Re: [問卦] 死了之後一直投胎，不是很累嗎？

首先，提出輪迴假說的也不只一家。
底下提一點我自己淺顯的猜想。針對佛教式(泛說，不限定原始佛教)的猜想。
（雖說在某些意義上其實我個人喜歡耆那教勝過佛教。
至於滿嘴自稱原始佛教的傢伙，說實在的就哲學層來看也未必有趣。）

以下是我之前與某友人討論的內容。很長。不想看的可以直接左轉或end。
有興趣看卻不相信的，胡亂當成奇幻設定集來看看就好。

我個人的體會是，
佛教所說的輪迴機制完全不是由任何「神」或「佛」去控制，而是眾生自己在玩這蠢遊戲。

以下是我個人的想法。

輪迴機制的基本觀點（反正你當作奇幻看看也好）有三：
0.肉體壞滅對生命是個重大打擊，但某些「意識」仍會延續而並不隨著肉體一併解散；
1.積習會累積，但未必不會變，只是變有變的連續性；
2.爲善爲惡的程度則決定了下一次的生命中的某些情況。

第0點，是許多宗教所說的靈魂，可是佛教主張無我，並不認爲這所謂意識的延續當中
有什麼眞正的我，意識也只不過是一堆東西的組合而已。

第1點，則是這一次的生命旅程中的種種欲望種種習慣，仍會以某種方式帶到下一次的
生命中：這次我喜歡吃甜食到死都對甜食有渴望，則下次我可能一出生沒多久就會對甜
食有偏好；這次我在金錢方面特別小氣，下次或許我出生時在持有物上也會相對謹慎
（下次的我也未必再度是人類，也許是隻喜歡藏東西的狗）；這次我超討厭運動，下次
也可能生出來還是很怕運動。但，隨著下輩子的某些演化，這些「出生帶來的習慣」還
是有可能會變：也許下輩子我變成野狗，被人類到處趕著跑，結果跑成習慣反而開始愛
上運動也不一定等等。

第2點，並不是有什麼賞善罰惡的神或佛，而本質上就是同一個舞臺上隨機相遇下的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我此生對較多的生命好，積累的仇恨值就少些而積累的好感就多些，之
後遇上報仇踢我一腳的機會就少些而遇上拉我一把的機會也許就多些。但這也並不是
「善惡二分」，我殺死一頭牛來餵飽十個飢餓的人，這十個人（假設他們都算善心）會
感激我，或者就算此世不報答我但隱約地已經對我種下好印象，下輩子相遇時有可能會
是我的助緣；可是這頭被我殺害的牛呢，大概就對我沒啥好感了。當然啦會不會有「自
願被吃的牛」那又是另外一個討論議題，惡感的程度（是虐殺還是痛快殺，是背棄感還
是正常感）也是另一個議題。還有專注力也有影響：一個專注的獵者也許得罪了好多生
命，但他的專注力強的話或許可以讓他下一世仍然能凝聚成較強的生命體，只是仇家亦
多。又，我個猜想是，這某種意義上屬於「長時段的平衡」，亦即，假定在相當長的幾
世幾劫的隨機碰撞下，勢必造成的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後的平衡，而不是什麼神裁。

那麼所謂輪迴後「忘掉前世」也不是有什麼鬼神強迫餵孟婆湯讓人忘掉，而是生命在有
機體壞滅的當下，承受極高的痛苦，本來就難以再凝聚著很強的意念。只不過今生今世
的東西並不是消失而是重新組合變形，也就像某些人把某些記憶埋藏在潛意識中，表面
上是忘了但實際上仍有影響般。

然後有機體的壞滅讓那個意識承擔了極大的痛苦，可是那個意識卻又仍然受種種影響而
意圖再去找尋一個托生之所（「生之欲望」也就是性欲本能），就像是喝醉了而把本性
暴露亂走一氣般，遇上相當的情況就感生而投胎：呃其實不一定是胎而有所謂卵胎濕化
種種出生方法。反正就是依照死前的情況影響了之後的出生。

有可能我這輩子覺得「啊～當女生眞幸福，都給別人捧在手心上」，一直抱持著這種執
念，剛好我此生爲善爲惡都不太多所以沒什麼助緣也沒啥傢伙在我魂魄飄盪時踹我兩腳，因此「運氣好」我死後感應到某個女胎於是成爲另一個人類女性。但也因爲我沒做太多
好事，運氣沒好到能感應到個美麗的DNA，於是我又投生成了個女肥宅：偏偏我前輩子當男人的時候看太多A片去看女人，於是下輩子我便成了個女肥宅同性戀，喜歡女人可是自己又是個男人女人都不愛的醜女人，然後下輩子又開始了我的自怨自艾之旅。

但不管怎麼說，總之這種不斷輪迴，是由於生命本身的無知（佛教術語「無明」）與欠
缺覺醒所致，而輪迴的結果也只是不斷地痛苦：不管是低級的生命的悲慘（不必說什麼
想像的地獄，光看看這個世界菜市場那些雞啊豬的哀嚎，要說牠們這些行爲只是笛卡兒
聲稱的「機械表現」不是眞正有啥痛苦，我未之信），還是高級生命的哀愁（社會頂層
的鉤心鬥角、或者各種情感糾葛），就算是最幸福的情況往往也伴隨著對其他生命的傷
害，這些輪迴在佛教的立場認爲本身就是痛苦而已，覺悟者是該要努力脫出當中的。這
是我理解下的佛教輪迴觀。

當然啦，這麼說好像是佛教設定了有輪迴這種東西（不信的人大可說沒這玩意）卻又說
應該要努力否決它，是不是自我否定呢？但這可以作個類比：基督宗教認爲人有原罪
（不信者，比方某些自以爲很科學理性的傢伙，會說「我一向是個好公民哪有罪」），
而又認爲是藉由耶穌的犧牲而幫助人類離罪，因而認爲相信耶穌是應該。當然原罪本身
有其深刻的理論（「沒有義人，連一個也沒有」我是相信說實在話每個生命體都不會完
全的），但對不信者來說不也是個詭異的設定嗎？其實這種理論影響了本身架構的情況
還很多，物理學上認爲爲什麼我們能看到東西是因爲有光，那又怎麼知道光能讓我們看
到東西，是因爲做光學實驗看到的，某種意義上也是套套邏輯。細節先不多提。

問：印象中輪迴是帶有賞善罰惡的作用，若無神佛控制，一個人如何被判定該入畜牲道，地獄道之類?

我個人的感覺是：沒有。沒有賞善罰惡的功能，單純就是各生命一直在玩著相愛相殺的
蠢遊戲而已。從賞善罰惡去說的應該是印度教或者傳入漢地的民間信仰的說法，但佛教
並不如是主張。

那麼如何決定誰入畜生誰入地獄？坦白說這我不清楚，但我的體會是：依照個體的習氣、專注力、結恩結仇的情況而定。比如說（以下只是我猜想的狀況，欠缺實證，也無原典
論述），一個此生爲人的傢伙，控制不住自己的性欲而滿腦子都是色情（可以注意到這
種衝動本質是不自主的，當然某些基督派別會覺得這也是神的恩賜），一直想著各種墮
落的方式，但：

1.假如這傢伙偏偏也從來沒有任何專注力（佛教或印度許多派的術語：定力）的訓練或
能力，他就是完全順著感官欲望走，連本來生而爲人所具備的自我克制的能力（佛洛依
德所謂的「自我、本我、超我」鼎足三平衡）都荒廢了，整天吃雞排看A片打手槍，那麼這傢伙忽焉一命嗚呼後，肉身壞滅的巨大痛苦讓他難受到連最後一點理智都失去，殘存
的意識順著欲望亂飄，或許什麼雞啊豬的做愛的震盪讓他的意識感應到而有所動搖，他
生前亂吃結的仇怨也順帶助他一下（這裡我確實有個矛盾：這些傢伙可能也已經輪迴走
了，但或許怨念還在），於是他就投生於畜生了。

（論者也許會說，他愛看A片愛看的是女「人」又不是愛看人獸交，但我覺得肉身壞滅的 痛苦會使得他的感知模糊化而慾望更原始化。）

2.假如這傢伙性欲旺盛的同時卻也專注力強大，某種意義上他能克服一部分痛苦來專注
在他所想的享樂上，那麼或許他即便肉身壞滅的痛苦讓他失去理智但還稍稍有點微微的
控制力而免於投至畜生，甚至有可能成爲魔王。

（兩點可以補充：
a)佛教認爲佛教的看穿一切世欲而只求脫離不再妄想的定叫做「正定」，但除了佛教
自己覺得最高的定以外，還會有種種其他「外道」的定，包括邪定。這些定仍有強
大的力量，但由於指導觀點的差異而最終不免於墮落，可以查「天人五衰」；
b)邪定舉一例：佛教傳說中的「魔王波旬」（第六天魔王），處於欲界第六天，是天
界，比人界還高。）

3.假如這傢伙不但不是普通的肥宅只能看A片打手槍，而是命好生來就是公子哥，他這一世的放縱比起普通肥宅更多出好多倍而又毫無節制定力全失，死後的虛無也更是倍增，
或許就會感應到地獄去了。

佛教說法中天界有魔王，是個會引領其他生命墮落的傢伙；那麼這傢伙何不到地獄去受
苦？想來不是賞善罰惡的機制所控制。這是我的感覺。但，或許不排除有某些「局部的」秩序是由某些高於人類的生命所控制，然而此非輪迴之根本。

這只是我的感覺罷了。

至於說人口變化，
首先佛教（其實印度教亦然）的輪迴本來就不是只有「人」在玩的遊戲啊。甚至還不只
這個世界的生命呢！
（當然啦，那些個出來媚俗騙大眾的傢伙，什麼前世是中國公子前前世是歐洲貴婦前前
前世又是哪的全都是人的，這不必算到佛教的帳上。）

而且這個質疑有個很大的盲點：光從看到的情況來說。
這麼說吧，全地球的質量從古到今「大約」相同（似乎吧），
可是地球上人口愈來愈多多到快要爆炸，養活這一大堆人口的農產品畜產品也愈來愈多，那奇怪咧，到底是不是地球的質量大增了啊？是不是每次都暗中有什麼殞石撞了地球，
十七世紀末的地球質量與今天不能比呢？

上述這個問題應該很好反駁吧？
那你不覺得拿「人口」來說是不是意識新增是個很奇怪的事呢？

但，其實我反而有個懷疑：
在佛教的立場（而非印度教的立場），主張的是「無我」是「因緣和合」，
那麼佛教眞的會主張量子化的「靈魂」嗎？（我的意思是，通常想像的靈魂是一個一個
的）
或許佛教實際上的觀點（我是指並非通俗的觀點）根本連意識這種東西都可切割分化？
這個我只是猜想，詳情不懂了。
但這些細節倒也不是佛教的重點。

觀察到凡有生命皆「苦」，觀察到生命世界的荒謬，從而尋求從生命中解脫，這才是佛教的核心價值。

至於奇幻小說……嗯畢竟釋迦牟尼不是（或者說他的自我定位不是）小說家吧，
而且在那樣的時代要寫奇幻設定集似乎某些也不容易寫得清楚明白就是了。

問：過去一直以來的印象，不論是否佛教徒，說法都是輪迴是依賞善罰惡的原則在運作，你說不是讓我覺得驚訝，你肯定佛教觀點不是，還是只是個人猜想呢？

這部分算是我的體會。不過我自信這樣的體會應該是大致相合的。印度兩大不信神的宗
教（所謂不信神倒不是無神論，而是主張生命要脫離痛苦只能靠自己而不是靠神：當然
從基督宗教的立場來說可以說是無神論，因爲他們不信唯一大神而在他們定義下的神幾
乎只是一種高級一點的物種而已），耆那教與佛教，看待輪迴差不多都是這樣的觀點吧。（我發現維基中文輪迴條倒也可參看就是。）

不過說到賞善罰惡，有個觀點很容易引起誤解，或者說過去中國人確實這麼誤解了：佛
教宣揚的「因果」說。因果說是佛教的根基之一，這是無庸置疑的。但這麼說，假設以
佛教的立場，說生生世世的輪迴當中有著因果，那是不是必然得表示這因果是某個操縱
者對生命的獎懲處置呢？佛教的情況恐怕不太這麼認爲。毋寧說，佛教更傾向認爲那是
當事者本身業力的牽引，也就是1.當事者本身習性帶來的慣性；2.當事者結恩結仇甚至
遠比單純的恩仇更複雜的相愛相殺（看看這世上那一大堆愛恨交雜的肥皂劇）。在佛教
的立場，輪迴中有因果，因此多世積善或多世累惡（先用簡單的二分法，雖說我覺得實
情更複雜）自然遭逢好報或壞報的機率會大些，但這也不是什麼誰誰誰的獎賞或懲罰。
而，佛教徒的目的就是要脫離這種輪迴之鍊，

那如果是什麼神或佛在操縱，爲何還得辛苦修行才能脫離？跟他說一聲不就好了？

說過去中國人對這因果有誤解，是因爲中國本來有著素樸的「上帝」觀，而後絕對君權
的發展又造成老百姓對於絕對權力賞善罰惡的期待。我想或許是如此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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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petitio est mater studior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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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這是複製貼上。是以前我回某友人的信。

這方面我確實不懂亦不敢妄斷。但我覺得這並非求出離心的重點就是。

以前回朋友的信。不知不覺打了一堆字。愛打字會墮打字地獄？XD

感謝詳盡的推文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