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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聊] 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本傳節錄試譯 (17)

看板KoreaDrama標題[閒聊] 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本傳節錄試譯 (17)作者
watase124
(La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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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本傳節錄試譯 (17) 2章

*

因為小說裡的稱呼和電視劇不同,先來個對照文。

王大妃/慈殿/英祖繼妃/貞純王后金氏
義烈宮/英祖後宮/正祖祖母/暎嬪李氏
景慕宮/思悼世子/正祖生父
惠嬪/正祖生母/惠慶宮洪氏

*

第二章.人生的岔路口

德任逐漸因為各種原因聲名大噪。一是父母未能及時糾正的輕浮氣質日漸嚴重,二是身為東宮宮女卻經常出入中宮殿的傳聞,三是她擅於謄寫、在宮中以字寫得極好聞名。

若要仔細說明其中曲折的話大致是這樣。

儘管是受賜祭服和舉行過冠禮的東宮,但世孫依然經常受制於親生母親惠嬪。因此,惠嬪宮和東宮殿的界線十分模糊,德任也輕易地成為了惠嬪的養女,主要的工作是適當地逗惠嬪開心或照顧她所生的清衍和清璿郡主。

德任發揮了才能,為宮女們代寫一些要貼在居所的字句或代筆書信的工作,藉此賺取零用錢,一分一分被存下來的錢除了和俸祿一起被寄回老家之外,也讓婢子從外面的書店買了一些書。

就這樣,從只是一兩本書開始,渴望變得越來越強烈。那是一種怪異的渴求,僅憑閱讀無法滿足她,讀著從書店中買來的謄寫本,德任總是苦惱著若是她的話,該用怎麼樣的表達方式才能把這個句子翻譯成易懂的諺文,這個翻譯翻錯了、那個翻譯實在模棱兩可,謄寫的同時也在句子下面用小字加上注釋。

「不錯呢。」

作為興趣、喜歡讀諺文小說的惠嬪經常稱讚德任。

「比有經驗的宮人做得更好。」

表面上裝作很害羞,但心裡其實很開心。

「妳想去見中殿娘娘嗎?」

但事情卻往奇怪的方向發展。

「娘娘正在找會謄寫的宮女。」

惠嬪提議道。

「即便向娘娘薦舉妳,也絕不會讓我丟臉。」

在惠嬪的居中斡旋之下,她越過了中宮殿的門檻。

自那時起,德任正式地展開了她的謄寫人生,誰也沒有特別挑剔她的課外活動,連徐尚宮也要她不要只顧著闖禍。

「現在還是能夠只吃和玩的時期,幫忙做一些其他的事也沒關係。」

徐尚宮說道。

「隨著笄禮之日漸漸靠近,等到正式開始見習之後,妳就會忙得不可開交了。」
「已經夠忙了。」

德任裝作一副要死的樣子。

「謄寫簡單的文章和學一些宮中律法的小宮女可真忙啊!」

咂著舌的徐尚宮忽然放低了聲音。

「妳和我至今都受到惠嬪宮的照顧,但必須漸漸地開始把距離給拉開。無論當初進到宮裡的原因是什麼,畢竟已是被分配到東宮殿的宮人。」

她嚴肅說道。

「對一介宮女來說,主人只能有一個。」

雖然也曾仔細地想過,說著「不會再有下一次」的那個少年成為自己唯一的主人意味著什麼,但還沒切身地感受到。

「對了,有事情要讓妳做。」

徐尚宮拍了一下膝蓋。

「惠嬪慈駕要妳伺候邸下服用湯藥。」

東宮從去年仲冬開始病重。

就像得了嚴重的風寒一樣,有時發燒、有時發冷,偶爾出現腹痛和眩暈症狀。甚至傳聞說孫子躺在病床上起不來,連王都急得頻頻跳腳、更不用說母親惠嬪的苦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德任張大了嘴。

近身侍奉上殿是至密宮人的職責之所在,根本不是沒有經驗的小宮女能置喙之事。

「早就都準備好了。」

徐尚宮離開了一陣子,端來了熱呼呼的湯藥。

「進到內殿後,先問候邸下再呈上湯藥。最後,呈上有清口功效的柿餅,應該不難吧?」「不是啊,對已經很熟悉的娘娘來說確實不難,但……」
「對了!柿餅在退膳間的架子上,是哪裡呢?那是一個帶了花紋架子,在藍色瓶子裡,不要忘了帶去。」
「架子和瓶子又不是只有一、兩個。」


突然承擔的工作讓德任手忙腳亂。

「這是惠嬪慈駕特別吩咐妳做的事。」

徐尚宮對此毫不在意。

「聽說妳上次逗邸下笑了?另外,慈駕似乎期待著妳能再那麼做。」

德任這才明白這個荒唐命令的意圖。

剛進宮時懵懵懂懂的她什麼都不知道,對於位居高位的人有多高沒有真實感,只是毫無顧忌地對待與她同齡的東宮。但在她在宮裡生活一段時間後的此刻,也真切地瞭解到位居高位的人有多高,即便與自己是同齡人,仍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事實觸動了她的皮膚。況且東宮已行過冠禮,得到像大人般的待遇。更非區區幼稚的小宮女可以任意捉弄的對象。

最好不要在那樣的人的身邊顧盼流轉的道理,德任正在獨自領悟中,在宮中必須要能夠活得細水長流才是最好的。

「妳必須時時刻刻銘記在心,有棱角的石頭最先被擊碎。」

徐尚宮重新確認了德任的覺悟。

「宮女的命越不起眼越好,越不常被提到就越舒服。」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馬上把被吩咐的事做好,那樣就不會有問題產生。」

這似乎意味著絕對不要做吩咐之外的事。

反正,德任端著湯藥盤走向了東宮寢殿。層層關上的隔扇門被打開,沒時間東張西望地說神奇,只能很快地向東宮行個禮。

「為何總是做沒用的事。」

看到她的東宮只是喃喃自語著,語氣就像當時指責母親要讓宮女陪他時一樣。德任把它解釋成「快點呈上出湯藥,就退下吧」,於是跪著用膝蓋爬了過去。

「沒有命令妳靠近我,妳往哪裡……」

東宮的抱怨被她突然遞出的湯藥碗打斷,但他並未加以責備,似乎認為能儘快處理掉煩人的事會更好。

彼此的指尖在德任呈上湯藥碗時輕輕地碰了一下。指尖像是被火燙到一樣,她合理推測是因為發燒,但她沒有退縮推縮之意,反而抬頭看了東宮一眼,果然他的氣色非常糟糕,臉甚至瘦成原本的一半。

「沒要妳看我,怎麼能抬頭?」

感覺到視線的東宮責罵道。

「您的玉顏似乎變了非常多。」

德任嚇了一跳垂下了眼睛。

「看來不是什麼好看的模樣。」

東宮喃喃自語。

「祖父甚至還流下了眼淚,我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他的眼神裡透出憂慮。

「……好吧,祖父還會擔心我倒是值得慶幸的一件事。」

為何東宮對殿下的擔心不是感謝、而是慶幸,這樣的反應令德任感到非常奇怪。

「啊,我在宮人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

東宮咬緊了嘴唇。或許是因為頭痛和發燒,所以話比平時又更多了。本來身體就虛弱、心裡自然也跟著變虛弱。

「小人耳背沒聽清楚,這個年紀便已如此,確實讓人傷心不已。」

雖然不知道他要說什麼,但聽起來心裡應該沒有任何讓他覺得舒服的地方。於是決定就裝作不知道。

「總之,先把湯藥喝完,再開始用膳吧。」

東宮對此感到有些吃驚。

「……還以為妳是一個輕浮之人,沒想到為人處事還算可以。」
「您怎麼能說小人是輕浮之人呢?小人在宮人之中可是以文靜聞名。」

以為聽到類似稱讚的話,會高興得立刻繼續試探,但東宮並沒有再接下去。沒有多做額外的回應,只是把湯藥一飲而盡。

即便把藥碗清空了,也沒有要讓她退下。東宮似乎在等什麼,只是呆愣地看著她,德任感到一陣涼意,徐尚宮說放在藍色瓶子、架子長得如何,交代她一定要記得帶一些能清口的零食,但她忘記了。

「那……那個,湯藥的味道還可以嗎?」

也許東宮會回答說,不清口也沒有關係,德任抱持一線希望。

「很苦。」

可惜的是,東宮僵硬地粉碎了德任的希望。

麻煩大了,與其等著挨罵,不如耍點心機,德任拼命轉動腦袋,正好想起了一件事。

「請用這個清口吧。」

東宮愣愣地看著德任伸出的手掌。

「……是李子嗎?」

那是在來的路上福燕好心給她的。說是要讓她帶著晚上餓了可以吃,沒想到託了她的福免於遭到責罵。

「怎麼會從那裡拿出那樣的東西?」

東宮歪著頭看著德任的衣襟。

「不,比起那個……若是要讓人清口的話,一般不是都會給一口就能吃掉的東西嗎?」
「哎呀,怎麼能每天都上呈一樣的東西呢?」

這個國家有只要講話大聲就能贏的悠久道理,因此德任提高了嗓門。

「偶爾也要吃點不一樣的!」
「我知道了,小聲一點,頭痛死了。」

東宮捂住疼痛不已的頭。不管他痛不痛都不重要,幸好總算是矇混過去了。

「……我不喜歡吃李子皮。」

東宮呆楞地望著手裡拿著的果實嘀咕著。

喉嚨裡卡著「若是不想吃皮,就自己動手吧!」的指責,但她忍住了。讓位居高位的人吃個沒完沒了是宮人的本分。

「也是,李子皮既酸又澀。」

要用寬大的心來包容生病的孩子才行,德任拿出掛在衣帶上的小而鈍的粧刀、咔嚓咔嚓地削了皮。

「以前在我開口之前,就有人先幫我削皮。」

默默地看著那個情景的東宮又開始嘀咕。

「……聽說那位也曾經是宮人,與妳一樣。」
「您在說誰?」

德任漫不經心地反問道。

「我的祖母……」

話才剛說完,又咬了一口。

「發燒了、腦袋轉不過來。才會總是跟宮人說錯話。」

默默咀嚼德任遞過來的果肉的東宮突然轉移話題。

「妳一直都那麼開心嗎?」
「什麼意思?」
「那天以後,我偶爾會見到妳。」
「哪天?是邸下在搓繩比賽中壯烈敗北的那天嗎?」
「不,是我寬宏大量地以平手收場的那天。」

東宮嘀咕著。

「小人都記得,邸下搓的草繩和縫製的碎布料的樣子有多麼慘淡……」

德任毫無顧忌地回敬他,但在看到東宮的表情後,立刻閉上了自己的嘴巴。

「自從我寬宏大量地以平手收場的那天之後,我就常常見到妳。」

東宮藉機固執地堅持自己的主張。

「妳總是在笑。」

他的固執突然地被軟化了,一股陌生的情緒涌上心頭。

「在侍奉惠嬪宮的時候、和妹妹們相處的時候、被徐尚宮訓斥的時候、甚至在做雜事的時候……妳都在笑。」

雖然說經常看到,但也太詳細了吧。

「到底是什麼事讓妳這麼開心?」

他皺起了眉頭。

「我大概聽說關於妳的事。起因是妳的父親犯了錯,因為與我外祖母的緣份,才得以續命並苟延殘喘,但卻把女兒扔進了宮中。」

東宮的眼神變得殺氣騰騰。儘管對德任來說被刺中的地方很痛,但東宮的話並沒有錯、她無話可說。

「嗯,小孩子不可能知道父親的事情,還是算了……」

東宮接著說道。

「雖然妳並沒有哪裡不好,最終仍承擔父親的過錯,被扔進了九重宮闈之中。」

東宮的銳利被鈍化了。

「……但妳怎麼還能笑出來呢?」

剛才陌生感又回來了。

德任無法確切地知道那是什麼感情,但從他的視線中感受到陌生的疙瘩,難怪此刻的東宮藉著講述德任的事、吐露自己的心聲。那不僅是對生下他的母親、也是對生活在宮中的任何人都無法展現的滿佈傷痛的脆弱角落。

「小人不是因為開心才笑的。」

回顧了不知道東宮在關注著自己的日常生活。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只有往好處想才能笑。」

德任說道。

「父親犯了不像話的錯導致這樣的結果,但每晚蒙著被子哭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她聳了聳肩。

「沒有人把小人扔進宮裡。小人是為了自己的家人才自願選擇成為宮女的。」
「……選擇嗎?」

東宮揚起了眉毛。

「是的,因為他們是小人親愛的家人。」

德任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像是在說理所當然的事。

「……親愛的家人嗎?」

東宮看起來比剛才更加啞口無言。

「因為是家人,即便一輩子孤獨和痛苦也會開心地為他們犧牲嗎?」
「犧牲算什麼,當然要做了。」

從來沒有把這件事當成犧牲的德任對此嗤之以鼻。

「即便如此,也不會因此感到孤單。」
「什麼意思?」
「家人間的緣分不會因為彼此分開而斷絕,小人也已在這裡交到約定了未來的朋友。」

東宮的眼神動搖了。

「妳……」

他像個明明有話想說卻不忍心開口的人一樣。

「小人和她們做了約定,若老了以後出宮的話,要和朋友們用存下來的錢蓋房子、一起生活,還要在炕上烤栗子吃。」

難得專注於自己故事的德任連看都沒看東宮一眼就嗤嗤地笑了。

「總之,就像剛剛說的那樣。一切都很好,所以才笑的。」

東宮愣愣地看著德任。

「呃,不過小人不曾想過邸下竟會如此熱情地關注著小人……」

他的視線莫名地令她感到尷尬,德任於是就隨便地回敬了一句。

「我才沒有熱情地關注呢!」

看來那句話觸動了東宮敏感的神經。

「只是路過時偶爾看到而已。妳的笑聲太響亮,震動了整個宮廷,怎麼可能沒聽到?」
「不是啊,小人哪有笑得這麼大聲?」

德任無禮地噘著嘴。

「邸下現在還看著小人看呢!」
「那是因為就在前面,所以沒有辦法不看!」

東宮爆怒道。

「不看妳的話,我的眼睛要往哪裡擺?」
「怎麼會沒有可以看的地方?」

這裡也有、那裡也有,德任指著東宮的各個角落。

「好了,妳滾吧!」

接著,東宮便把她了趕出去,能夠結束無聊的爭吵,德任只差沒舉手歡呼。

「不過,我說妳啊……」

在她站起來準備逃跑時,東宮又再追加了一句話。

「侍奉上殿服用湯藥時,必須先用銀湯匙試毒。」

東宮的語氣又令德任膽戰心驚。

「這次是惠嬪宮讓還沒準備好的孩子侍奉就算了……下次不會再原諒妳的。」
「小人惶恐。」

儘管德任低下了頭。但又覺得這樣結束,實在是太過可惜了。

「不會再有下一次。」

她把初次見面時東宮說的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東宮似乎被擊中了要害,德任則帶著勝利感離開。

*

或許是因為東宮說自己經常在觀察她的那句話吧。

德任也不知不覺地開始注意東宮望向自己的視線。東宮有一些特別的地方。他的背影看起來孤獨的這句話,有一半是對的、另一半是錯的。

首先,他確實非常孤獨。東宮幾乎都一個人待著,除了在殿下身邊侍坐或與年邁的大叔們一起學習文章之外,他就像一隻孤狼般悲涼,主要都是在亭子上讀書。經常能看到他揹手沉思,偶爾也會有無法讀懂意思的表情。

東宮的孤獨帶著強烈地刻意性。

他以孤獨自居、對同齡的宦官和宮女沒有任何關心。別說是一起玩,甚至還會淡漠地往他人身上潑冷水,要他人別打擾,不管王室成員、尤其是惠嬪再怎麼努力地想要哄他、甚至在他身邊繞著打轉都毫無用處。反而越是如此,東宮就越是用各種藉口往後退一步。

東宮的眼神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個稚氣的少年。

雖然不是他的本意,但過早長大成人的微妙情感眼神中流洩出來。當他用那種眼神望著自己的時候,德任的心情總是感到特別地微妙。

今天也是如此。

德任白天一直在惠嬪宮。平易近人的大女兒清衍郡主去年下嫁、加上小女兒清璿郡主今年初也嫁人了。惠嬪比以前又更加寂寞,德任在殿內停留了非常長的一段時間。一邊吃著準備好的零食、一邊開玩笑,但東宮卻突然來到殿外。

「已經到了應該要去正殿的時間了嗎?」

惠嬪露出驚訝的微笑。

「最近比以前更常過來,看來是擔心送走了女兒們的母親會感到寂寞。」
「真是個孝子。」

附和著惠嬪的德任錯過了退出的機會,舉棋不定的她直到最後才慢慢爬起來,非本意地與正踏進門的東宮迎面而立。

東宮比初見時高了許多、德任已無法再與他平視。自上方俯瞰的的視線中某種有著不明所以的氣勢。脖子上的汗毛豎了起來、瞬間的對視讓人覺得奇妙又礙眼、彷彿要窒息般。

當他的視線越過了她的臉龐、飄向沾有茶點碎屑的裙邊時,德任這才慌忙地躲到角落裡。

東宮若無其事地向惠嬪行禮。

「看起來比昨天好多了。」
「幸虧如此,覺得如何?」
「已經都痊癒了,請您不用擔心。」

雖然因病情的關係,臉頰顯得有些凹陷,但東宮平靜地說道。

「是啊,話說回來……」

惠嬪突然清了清嗓子。

「妹妹們最近都出嫁了,你的身體也好多了吧?」
「是的。」
「是時候該向殿下稟告了。」
「您指的是什麼事?」
「從舉行世孫嬪的冠禮開始,之後也該要正式的合宮了。」

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就像宮裡的其他少爺們,東宮也很早就行過嘉禮。作為國本有應盡職責的他很早就舉行過入學禮和冠禮、但世孫嬪卻還沒有。反正兩個人的都還太小,還不到要過初夜的年紀,直到過了婚齡的日子前……嗯,從那時到現在就一直這樣。

「孩兒惶恐……」

但東宮的反應卻非常微妙,能夠明顯地感受到不自在。

「現在還太早。」
「為何?」

惠嬪坐在兒子旁邊。

「你不滿意嬪宮的容貌嗎?」

惠嬪會這樣問的理由並不難理解,德任在往來之間也見過嬪宮幾次。外表不算漂亮、不知小時候得過什麼病,玉顏有些疤痕。還不到麻子的程度,但塗了粉也遮不住。

「您怎麼能這麼說。」

東宮說道。

「夫人的美麗不是透過外貌、而是透過品性和行為決定。嬪宮是由好人家教養出來的賢淑之人、德容自然出眾。」
「當然了。」

惠嬪熱烈地附和著。

「始終無微不至地侍奉我,壬午年那時候也是如此。當年為了世子邸下的事,短暫地回到娘家的時候,她也沒有回到自己的家,反而跟著身為婆婆的我。一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孩子卻在那個當下安慰了我。」
「確實如此。」

東宮十分積極地回應著,儘管聲音不若母親熱情。

「不過,孩兒還無法確定。」
「無法確定什麼?」
「嬪宮是否適合孩兒……」

東宮猶豫了許久,才稍稍表露心跡,但終究無法說完。

「我都知道,你是個急性子、總是心急火燎。」
「孩兒惶恐,但事實並非如此……」
「不是什麼,雖然在御前始終沉著穩重,但做母親的怎麼會不知道。」

東宮面帶愁容。

「嬪宮偶爾會有謹慎畏縮的時候,是不是因此讓你覺得太過鬱悶?」

不管東宮說什麼,惠嬪都沒有理會。

「那是因為想要討好你的心太過急切,加上嬪宮本來就是嫻靜穩重的良妻,只要是你說的話嬪宮無不點頭稱是。」

東宮什麼話都沒說。

「夫婦關係沒有從一開始就是好的,而是必須在生活中不斷地去磨合。即便現在覺得陌生也要努力才行!」

惠嬪的一席話持續了很久。

「孩兒的目光太過短淺了。」

在惠嬪喘口氣之時,東宮費力地插了話。儘管語氣十分恭敬,但並未真正被說服。

「即便如此,合宮一事還是往後推遲比較好。」

東宮固執地主張著。

「怕大家會擔心,才說都痊癒了,但孩兒的陽氣其實還沒有恢復。」

而且還拿出了祕密武器。果不其然,惠嬪像要暈倒般撲向他,摸著東宮的額頭和脖子。

「你還在發燒嗎?」
「還沒到那種程度……」
「是啊,不是說了別熬夜看書要早點就寢嗎?」

他尷尬的反駁被惠嬪的吵嚷給淹沒了。

「孩兒還有事,要先告辭了。」

沒過多久,東宮就決定要逃跑了。

「若想要喘口氣,請隨時告訴我。」

明知道無法留住兒子,但惠嬪始終心急如焚。

「這孩子會成為與你無所不談的朋友。」

惠嬪突然指著像根木頭一樣站著的德任,讓她感到非常意外。

東宮完全忘記德任的存在,視線循著母親的指尖移動,期盼之中的眼神再度交匯。

「孩兒……」

今天也不想聽到與宦官或宮女等格格不入的宣言,因此德任決定先發制人。

「小人怎能與極其嚴謹的邸下成為朋友,實在太不應該了。」

是錯覺嗎?瞬間交匯的眼神似乎動搖了,德任為了不想被斥責不敬而垂下了眼簾。

「嗯,怎麼回事?宮人竟然會說得如此正確。」

冷冰冰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用晚膳時再來向您問安。」

接著,東宮便離開了。

「和妳在一起的時候還挺像個孩子的……」

惠嬪望著兒子離開的地方、嘆了一口氣。

德任在聽完了惠嬪的訴苦之後就離開了。之後還上了課、並在下課後還幫忙跑了腿,但因為想翹課被徐尚宮抓到變得有點麻煩。接著,作為一天的結束,德任去了中宮殿。

「因為比預期要好很多,所以幫妳增加了份量。」

因為是看起來很可怕的中殿娘娘的稱讚,所以覺得心情很好。所以覺得心情很好。越是努力、工作就越多的悲傷浮上心頭,抱著必死的心情走出中宮的德任嘀咕著。

但在結束一天之前,為了要向惠嬪問安,再一次來到惠嬪宮,卻看到意外的景象。

她看到了東宮。

不,若要形容得再更精確一點,她看到了東宮站在惠嬪宮的院子裡的背影,但並不是像平時那樣一個人孤獨的樣子,而是和某個人在一起、那是與他同齡的女子。女子的身材高大豐腴,衣著端莊的模樣看起來和東宮一樣尊貴。

是世孫嬪。

因為距離很遠,聽不見她和東宮的談話,但嬪宮的長相清晰可見。不知為何,德任今天沒有絲毫避諱地直接看著她。仔細一看,雖然有麻點,但五官端正、沒有棱角。

「很適合。」

沒有人問起,但德任無緣無故地聳了聳肩自言自語道。

「對我來說,那就像是一個遙遠的世界。」

德任突然憶起了兒時的夢想。希望能遇見只把自己放在首位的夫君、希望能親自撫養哺餵孩子喝奶、希望能哥哥們能教侄子如何騎馬。

但當她選擇了一生只侍奉君王的宮女之路時,這個夢想便不復存在。

德任沒有做把碎成了破片的夢想收集起來勉強拼湊回去的蠢事,而是把它原封不動地埋進心底,並且下定了決心只在真正悲傷到極點的日子裡才撿起那些碎片,再用那些碎片來照亮自己的臉,幸虧今天不是那麼悲慘的一天。

相反的,她用手捏了自己的臉頰,故意做出了滑稽的表情。她決定要笑、直到真正覺得很開心地笑出來為止。得益於此,德任才能從並肩而立的東宮和嬪宮之間抓住自己,同時拋開對「在擁有之前就失去的未來」的迷戀。

之後,她再一次昂首闊步地朝向自己選擇的人生前進。

*

「我有話要跟妳說。」

德任才鞠了躬,惠嬪便開了口。

「妳也在宮中待了一段時間了。」

怕惠嬪要找自己麻煩而提心吊膽,沒想到竟然說出了意想不到的話。

「若想在之後舉行笄禮,就要開始正式見習了。」

也是,入宮時間差不多的同期中也有已經開始負責某些事情的小宮女。

忙碌的地方總是人手不足。其中,特別是負責洗衣服的洗踏房和管理洗臉水和洗澡水的洗手間,從很早開始連小孩都使喚。隸屬大殿洗踏房的福燕和隸屬東宮殿洗手間的英姬,也從兩個月前開始就經常忙近忙出。

「我已經吩咐了尚宮們。」

惠嬪說道。

「此前因為娘家的緣分才來到我身邊,但畢竟是世孫的宮人,往後要專心侍奉東宮。」
「很遺憾不能像之前那樣經常拜謁您。」

一旦開始見習,就會成為眾位宮女們之中的末位、也是比任何人年紀都更小的老么,誰都能使喚她。

「應該是吧。」

知道德任在害怕什麼的惠嬪突然笑了起來。

「但總是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比起我、妳才是東宮真正需要的人。」
「什麼意思?」

難以理解的話語令德任瞠目結舌。

「是啊,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感覺而已。」

或許因為尷尬,惠嬪搖了搖頭。

「況且妳也真的讓那孩子笑了。」

沉默了一段時間。

「世子邸下過世之後,世孫真的變了很多。本來就是穩重老實的孩子,別人不知道,但我很清楚。」

惠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我很瞭解我的兒子。」

德任只是默默地聽著。

「但最近我也不太瞭解他。」

惠嬪突然垂下頭。

「圍繞著東宮的傳聞不曾間斷。」
「什麼傳聞?」
「是啊,聽說那孩子最近突然對女色產生了興趣,看中某個宮人,總是問起宮人……」

因為是第一次聽說,德任只是眨了眨眼。

「一開始我還不太相信,東宮的個性非常固執。別說是對女人感興趣,甚至嚴重到我必須要求他務必親切對待嬪宮的程度。」

惠嬪又嘆了一口氣。

「若有人出於想陷害那孩子而刻意地散播謠言就糟了。要是傳到殿下的耳裡,這事必定會敲響警鐘。」

當然,本應致力於學問的王世孫調戲宮女、納了妾室,那必然是免不了會遭到王和朝廷的指責的行為。

「但我其實……非常擔心萬一那不是傳聞、而是事實。」

惠嬪似乎很害怕超出這個範圍。

「那孩子絕對不可以那樣,不能像去世的世子邸下。」

她揪住自己的胸口。

「絕對不能被殿下知道。」

眼淚簌簌地沿著臉頰滑落。

「……我無法再一次經歷那樣的事。」

儘管德任也被惠嬪嚇了一跳,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她。

「我覺得要提醒他,所以才先說出來,結果卻在無意之中變成責備的樣子。」
「是指邸下早上過來時,您對他說的那些話嗎?」

惠嬪點了點頭。

「從他說『父親的事都看到了,又怎麼會不知道呢?』那句話,就能夠聽出那孩子確實在不高興。兒子還沒有癒合的心,是不是又被我劃開了……」

因為無法詢問「父親的事」到底是什麼,導致德任無法完全跟上整個故事的發展。

「在王室、要作為家人生活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德任從未覺得家人的存在是一件困難的事,是故難以理解惠嬪這句話之中的真正意涵。即便如此,也能聽懂惠嬪和東宮口中所謂的家人與她的認知有所不同。所以當他們說出家人這個單詞時,才會令她感到如此地僵硬和冰冷。

反正,以訴苦為目的的惠嬪微妙地結束了對話。

「總之,妳一定要真心侍奉東宮。」

她用衣帶擦去眼淚。

「只要一想到那孩子的身邊有一個值得信賴的人,我就放心了。」
「小人會竭盡全力去侍奉邸下的。」

德任能夠承諾的約定僅止於此。

*

某個微妙的怪異場景抓住了德任腳步,有個人站在滿月高懸之下的亭子之上。最近,在小宮女之間流傳著鬼怪會在滿月之夜現身的傳聞。

想起了那個傳聞、覺得很有趣的德任於是走近一看,是個活生生的人。

但可不是什麼隨便的人,而是東宮。

呼了一口氣、悄悄往後退。本來想要裝作沒看見,但又想起惠嬪的眼淚,她的盼望讓德任心軟,平時看起來就很孤獨的東宮獨自站著的樣子,更顯得他的形單影隻。彷彿要掉進亭子下面冰冷的地上,德任實在無法就這樣放著他不管。

「那個……」

要想活得細水長流,就該少管一些閒事,但德任在與自己的鬥爭之中還是敗陣了。

「時間真的已經非常晚了,您怎麼會沒讓宮人跟著,獨自一人在此處逗留呢?」

抱持著已經開始見習、想當個好宮女的心態,德任於是先假裝認識。

「又是妳。」

望著天空中的他的視線轉向了德任。

「是誰教妳在上殿開口之前就先搭話的?」

早知道就裝作沒看見逃跑了。

「不過,先別說我。宵禁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妳一個小宮女才是獨自一個人要往哪裡亂跑?」

但與平時的氛圍不同。

首先,語氣不像平時那麼強硬,結結巴巴彷彿舌頭打結、甚至他的眼神也很怪異。偶爾當東宮看著德任時,必定會令她想起暗藏著熾熱火花的寒冷冰塊。雖然是前後矛盾的話,但那種感覺確實如此。嗯,儘管對東宮不算瞭解,還是能感受到的真實。但此刻寒冷的冰塊早已無影無蹤,餘下的只是焰火熊熊燃燒的烈焰。

「小人惶恐,邸下……」

再者,近距離接觸到他的氣息對她來說非常陌生。

「您該不會是那樣了吧?」

為了減輕提問之中的凝重,德任不得不尷尬地笑了笑。

「您應該不會喝酒了吧……應該不是吧?」

當然,要是東宮沒瘋是不可能那樣的。

極度重視儉樸正直的王向朝鮮八道下達禁酒令之事已有一段時間了。但喜歡喝酒的習慣無法輕易改掉,為了殺雞儆猴處決了高職級官員。隨著王的在位期間不斷延長下去,也只能繼續過著酒缸乾涸的日子,沒有人想為此賭上性命,當然也不敢釀造或飲用。

「我沒有喝酒。」

幸好東宮沒有生氣。

「只是喝了類似酒的東西。」

雖然聽起來像是危險的宣言,但東宮的語氣卻異常地平靜。

「我喝了松節茶。那是為了之後要呈給殿下,所以才在東宮殿裡釀造的。」

他突然笑了起來。

「妳知道那是什麼嗎?」
「松葉的枝條和根……」
「沒錯,就是這麼攪一攪、炒一炒,煮一煮再喝!」

焦急地回答和奇怪的手勢一樣輕浮,令人感到無語,德任張口結舌。

「當然,要呈給殿下的松節茶並非如此製作。」

東宮說道。

「因為雙腿的關節疼痛不已,所以把松節酒當成藥服用。但在下達禁酒令的情況下,為了避人耳目改成松節茶。」

嗤嗤笑著的同時也用手抹了抹眼角。

「今天因為腿痛,喝了點松節茶。」

東宮煞有介事地敲了敲他的雙腿。

「啊,是喔,原來如此。」

突如其來地面對一個醉漢,令她升起想要逃跑的念頭。

「那麼,小人就此退下……」
「大家總是在折磨我,讓我的腿疼痛不已。」

找到能發酒瘋的對象的東宮看起來並不打算就此放手。

「我都已經是那麼模範的國本了,卻總是有人吵著要我做得更好!」

他突然提高音量,把德任嚇了一跳。

「若一個人做得很好,連稱讚都來不及了……怎麼反而把人貶低地一無是處。甚至還訓斥
我、要我做得更好。那你們倒是自己試著做做看啊,恐怕是連我的一半都做不到吧。」

東宮踢了欄杆一腳。

「甚至還有搶功勞的人,假裝是他立下的功勞、令人感到心寒的傢伙。」

他嘀咕著。

「是啊,怕會被祖父盯上、又怕會刺激戚臣。只敢在心裡默想、獨自忍受著這些的我最可憐了。」

德任努力地裝做沒聽到,甚至連一句辯駁都沒說。

「妳看到我喝了類似酒的東西、也聽到我說了一些輕佻的話。」

儘管如此,箭還是朝著她飛了過來。

「妳要去跟誰告狀?」

東宮笑了。

「惠嬪宮嗎?」

他的語氣不像個孝子。

「還是某個會給妳最多錢的別監?」

雖然瞬間哽咽,但還是忍住了。和一個醉漢吵架只是浪費時間,何況這個醉漢還是極其嚴謹的上殿,稍有不慎就會讓自己身首異處。

「小人未曾看到或聽到任何事,當然也絕不會向任何人提起。」

德任儘可能地表現出謙恭的樣子。

「以前也曾說過,小人有點耳背。」

東宮的奚落停止了。

「……我真的不懂妳了。」

取而代之的是與剛才完全不同的話語。

「妳說的那些東西,我一個都聽不懂。」

東宮扶著戴著翼善冠的額頭。

「不管是親友、家人還是情感,沒有任何一個是我聽得懂的……」

他一臉痛苦、但儘管痛苦,這種感情也只屬於他,他似乎也沒有想要向德任分享的意思。

「女人們本來就總是只說一些令人無法理解的話。」

但結論卻朝著有點奇怪的方向發展。

「但……或許因為會說些奇怪的話,所以才讓女人留在身邊吧。」
「什麼樣的女人?」

為了能夠跟上東宮令人無法捉摸的自言自語,德任盡了最大的努力。

「嗯,要服侍您去嬪宮殿嗎?」

為了能夠儘快消除眼前這種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情況,德任甚至還試探性地說出了腦海中最先浮現的女人。

「不,她說必須要是一個可以傾訴的女人。」

東宮搖了搖頭。

「誰啊?」
「我去世的祖母……」

說著說著他就停住了。這麼看來,以前似乎也在類似的地方這樣過。

「沒錯,若是妳的話……」

東宮沒有把他原本想要說的話繼續說完,而是改說了別的話。

「小人怎麼了嗎?」

漸漸地開始失去耐心的德任漫不經心地問道。

「在說妳呢。」

他突然大步地走了過來,距離一下子縮短到眼前。

東宮靜靜地俯視著德任,他的視線令她感到不適且陌生、畏懼感油然而生。看來要離他遠一點才行。但德任無處可去、只不過退了兩步,後背就碰到欄杆。

「若我解開妳的衣帶會如何?」

德任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的右手逐漸向她靠近。隨著歲月的流逝,不只是長高而已、手也一樣。那隻與德任相比感覺更大、也更結實的手碰觸到她的肚子。雖然被襯裙和裙子層層包裹著,但卻感覺像光著身子一樣。掛在她的短衣上,飄動著的衣帶末端輕輕地拂過他的手背。

「若我今晚讓妳承恩……」

他小聲地嘀咕著。

「那會成為我們此前所斷言不可能存在彼此之間的下一個問題嗎?」

好像突然掉進了陷阱之中,被即便在夢裡也未曾想過的誘惑所吸引,甚至還來不及去思考它的味道甘甜與否。東宮和自己並非那種關係,那不過是他一時亂了分寸,若非黃湯下肚的醉意驅使,絕對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但無論如何,這一切都發生了。停在德任肚子上的手動了一下,感覺馬上就要往前再更進一步,似乎真的要解開衣帶,徹底地動搖她的世界。

「不……不行這樣!」

儘管她只是為了想要阻止這種情況的發生,德任在最一開始便焦急地給出唯一的答案。

「不行嗎?」

東宮皺起了眉頭,彷彿自己正在聽著一個不可置信的故事。

德任直到此刻才明白。生活在宮裡的丫頭在最一開始、唯一能給出的答案並非「不」,對於有意賜予一夜恩惠的國本只能點頭稱「是」,並抱持著誠惶誠恐的心去接受這一切。

「不行。」

儘管如此,德任還是堅持自己選擇的答案。

她想起了自己坐在君王膝蓋上的那一天。雖然記憶早已模糊、但那個瞬間感覺彷彿被刻在心底般清晰。踏進靈堂的第一步,死者散發出的體香、感到陌生的冷空氣。君王幾乎令人難以置信乾枯削瘦的御體。含著米和珠子永眠的義烈宮的蒼白臉龐……自從九品一介平凡
內人、提升到內命婦正一品嬪,作為在死後得到君王親撰祭文的尊貴待遇的女人,義烈宮的模樣看起來與幸福的長眠實在相去甚遠,不知為何顯得十分悲傷。

關於那日的記憶是德任暗藏的祕密,儘管她曾經下定了決心向英姬傾訴,但英姬完全不相信她說的話。也是,隨著歲月的流逝,連自己也不確定,是不是打瞌睡時不小心做了白日夢,當她感到不確定,便再確認櫃子深處《女範》的存在,至少這個不是夢。

「為何?」

東宮向她追問如此選擇的理由。

「因為……」

德任咬緊嘴唇。

後宮的生活其實並不輕鬆。即便懷胎十月生下了孩子也會被歸為王和中宮的孩子,甚至連一聲母親都聽不到,在王室的各種祭祀和活動中也會受到非常寒酸的待遇。因為擔心著會被抓到把柄,吃、寫和說都必須要慎重。

在侍奉的君王死去後必須出宮或退到最深處的後屋、像死去般悄然無聲地活著,況且不管多麼受寵的後宮,最終結局往往都很悲慘。在死後、若王妃成為了最後的勝利者與君王葬在一起,後宮只能獨自埋在葬地裡,連存在的痕跡也會被抹滅。

得知王至今仍然非常想念早一步離開的後宮,經常光顧她的祠堂的傳聞,令人內心很不是滋味。聽到「妳可曾知道殿下有多麼寵愛義烈宮」的讚嘆時,也只能夠把它歸究於一個不合理的疑問。

義烈宮真的愛過王嗎?

世人把後宮們排成一列、對著她們品頭論足,計較著誰更受寵的人們很多。但那些後宮們真的愛過王嗎?疑問最終成了禁忌。生活在僅憑王的一個手勢就要毫不猶豫地寬衣解帶的這個時代,女人們一定要愛著王的這個前提難道是正當的嗎?君王賜予的疊紙可能對後宮來說可能只是壓在頭上的一塊石頭,悲傷的想法總是不斷地浮現。

「那……那個,因為……」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想法。不是不太妙而已、而是坦率說出來,會讓自己掉腦袋。德任於是藏起自己的本意、取而代之的是進行了妥協。

「嬪宮至今尚未誕下後嗣,小人作為宮人不敢從命。」

雖然不清楚東宮的意圖,但正好是個合適的藉口。不僅能名正言順拒絕他、而且還能顧及他的顏面。

「請您殺了小人吧。」

他不會真的殺她,這只是權宜之計。

「真是個感人肺腑的回答。」

果然東宮一臉被刺中要害的表情。

「在我無法理解的那些日子裡,始終只把妳當成了輕浮之人……看來妳也有賢淑夫人的一
面。」

果然他對自己一無所知,但放任東宮亂想更有利,因此德任甚至連絲毫尷尬的樣子都沒有表現出來。

「……但嬪宮對我來說不是那樣的女人。」

陷入沉默的東宮接著說道。

「那個人無法成為義烈宮慈駕所說的唯一的一個人。」

熟悉的單詞拂掠過耳邊、但她已無餘力去抓住它。

「但若是妳……」

因為他再次提出了方才的問題。

「我並不討厭妳在我身邊。」

若他說喜歡就不會有出路,但他說不喜歡、也不討厭,只是那種程度的感情而已。那是即便知道、也只不過是裝作不知道的戀情的種子。別說是花蕾,連新芽都還沒有開始萌發。

「邸下知道小人叫什麼名字嗎?」

德任決定扭轉曖昧的對話方向。

「是成家德仁嗎?」

本來以為他根本不知道,沒想到差點就被猜中了。

「不是。」
「那是成家德日嗎?」
「也不是。」
「難道是成……成家德仍嗎?」

儘管東宮誠意滿滿,但德任只是咂著舌。

「名字一點都不重要!」

或許是因為不習慣被糾正,東宮生氣了。

「對小人來說很重要。」
「我從沒見過有哪個宮人覺得自己的名字很重要。」

他豎起了眉毛。

「不,甚至兩班閨秀裡應該也沒有這樣的人,因為女人的名字只會跟著自己的夫君。」

沒錯,歷史不會留下女人的名字。只有透過從父親那裡繼承的姓氏和父親獲得的職位才得以留下痕跡。若只是用擅於烹煮與針線、生了多少孩子等相似的詞彙來形容的話,那麼為數眾多的女人們就會達到分不清誰是誰的地步。

「妳是真的覺得對嬪宮不敬才拒絕承恩的嗎?」

東宮一瞬間刺中了德任的意圖。

「總之,重要的是邸下並不是那樣的人。」

本意被看穿的德任慌忙地轉移了話題。

「什麼意思?」
「意思是不管您再怎麼傷心,都不是違背殿下的禁酒令、或因為戲弄宮女讓母親傷心難過的人。」

東宮的臉色發青。

「……妳有多瞭解我?」
「嗯,小人不瞭解邸下,就像邸下也不了解小人一樣。」

德任說道。

「因為邸下和小人從來都不是那種關係。」

這是難以明確定義的關係。與其說是主人和僕役,倒不如說是半生不熟。比男人和女人更不如。兩個人之間的身份地位和所處情境截然不同。於是,東宮與德任假裝並非如此,暗地裡默默地守護著對方。

「惠嬪慈駕跟小人說了很多關於邸下的事。」

德任陷入了沉思。

「故事中的邸下似乎是一個夢想著能夠成為聖君的人。」

東宮的臉被染紅了,但並不是因為醉意,他似乎突然對自己的樣子感到非常羞愧。

「惠嬪慈駕非常擔心您。」
「我知道。」

東宮閉著眼睛。

「對於惠嬪宮的擔心,我總是覺得很抱歉。但有時候……又令我感到很窒息。」

他看著自己放在德任肚子上的手。

「……我只是問了關於妳的事而已。」
「什麼意思?」
「我問了東宮殿的宮人,關於頻繁出入惠嬪宮和妹妹們親密相處的小宮女的事。就像幾天前說的那樣,我有時偶爾會看到妳。」

東宮說道。

「沒錯,就像妳說的那樣,我對妳一無所知。哪怕只是非常粗略的樣貌,我也想要試著去瞭解一下。」

德任總是笑著的表情閃過東宮的眼簾。

「但瑣碎的言行很快就被誇大了。」

他嘆了一口氣。

「大家說我對女色產生了興趣,並為了接近宮人而不擇手段。」

東宮在嘆息之餘,帶著自嘲的苦笑。

「謠言傳播的速度很快,還沒真的走到那一步,大家就已經議論紛紛。因為那會成為生下我的母親指責我的理由,她總是把我不能像我的父親那樣掛在嘴邊。」

他低下了頭。

「……這樣下去,就會有讓祖父不高興的危險。」

德任看了看他的手,剛才還以為很大的,再一看卻並非如此。那隻手就像他尚未成熟的眼神,是想要抓住某個東西,但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的少年的手。

「邸下走著走著終於來到了岔路口。」
「岔路口嗎?」
「是的,這是您必須做出選擇的岔路口。」

德任說道。

「往這個方向走的話,就能從此輕鬆愉快。」

她隨意地指了某個方向。

「被謠言給淹沒,因此受到傷害、從此自暴自棄。違背殿下的旨意,喝酒、遺忘國本的本分、讓宮女承恩。總之,可以輕鬆地生活。」

德任不給他插嘴的機會,很快地指了另一個方向。

「往那個方向走的話,會像現在一樣痛苦。」

東宮的視線沿循著她的指尖延伸。

「即便很痛苦,依然堅定不移地在守護著自己的同時、繼續走下去。」

他的眼神劇烈地動搖了。

「您要往哪個方向呢?」
「當然是會像現在一樣痛苦的那個方向。」

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即便我醉得不省人事,也別當我是閒良之人。」

東宮冷冷地哼一聲。

「我從來都不曾忘記,我只有一條路可走。」

他仰望著漆黑的天空。

「也不想忘記。」
「是的,那條路很適合您。」

德任笑了。

「請邸下成為如同皓月般照耀著天下百川的優秀君子,因為與那個方向完全相反的另一邊一點都不適合您。」

沒想到東宮也笑了。

「不是說一點都不瞭解我嗎?卻總是裝作瞭解我的樣子。」
「本來裝作一無所知就只是一種生存的方法而已。」

德任聳了聳肩。

「妳的路在哪裡?」

他突然問道。

「妳會跟著我走嗎?」
「應該不會吧。」

德任指了和剛才完全不同的第三個方向。

「小人此後要走的路是宮女之路。雖然比起邸下要走的路更卑微,但那是一條必須克服的荊棘路。」
「也是,那是妳必須走的路。」
「不是的,這是小人選擇的路。」

德任說道,雖然她不知道東宮是否能夠理解其中的差異。

「我又在妳面前露出不像話的模樣。」

東宮直到此刻才收手,危險的溫熱於是消失。

「絕對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他退了一步。

「沒錯,這才是您與小人之間的應該要有的樣子。」

她沒有退路,就那樣站著。

看來他似乎也清楚知道,這並不是單純的岔路口。那是即將走上不同的路,意外來到岔路口的兩人,就此擦身而過的交匯處。那是必須裝作素不相識,若無其事看著對方離去,就此分道揚鑣的一條路。

東宮像是在苦惱著該怎麼道別,微動的嘴唇好像還想說些什麼。

但他似乎認為無論道歉、抑或是感謝都不太合適,只是轉過身、就像他不留一丁點餘地把話給說死、一口咬定了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的初次見面那樣。

再次望向他的背影,儘管依舊十分孤獨,但誠如他本人所說,這是他必須走的路。

那是到了隔日就會遺忘的小事。

東宮會反省前夜的越軌行為,以更加嚴苛的標準鞭策自己。他將平靜地走上滿佈各種痛苦和被禁慾所束縛的國本之路。與之相反,德任也打算揮別兒時的庇護,為了成為堂堂宮女付出努力。在她選擇的光明與黑暗之中,哭著也笑著誠實度過每一天。

只有寂靜的月夜記下了這一天的來龍去脈。

故事本來會在這裡畫下句點。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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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rdpig04/09 07:44推~好喜歡兩人之間的對話!謝謝W大辛苦的翻譯!

eitsulee04/09 09:06這篇太可愛了,我要好好細細品味~

watase12404/09 09:09你確定是可愛嗎 XDDDD

watase12404/09 09:41這篇其實已經有點壓抑了

tzupon04/09 13:55推 小說跟劇的呈現真的很不一樣耶 感謝w大的翻譯~

watase12404/09 14:09因為這章節是作者根據歷史改寫新加的

watase12404/09 14:12舊版小說兒時只有小德任在靈堂遇見英祖就跳世孫登基前

ba39281704/09 20:04手放肚子好害羞喔>\\\<

watase12404/09 20:08那個場合應該怕死了 害羞不起來 XDDDDD

loveq4ever04/09 23:01莫名喜歡這篇兩人的對話和岔路的比擬!

loveq4ever04/09 23:01小說裡祘要求承恩和德任聰明婉拒的描寫比劇裡好看XD

watase12404/09 23:05劇裡兒時沒這段啊 罰樓上重看 EP1 XDDDD

※ 編輯: watase124 (1.34.89.144 臺灣), 04/10/2023 00:26:17

eitsulee04/10 22:14我覺得蠻可愛的呀!會不經意說出真心話的祘,會認真回

eitsulee04/10 22:14嘴的德任,珍貴又可愛~

watase12404/10 22:59原來可愛是只這個 這樣想倒是真的蠻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