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神魔學院 花火（下）（九）

神魔學院地牢。

　　這座位於闇黑學院濕冷的地底、有著數十間禁閉室的的幽暗設施，充斥著能大
幅弱化被關押者力量與魔法能量的混亂結界，經年累月刻意放任無數魔法高手從結
界外圍恣意構築（惡搞）的後果，就是誰也無法解析遑論破壞這個結界。用物理模
式形容，就是綑綁著囚犯的各類材質的結繩方式既歷史悠久且錯綜複雜，看似規律
的標準繩結與單向惡意的死結交互混雜，想解開這團渾沌的人只會在見到這彷彿是
惡作劇線團般的題目瞬間啞然失笑：「神經病才想解這鬼東西！」

　　雅典娜在漆黑無光的濕冷牢房走道上，背靠著一扇房門坐著，雙手環抱屈著的
雙膝。

　　被關押的美狄亞在門的另一側。

　　綠髮女教師之所以可以留在這裡，與其說這是代理副校長奧汀網開一面，不如
說是保障措施。

　　在失去亞特蘭提斯後，能夠限制美狄亞的「鎖」，神魔界只剩下雅典娜了。

　　紅髮「怪物」不可能在這結界下有任何作為，雖然她犯了錯，但情人可是在她
眼前死去的。為了安撫心靈受創的美狄亞，雅典娜被允許以貼身監視者的身份留在
緊閉室門外。這已是可能引發雜音的破格大優待了。監視者是囚徒最好的朋友，難
道不會發生合作越獄這樣的狀況嗎？雖然歷史上沒有人逃出過神魔學院地牢。

　　「你們太小看美狄亞的自制力了，」亞特蘭提斯走入美狄亞的生命前，雅典娜
曾笑著對院長們說：「除非我死在美狄亞跟前，否則她是不會爆衝的。」

　　雅典娜的言論是正確的，但大家也在此時明確地理解，能安撫美狄亞的人越多
，表示「在美狄亞心中不容許其死去」的人也就越多。

　　「上一次我們一起度過無光的黑夜，都忘了是什麼時候了。」
　　「妳有洗澡嗎？這裡好像只有冷水喔？」
　　雅典娜盡量找話題，但美狄亞沒有回應。

　　綠髮女教師無法完全體會摯友的痛苦，但嘗試想像美狄亞或丈夫在自己眼前倒
下，雅典娜的意識立刻開始陷入混亂，她急忙搖頭將那夢魘般的假設趕出腦海。

　　此時說什麼都是枉然，不如給美狄亞一個深切的擁抱。但禁閉室的厚重鐵門毫
無空隙，連送飯的狹口都要警衛的鑰匙才能打開。

　　迴盪在黑暗中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不知道是哪位（或哪幾位）先賢的惡趣味，結界中似乎蘊含著能將普通腳步聲
變換為讓人感受壓力音韻的特殊魔法。二個小時前，闇黑學院的洛基教授來巡過這
唯一有著「犯人」的牢房，透過手中的燭光，他只冷冷看了門口的雅典娜一眼、確
認偵測犯人生命跡象的魔法儀器無異常後，就把學妹留在又濕又冷的黑暗中轉身離
開了，被結界重組過後的腳步聲的確讓人感到不舒服。

　　但這次的腳步聲有點…奇特，一開始的確也是讓人倍感壓力的踏地聲，但幾十
來步後，規律聲響開始出現變化，小小的燭火出現在雅典娜視線範圍時，那步伐聲
調中的威壓感已經大幅降低了。

　　「老師，請用餐。」聲音輕輕柔柔地讓人感到舒服，是闇黑學院四年級生，已
化為人身的妖狐妲己。

　　美艷動人的學生用鑰匙打開送餐口，昨天的餐盤在置餐檯上，分毫未動。

　　「妳至少吃點東西啊…」雅典娜的聲音悽然。

　　妲己取出餐盤時，雅典娜將手指伸入牢房：「美狄亞…」送餐口只有不到二根
手指的高度，雅典娜的手掌卡在外面，卻仍拼了命想將手伸入牢中。

　　「美狄亞老師，雅典娜老師的手都要流血了…」看不下去的妲己柔聲說道。

　　大半晌，雅典娜感到對方的一根手指搭過來。

　　綠髮女教師的眼淚差點飆出來，她拼了命地拼了命地，將對方的手指緊緊勾住
不放。終於，好友的手握了上來。

　　她還需要我！

　　美狄亞擁有鋼鐵般的意志，但即便是親近如雅典娜，也未遇過摯友痛失愛人的
狀況。僅僅是手指間的碰觸，雅典娜終於確信美狄亞願意活下去。雙方手指交互扣
住，對二人而言，這就是深切的擁抱。

　　前二天負責送餐的人員，都是與雅典娜沒有深交的四年級學生或資淺教授助理
，今天是平時與自己關係還不錯的妲己，綠髮副教授才敢違規接觸犯人。

　　「美狄亞老師，妳不吃飯，雅典娜老師很心疼的，她瘦得臉頰都凹哩…」

　　雅典娜朝妲己擠出一個笑容。

　　這小妮子也算會說話，雖然三天能凹了臉頰這種謊言也太誇張，不過如果美狄
亞能願意吃飯，隨妲己說什麼都好。雅典娜接過今天的餐盤，放進送餐口。

　　「妳就不吃，最好連我一起餓死！」雅典娜順著美麗學生的話，小聲嬌氣地。

　　妲己從口袋掏出了兩顆糖果，一個擺在餐盤中，一個給雅典娜：「兩位老師一
人一個，不要吵架呀！」未經許可給一天只有一頓飯的囚犯「加餐」，可算是犯罪
，雅典娜感動地拉拉妲己的手。與雅典娜美狄亞粗糙的雙手比起來，妲己的手光滑
得令人匪夷所思。

　　美麗的學生很高興地，又拿出了一顆蘋果塞給雅典娜。

　　留下讓綠髮老師心中一盪的笑容後，妲己端著前一天的餐具，轉身離開。

　　在神魔學院地牢中，不可能施展魔法，雅典娜深呼吸定下心神，剛讓自己瞬間
動了心的，真的單純是妲己那超越人類的美貌嗎？

　　彷彿在玩遊戲似地，妲己頑皮的小跳步試探性地改變著步伐，威壓感完全消失
，展現出來的是溫柔的韻律。

　　雅典娜完全想不透，她究竟是怎麼…

　　「妳是怎麼改變腳步聲的？」美狄亞乾啞的聲音從牢房內傳了出來。這是美狄
亞被關押的三天來，雅典娜第一次聽到好友的聲音。

　　在黑闇中僅剩薄影的妲己迴過身，對幻化為人身的法術還在琢磨中的高年級學
生的面容已轉為妖狐的輪廓，勾人的薄紗裙在黯淡的燭光下若隱若現：「不要想著
破壞或改變結界，先順著它試試看？」

　　這句話同時重擊了兩位年輕的副教授。

　　關於結界，從神魔學院獲得的大都是展開、隔絕、破壞、侵入、中和抵消之類
的正統學識，從來沒有人像妲己一樣提出「順著趨勢」這樣的概念。

　　當初美狄亞之所以能發現震驚官方的大幅提升魔能利用率的方法，其實也與她
從小就不是以正統方式駕馭火焰有著絕對的關係，看來，教科書偶爾也會壓抑人的
思考空間呢！

　　妖狐的魔法運用方式肯定與所有人大相逕庭，光憑藉著能改變外貌的變型術就
已獲得畢業後進入教職團隊的資格，剛那句對結界的看法，讓雅典娜的腦袋飛快地
轉起來，所以，妲己可以…

　　美狄亞跑得與雅典娜一樣快，只是她以開口的方式呈現：「所以，妳可以解開
結界？」

　　「最後還是需要強大的力量，可我沒有、也討厭自己擁有那種東西。」從完全
的黑闇中隱隱傳出妲己逐漸遠去的聲音有著笑意：「我真的蠻喜歡兩位老師的，妳
們擁有既強大又美麗的力量。」

　　妖狐的用字似乎不是很精確，但她自己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踏著幾乎變成小曲
子的步伐離開了。

　　雅典娜甚至沒有趁機與好友搭話，關於美狄亞的傷痛。她一頭栽進結界的解析
中。

　　美狄亞的禁閉時間是二週，這是在重大任務中的違紀處份。再往上，就是會留
在正式紀錄中更嚴厲的軍法了。

　　「美狄亞在塔中未有阻礙任務的舉動。」這是波賽頓的證言。

　　身為小隊指揮官的湛藍學院副院長都這麼說了，沒有人有意見。即便實際上…
美狄亞差點把死對頭捶暈了。

　　破牆三人組平分了「成功開門」這份偉業成就，但隨後抵擋、殲滅開門後落下
無數魔物的這場戰役，美狄亞囊括了七成功績。

　　大量魔物從破牆口噴出下墜，全都被眾人前所未見的烈燄吞噬熔化，那恐怖的
景像不僅讓神魔學院部隊膽寒，破牆口的眾多魔物對衝出以諾塔也產生了遲疑，精
準抓住了敵人遲滯的瞬間，駕馭風之異界龍的芭芭拉，無視塔底焚燒魔物所上升的
濃煙，在視線不佳的空域中策動了反擊。

　　平時比雅典娜溫和，進入作戰模式連神木學院院長費蕾雅都會挑眉讚賞的神魔
學院學生首席芭芭拉，指揮坐騎正面朝破牆口狂嘯怒嚎，擠在破口的怪物群在風之
異界龍噴出的氣旋風刃下身首異處。

　　芭芭拉讓異界龍攀在破牆口一側，自己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躍自破牆處跳入，
龍儀姬與異界龍完美無瑕的合作攻勢下，一時間竟讓魔物們亂了陣腳。

　　從破牆口將怪物逆推回去這項提案當初被否決，原因當然是很難將大量部隊在
混亂情況下送入距離地面數十公尺的破口內。最終想要實現湛藍學院院長費雷計畫
，將大部隊從破口送進入以諾塔，也是要等未來圍繞著破口所建立的橋頭堡穩固之
後的事情。

　　然而，眼下龍儀姬芭芭拉激進的行動所獲得的那不知能持續多久的有利戰機，
實在很難讓塔下的戰將們坐視不管。

　　「光鳥趕快下來換人上啊！」許多中生代的教職拼命將由高年級學生們組成的
空中部隊叫下來，想換自己飛上去支援芭芭拉。這些教師們的觀念是正確的，一匹
光鳥只能載一到二人，那麼飛上去的這些人當然是戰力越強越好。

　　但破牆口太小了，風之異界龍半個身體都塞進破口，光鳥連著陸的地方都沒有
，加上四周煙硝密布視線不清，一堆光鳥搭載著教師們擠在周遭空域，亂七八糟。

　　芭芭拉指揮卡在破牆口的異界龍，在橋頭堡預定地點大殺四方。

　　不知何時，潮水般將通道塞滿的異相已經消失了，剩下的是三樓常見的地精與
蜥蜴小部隊，芭芭拉並不知道數十分鐘前讓破牆小隊差點團滅的恐怖狀況，自己與
異界龍守在破壁小房間區域，將來襲的魔物悉數擊退。

　　異界龍狂暴的戰力彌補了芭芭拉略微不足之處，但即便如此，在學已超過六年
、十九歲的龍儀姬的體力與魔力也不是無窮無盡的。使用法杖將最後的魔力轉換為
鐮風讓三隻蜥蜴倒下後，腦袋略微暈眩的芭芭拉決定暫退，她偏過頭：「小拜，我
們先…」

　　異界龍拜亞基朝通道狂吼，新出現的狼人被尖嘯波擊倒，後面卻有更多的狼人
潮湧而至。

　　我錯過了撤退時機了？！龍儀姬感到一陣惡寒。

　　她用法杖抵住撲上來的狼人，但單論力量，纖弱的芭芭拉明顯落居下風，而異
界龍失去龍儀姬的指揮，只能與另外兩隻狼人相互撕咬爛打。

　　「到此為止了嗎….」神魔學院學生首席握不住法杖了…

　　眼前的狼人突然被掀翻，一柄巨炎刃將其釘在地板上。

　　「赫准斯托斯教授！」芭芭拉撿回了一命。

　　塔下的美狄亞因雅典娜的現身而暈厥時，老經驗的赫准斯托斯不待左臂遭到重
創的提爾下達指示，率領衝鋒部隊突入以諾塔一樓入口，往三樓破牆口飛奔狂襲。

　　整個作戰流程，只有最後一個步驟被完美地執行了，在熾火學院資深教授赫准
斯托斯的率領下，衝鋒組將三樓破牆口內部周遭完美地淨空，本次作戰最後的橋頭
堡終於建立完成。

　　美狄亞禁閉的最後一天，雅典娜將這二個禮拜從各方所得到的本次以諾塔戰役
細節，隔著禁閉室的門告訴美狄亞。

　　綠髮女教師也不是天天二十四個小時都陪在好友身邊，在確認好友不會殉情後
，每天雅典娜還是會花幾小時回家洗澡、與丈夫吃頓飯，但每個夜晚她一定會在地
牢走道陪著摯友。這兩週雅典娜並沒有取消自己的婚假，只要綠髮副教授不違規、
看好美狄亞不讓她自殘，長官們對雅典娜自由進出地牢的行為並不會有什麼限制。

　　「終於，我們保住了破口。聽說，從三樓朝下俯視地面部隊的赫准斯托斯教授
帥得一塌糊塗。」雅典娜伴著好友「出獄」前的洗澡水聲、將整個作戰的後半狀況
描述完畢時，帶領擎著火把的兩位學生的熾火學院院長提爾來到禁閉室門前。

　　綠髮副教授讓開門前的空間，站在一側。

　　「熾火學院副教授美狄亞禁閉二週處分至此結束。」提爾宣告。

　　一位高年級學生正要上前打開牢門，突然，禁閉室的金屬門開始變得通紅、高
溫液化，一位學生因為金屬熔化的刺鼻臭味開始咳嗽。那熾烈的溫度讓所有人在走
廊上退了十幾步。濕冷的環境變得異常悶熱。

　　在眾人的驚愕中，美狄亞步出禁閉室。

　　連雅典娜都感到震驚。

　　美狄亞…成功了？！

　　在妲己看似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下，雅典娜開始嘗試順著結界的脈流研究起神魔
學院地牢結界這團…渾沌。雅典娜最終理解了妲己的意思，的確，憑藉著妖狐學妹
的理論基礎，施術者是有可能讓自己的魔流與結界的極小部分同化（或滲入？或解
離？或用槓桿來個片面反轉？）後，施展出魔法的。但這需要花時間研究，也的確
需要施術者擁有異常強大的魔法能量進行第一步驟的驅動。

　　最近神魔界有個很紅的小玩意兒叫魔術方塊，懂得理論後，是可以將由二十六
個小方塊組成的小玩具還原為六面顏色整齊的大方塊。妲己的理論，有一小部份類
似魔術方塊的解析，想研究地牢結界，每個人使用的方式、思考角度不一定相同，
想接續他人的做法，整個作業只會更加混亂。當然，與還原方塊有著基礎公式不同
，想破解這地牢，並無公式可言。

　　美狄亞只花了十天，就破解了闇黑學院結界地牢這個「大方塊」。

　　所以，美狄亞剛剛洗的，還是火焰加溫過的熱水澡呢！

　　提爾認真端詳著眼前自己的得意門生。

　　先不論出獄者心中的想法，至少從紅髮副教授目前銳利的眼神與挺直的背脊看
來，她的心態恢復的程度應該不差。光是外表給人的感覺，美狄亞就比雅典娜有朝
氣多了。

　　提爾開了口：「牢門修繕費用，要從薪水扣喔。」

　　美狄亞淺笑。

　　一行人走出地牢，二個禮拜沒見過太陽的紅髮副教授用小臂遮住眼睛。等到熟
悉炫目的光線後，兩位副教授發現，提爾院長失去了左臂。

　　「院長…」美狄亞感到自己的聲音諳啞。

　　「啊，那時為了收住妳的火焰能量…可能是我太不自量力了吧。」提爾蠻不在
乎地笑，好像只是玩輸了一場小遊戲。

　　「可瑪格麗特醫師當時在場啊…」紅髮女教師結結巴巴：「她…應該可以…」

　　美狄亞的手臂還真的炸掉過幾次，瑪格麗特每次都能將自己的臂膀救回來，只
是，被救回來的手臂，的確有一點點與原來的不同。

　　「我拒絕她的治療，故意拖過手臂復原的黃金期。」提爾微笑：「我這輩子就
這樣啦～」

　　美狄亞與雅典娜互相看了一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要妳每次看到我，就會有一點愧疚，這樣也許妳會聽話一點。」熾火學院
院長賊笑。

　　「誰、誰鳥你啦！奸詐的傢伙！」終於搞懂提爾的想法後，美狄亞極度不爽地
跺腳，但她卻無法真正對提爾發怒，甚至還小憋紅了臉。

　　於神魔學院就學四年的雅典娜在畢業時，一開始拒絕了學校的應聘並打算回到
自己的出生地阿斯嘉特，因期末考而負傷在醫院休養而錯過畢業離校時間的美狄亞
出院後當然打算立刻起程追上正往故鄉前進的雅典娜。當時提爾的確希望美狄亞留
校任教，但他卻選擇親手遞上畢業證書，給予祝福。

　　「提爾院長總是選擇對長線最有利的做法喔！」雅典娜後來針對這件事分析給
美狄亞聽。

　　「當時妳急著追上我跟我會合，妳覺得，有什麼事情可以改變妳的決定嗎？」

　　「不可能，」美狄亞搖頭：「任何事都不可能阻止我去找妳，就算妳死了。」

　　「所以囉，面對硬脾氣的妳的決定，院長在用言語擠兌妳原先的留校承諾與衷
心祝福妳離校之間，選擇了能在妳心中加分的選項。未來還有機會招募妳的話，面
對提爾院長，妳心中的天秤一定會比較傾向答應的一側吧？」雅典娜微笑：「被看
透啦妳，吃軟不吃硬。」

　　「你每次都這樣啦！」甫離開地牢的美狄亞對著獨臂提爾噴氣：「這種心靈綁
架真的很讓人反感耶！」

　　「好啦好啦，妳不要再生氣了，我手都開始痛起來了。」提爾裝模作樣：「痛
到讓人想退休了呢！」

　　「回家去坐你的搖椅啦！」美狄亞真的很想給他一拳揍下去。

　　雅典娜則是認真思考：即便好友大聲否認，提爾院長可能真的會成為讓美狄亞
一輩子抬不起頭來的人之一。

　　綠髮女教師撇過頭憋笑。

　　送走了將美狄亞從地牢領出來的提爾，兩位女教師併肩走在校園內。

　　兩人都沒有說話。這時候該說什麼呢？

　　「妳不要再難過了。」
　　「抱歉耽誤了妳的婚假。」
　　這些都不是這對好友會在這個場合交換的言語。

　　一切的一切，都在隔著地牢鐵門互勾手指的那刻全道盡了。

　　兩人在神魔學院的墓園入口停下了腳步。

　　美狄亞沒有踏入墓園。這不是因為她傷心或害怕，而是，她不知道要往哪走。

　　神魔學院墓園位於校園靜謐的一角，在刻意的設計與維護下，整個墓園是明亮
甚至帶點活力的，若將所有墓碑藏起來再搬些花園造景甚至噴泉長椅過來，肯定會
變成情侶約會的超熱門場所。

　　沒有特別的標示，但所有人都知道，墓園其實分為二個區域，美狄亞不知道該
往哪個區域走。

　　陣亡區。能明確找到遺骸甚至能證明亡者身分的任何身體部位，會統一被安葬
在這個區域。

　　失蹤區。完全找不到屍體、只尋獲遺物，甚至任何線索都沒有留下而消失在塔
內的戰士們，則會在這個區域留下墓碑。

　　雅典娜輕輕握住了好友的手，直到對方微微反握，雅典娜才領著摯友前行。

　　她帶著好友進入，陣亡區。

　　美狄亞並不感到驚訝，她是見到生前的亞特蘭提斯最後一眼的人，她很清楚這
是唯一的結果。

　　「妳…妳有看到他嗎？」紅髮副教授開了口。

　　雅典娜知道，好友想知道亞特蘭提斯下葬前的情形。

　　「如果，躺在這裡的是我，」雅典娜柔聲：「我一定會很高興妳活下來的。換
成是妳，也是如此吧？」

　　所以，美狄亞只能想像未婚夫有副安詳的面容…嗎？

　　亞特蘭提斯的墓碑是園中最新的一個，週圍有飛舞的蝴蝶與非常多師生們擺放
的鮮花，美狄亞緊靠著墓碑坐下來，將頭靠在其上，過了一會兒，甚至側身用雙臂
抱住墓碑。

　　地牢又濕又冷。

　　微微睜眼的美狄亞，其實不確定自己睜開眼睛了。自己好像是趴著的，手的位
置應該就在眼前，但她卻看不見自己的手，週遭一片漆黑，沒有光也沒有影。

　　亞特蘭提斯不在了，那偏著頭認真思考時的帥氣又帶點可愛的神情、在冬季同
個大衣口袋交握的溫暖手指、捧著自己的臉蛋的寵愛聲調，什麼都沒有了。一切都
無所謂了。

　　美狄亞就這樣再度閉上了眼睛。

　　好冷。

　　失去了時間感的黑闇中，在遙遠的彼端似乎有光，美狄亞的意識追隨那溫暖的
光亮而去，在那一團明亮前等待的，果然是亞特蘭提斯。

　　這應該是夢。美狄亞不會天真到認為未婚夫復活了。那麼就好好把握這最後相
聚與道別的時光吧。

　　但若這是真實呢？

　　若這是活著的人所沒有體驗過的死後的真實，那麼，這光的那一側就是「死後
的世界」吧？美狄亞只遲疑了一秒，隨即堅定地握住亞特蘭提斯的手。出乎意料地
，亞特蘭提斯的手非常溫暖，他轉頭露出了她記憶中溫柔的微笑，帶領她穿過那炫
目得讓人不得不閉上眼睛的光芒。

　　美狄亞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風光明媚花團錦簇的庭園中，如果死後的
世界是永恆，那這環境是挺好的，雖然感覺會有點無聊，但能與亞特蘭提斯在一起
…，他人呢？

　　園中盛開花朵的香味刺激著她的嗅覺神經，這是股熟悉的氣味。

　　美狄亞發現自己好像是趴著的，手的位置應該就在眼前，但她卻看不見自己的
手，週遭一片漆黑，沒有光也沒有影。

　　只有漂浮在黑闇中的花香。

　　她抬眼，捕捉到了濕冷牢房中惟一的光線，那光線中有什麼在蠕動，有什麼在
呼喚著自己：「美狄亞…美狄亞！」

　　果然是夢啊，剛剛那光。

　　掙扎地從地牢地板起身的美狄亞想回應那呼喚，她努力地將自己的身體拖至門
下，艱難地舉起手，勾住了從牢門那頭伸進來的手指。

　　更濃烈的花香傳了進來。

　　雅典娜也在靠著墓碑的美狄亞身畔坐下來，不忌諱地好友聽到、如同週末夜晚
在蛋糕店聚會時的閒談語氣：「亞特蘭提斯啊，我可是努力了兩個禮拜，我才不會
在這最後一刻把美狄亞讓給你呢！」

　　謝謝你，亞特蘭提斯；謝謝妳，雅典娜，謝謝你們將我帶了回來…。美狄亞在
心中默禱。

　　良久，閉著眼睛的美狄亞感覺身旁的摯友突然站了起來。

　　紅髮女教師鬆開了墓碑上的雙臂，睜開的眼睛見到神魔學院校長鄧課金多與一
位穿著黑色喪服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

　　待美狄亞也站起身，校長將二位副教授介紹予女子後：「這位是亞特蘭提斯王
國的現任史官。」

　　「兩位好，」女子與兩位副教授握手：「在下亞特蘭提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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