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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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冰護體的效果開始消退。提麗雅周身的冰牆逐漸模糊,驟然崩解。
抓準冰牆崩裂的瞬間,夜精靈指揮官鬆手放弦。抹著毒藥的利箭劃破煙
塵,直擊提麗雅胸口。
然而,在冰牆保護下得以喘息,有機會確認情勢的提麗雅,已經注意到
這發偷襲。在寒冰護體消失剎那,她已構起法陣,瞬間閃現到正在與夜精靈
戰士糾纏的副官旁。她身形甫現,手中藍光已然蘊起,剎時便往夜精靈戰士
擊去。
只是,夜精靈戰士也明白她的意圖。紛飛冰箭刺來同時,他已抓緊雙斧,
扭身在周身舞出整片白影,斧光閃閃挾著鋒芒飛快猛烈劃過提麗雅胸腹。
血花艷紅地散落。
「──立刻讓姆夏她們撤回來,行動方針依第四十七守則第五號進行!
現場所有人拔營撤退!聯絡祖賽克,要他那邊準備接應跟掩護我們,等級是
第三級!」匆匆收拾著卷宗跟文件,奧斯指揮道:「對方只要追蹤方向,馬
上就能確定這個臨時營地的位置。光靠這裡的人,不可能擋住他們的!」
負責聯絡的法師與牧師群慌亂地發出通知。士兵們忙著收拾營地。丹帝
還在旁邊亂跳。
「等一下,奧斯!提麗雅那邊呢!」他大叫:「她們被偷襲了,我們得
去幫忙!」
「等我們安全撤離後,總是得再派偵查部隊去看狀況的。」奧斯回答:
「就看她們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吧。」
「所以你要把她們放在那邊不管?你是打算讓她們跟查查一樣,被那幾
個王八蛋害死嗎!」
「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給我滾去收東西,我們要立刻撤退!」
「你不能丟下她們!」用力跺腳,不死族盜賊怒吼:「叫姆夏她們去幫
提麗雅,我們也馬上出發!只要把兵力集中過去,再聯絡祖賽克那裡協助支
援,大家就都能安全了!」
「我只再說一遍:給我滾去收東西。我們要立刻撤退。」冷冷掃過丹帝
一眼,奧斯壓抑地說。「我沒時間向你解釋你的愚蠢。所以你最好至少聽懂
我這句話:如果我們不走,那群王八蛋就又能多害死好幾十個人了。」
「我不要!」
囌地一聲,丹帝的新手套被他猛然咬破一道裂口。他咧開嘴,嘴裡的黃
牙閃著銳利的光芒。
「──去救他們!」他咬牙切齒地說。
昂首睨向盜賊,奧斯面無表情,揮手作勢將他趕開。丹帝才不理他。
然而,不知為何,明明他完全不想離開,還有滿肚子怒氣要往不死族牧
師炸。可就在奧斯揮手那瞬間,丹帝的雙腳便突然動了起來,拔腿衝出營帳,
一頭撞進才收到一半的帳篷支架裡。支架砸落滿地硄啷啷地亂響,沾著泥土
與露水的防水布劈面蓋到他臉上。
「──所有人,繼續動作。」
解除心靈控制,奧斯冷冷地說。
「哪個再來跟我抗議的,我就直接把他從夜道谷上扔下去。」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68
Cheese, Rat, and Trap VI
「先告訴你一件好事吧,萊克特:就算你掀了我的底,我也不會在意的。」
歪到夜刃豹肚子上,希理絲一臉悠閒,手上還拿著大半塊起司。
「我有悲情少女身分當擋箭牌,必要時還能拖你下水,能用的花招夠多
了,一點都不怕你去跟瑟凡她們或任何人講這些事。所以你可以先把法術收
起來。我不會動你啦!」
瑞斗「嘖」了一聲,將老早就扣在另一隻手上的祕法彈幕解除。希理絲
掩嘴偷笑。
「幹嘛?我們的話題這麼危險,提高警覺不是很正常嗎?」她竊笑道:
「這種時候,你還只用右手拿著起司不吃,把視線焦點集中到單手上,左手
藏在袖子底下不亮出來,整個超明顯好嗎──噯呀我們都是很會騙的人。這
招對我沒用啦!」
「照妳這說法,我還要感謝妳的不殺之恩了。」瑞斗挖苦道:「對嘛,
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麼妳能跟瑟凡西諾這麼好──像她那麼好騙的人,利用
起來很方便對吧?」
「這你就錯了,我是真的跟瑟凡很好。」希理絲淡然一笑。「這是真心
的。」
「我可不這麼認為。我很清楚:真心對妳來說,一點價值都沒有。」瑞
斗冷漠地說。「妳才不需要真心,一點都不要。」
眨眨眼,希理絲收起笑容,靜靜看著他。瑞斗移開視線,不再說話。希
理絲搖頭,又咬了口起司。
「……我會這麼大方承認,並不是因為我要滅口。」她說:「我只是不
想騙你。」
「嗯,再騙啊。」
「好喔,那你就別信我,直接幹掉我嘛。」停頓一下,她又輕鬆地說:
「但在這種時候,你還想單靠自己一個人,摸去跟艾波恩他們會合,我個人
是覺得有點困難啦。」
法師猛然回頭,狠狠瞪向盜賊。盜賊忍不住爆笑出聲。
「讚,就是這個表情!」她大笑道:「拜託喔,萊克特。留著你超有樂
趣的有沒有?我幹嘛要動──欸等等等等等等!不要喔!」看見法師從暗袋
掏出的寵物盒,她臉色瞬時大變,直接從夜刃豹身上彈開。
「──靠北喔,你居然把這玩意留到現在?」她嘶聲道:「我以為你早
就把那東西養死了!」
「並沒有。一日三餐,我都有認真餵。」拿著啾啾先生的寵物盒,瑞斗
冷冷地說:「不過妳放心吧,就像妳說的:沒有妳,我現在很難在這裡活下
去。所以我絕不會做得太過份,只是提醒妳:妳最好他媽的也不要太過份。」
希理絲抿緊唇,尖耳警戒地微微抽動。瑞斗斜眼睨她,嘴上沒說什麼,
心底卻火大到不行:媽的咧!都跟這傢伙相處這麼久了,他對她的威脅程度,
居然還比不上一隻蟾蜍!簡直丟臉到家!
「──我們就不要再互相傷害了吧。」希理絲的聲音非常客氣。「好嗎,
親愛的萊克特?」
「──當然好啊,攜手合作離開這該死的鬼地方吧!」瑞斗咬牙切齒。
「親愛的希理絲!」
提麗雅滿身是血,跨開大步,站在煙塵與刀光裡,踩在夜精靈戰士的屍
體上。
她的右手已被斬斷,掉落地面混在滿地鮮血與泥水間,與一旁被踩爛的
腐木幾無分別。
然而,她傷痕累累的左手卻還凝著冷冽的寒光,在紅艷得令人厭煩的血
花間如此鮮明,如此堅定。
高舉左手,她怒聲大吼,暴風雪激烈地席捲了整片樹林。無數冰箭從天
而降,紛飛著四散扎入那些夜精靈的胸膛裡。
同時,也狠狠刺穿了她那些未能及時離開法術範圍的同伴。
然而,沒有一個士兵在意這件事。
此時此刻,若用自己的一條腿,或是兩條腿,甚至再多加幾個臟器,便
能讓他們取得優勢,換到這場戰鬥的勝利,那實在是太便宜了。
一頭巨熊扛著滿身冰箭,鮮血淋漓暴吼著衝出密林,猛然撲倒提麗雅,
低頭就要咬斷提麗雅扣著法術的左手。提麗雅咬緊牙關,手中法陣驟然一變,
一道冰柱剎時從她身側暴出,直接便將巨熊擊飛出去。
瞪著被撞飛到半空中的巨熊,提麗雅猩目圓睜,不顧自身傷勢,再次施
展閃現術,瞬間轉移到巨熊身前。
她暴吼一聲,凝著寒光的左手揚起,猛然揮落。
冰霜長矛狠狠刺穿巨熊。
巨熊慘嚎著墜落樹林。
扎在巨熊身上,冰霜長矛隨之墜下,瞬間貫穿大地。
「──嗯,是的。沒錯。是我去亂那些部落,把事情鬧大的。對不起,
萊克特先生。真的很抱歉。可是,誰叫他們要先亂我嘛──」
雙手疊在膝蓋上,希理絲低頭跪在瑞斗面前,長耳微微垂下,表情乖巧
可愛,整個人溫馴得像隻小貓。
「我本來真的不想這麼做的──」她可憐兮兮地說:「我只是想把大家
好好帶去艾薩拉,卻莫名掃到颱風尾,睡到一半被叫起來接炸彈。本想說不
跟你們計較,把炸彈丟回去就算了,卻又被人教訓說要為集體利益自我犧牲,
後來還追上來要殺我,繼續把部落帶衰過來給我。我想想實在太不爽了,超
級不甘心,所以就決定:要打就盡量打,想戰就給你戰,不能只有我受害,
大家通通亂起來──」
「……嗯,我想也是。」
靠在夜刃豹身上,瑞斗拿著寵物盒,白眼已經快翻到天邊去了。
「所以妳才一直扯什麼『戰爭會讓人失去理性』啊、『每個人都有非理
性欲求』啊、『給大家想要的東西』的鬼話。」他咕噥:「又是保持理智,
又是看清現實的,裝得一臉深刻沉重,好像妳背後真有什麼大道理似的,但
其實幹他媽全是在跟我裝傻,說穿了只是想掩飾妳這攪屎棍把屎糊到我們身
上的事實而已啊操!」
「吼唷幹嘛講這麼難聽?我也沒說謊啊。」希理絲滿臉無辜,「我說了
嘛:如果他們不要把我當棄子,不要把犧牲看得理所當然,不要把戰爭當遊
戲,一下殺得要死要活,一下又要停戰合作,那我當然怎麼亂都亂不起來,
閒著沒事攪兩下也沒差嘛?」
「好喔。所以妳不想被他們的低能傳染,要他們滾遠點少來惹妳的作法,
就是讓他們抱團過來追妳?幹妳老師咧還真是聰明到不行喔!怎麼能這麼充
滿智慧啊妳!」
「因為──雖然我不想玩戰爭遊戲,但他們很明顯沒找到玩伴不會甘心
嘛。」盜賊委屈地說:「所以我就想:既然他們要玩,那就讓他們去揪團一
起玩,這樣就不會來打擾我這個弱小的平民啦──」
「嗯,然後妳還好人做到底,幫他們安排聯誼,以免他們找不到對象,
是吧?」
「嗯,對呀。」希理絲點頭,「他們要部落,我就給他們部落。」
看著從空中摔落的巨熊,夜精靈指揮官心痛如絞。
那是她多年的戰友,是她親密無間的夥伴。
她們彼此心意相通,即使是在如此混亂的場面裡,她依舊能清楚聽見牠
死前痛苦的悲鳴,感受到對方心底的不甘與怨恨。
她絕不會原諒這些人,絕不會原諒這群膽敢入侵她們的土地,屠殺她的
同胞的兇手。
是他們,奪走了她們和平的生活。
「──去死吧!」猛力拉開弓弦,對準提麗雅,她哭喊道。
「他們要聯盟,我就給他們聯盟。」希理絲說。
半空中,提麗雅正在墜落。法力護盾罩在她周身。鮮血從她的斷臂中淌下。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活著回去,也永遠無法再見到自己深愛的家人與朋友,
與他們一同在營火旁共飲美酒,歡聲歌唱。
但就算如此,她還是一點都不後悔。
只要能讓自己珍視的人,可以繼續過上這種和平的生活,這點犧牲又算
得了什麼?
能為他們而死,是她的光榮。
「──去死吧!」在手中凝起冰光,她狂聲大吼。
「他們要死,就自己去死。」希理絲說。「我不在乎。全都不在乎。」
她停頓一下,雙手依舊疊在膝上,整整齊齊,無比平靜。
「我真的覺得好煩。」她說:「有時要殺光對方,保護自己的愛人。有
時要好好合作,對抗更大的敵人。今天要和平共處,明天要拿刀互捅。管他
死多少人,管他死的是什麼人,反正今天轉念就要你放下,明天突然看對方
不爽,就又下令要你繼續打。」
──所以你們宣揚的鮮血即榮耀到底算什麼?
──所以你們強調的家族跟國土仇恨到底算什麼?
──所以為了隨時都能扔掉的和平而犧牲的生命到底算什麼?
──所以為了你們的一句話或一紙命令而死的人到底算什麼?
──所以你們到底把那些死去的人當作什麼!
──所以你們到底把那些本來可以活著的人當作什麼!
「所以嘛,既然他們邏輯不通有夠腦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
自己也不確定自己要什麼,那為什麼還要其他人傻傻拿命陪他們玩咧?」
眨著金眼,希理絲的聲音極度委屈。
「但我也知道,我不可能阻止別人腦殘嘛──所以我只好請那些還想繼
續玩戰爭遊戲的人,自己去旁邊用力打,讓他們玩得開心點。」
只剎那間,她的雙眼突然空洞無比,金眸中沒有半點光彩,彷彿從沒有
任何東西曾映在她的眼裡,所有一切都毫無意義。
「只要想玩戰爭遊戲的人全部死光,就不會有戰爭了。」
她面無表情地說。
提麗雅倒在地上,身上插著數只羽箭,呼吸急促而微弱。
她明白自己時間不多了。
模模糊糊間,夜精靈指揮官站到她面前,箭矢筆直對準她的眉間。
她的臉上蒙著用來阻擋濃煙的破布,提麗雅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見
對方含淚的銀眼。
而就在她對上那雙銀眼,看見敵人眼角的淚光時,剎那間,提麗雅也突
然好想哭。
儘管她不明白理由,也絕不願在敵人面前流露半分軟弱,但就在這瞬間,
她卻只想用盡自己的最後一絲力量,嘶聲吶喊,放聲哭號。
她不後悔踏上戰場,也不後悔命喪他鄉。這是她的選擇,她為此驕傲,
也從未有過任何一絲遲疑,即使她有機會重來一遍,她還是會做出這些選擇,
也一點都不認為這些選擇有什麼不對。
但正因如此,她才完全不明白:為何自己這瞬間會如此悲傷,如此痛苦,
如此不甘心。
她沒有錯。她不後悔。她滿心驕傲。
就跟那個正用箭指著她的夜精靈一樣。
她也沒有錯。她也不後悔。她也滿心驕傲。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
籠罩在逐漸暗下的天色裡,藏在樹影間,瑞斗正倚著夜刃豹休息,為接
下來可能遇上的戰鬥與連夜趕路養精蓄銳。
從獸群的騷動看來,計畫顯然是成功了。然而他不可能確知那場戰鬥的
結果,也無法肯定部落方會不會就此收手。假若部落那邊老早便分出了部分
軍力要從前面包抄,那今晚依舊會非常危險。
當然,既然夜精靈軍方已經注意到了那些部落,那這附近的整片區域,
短期內理當都會受到高度警戒。但瑞斗深知:原本就打算用假營地坑一般冒
險者的夜精靈軍方,說穿了其實也沒有多少可信度。若他們真的不幸遇上部
落,那比起實際出手相助,軍方先埋伏在旁邊按兵不動,等他們死得差不多
後才衝出來撿尾刀的可能性,搞不好還更大一點。
──在戰爭與和平反覆交錯,要打要和全憑他人一句話的這個世界,身
為普通人的他只是籌碼。只是起司。只是棄子。
因此到頭來,雖然瑞斗很不願意承認,但當下立場與他相同的希理絲,
確實才是他目前唯一有辦法信任的人。
「……妳可別真的睡著喔?我們接著還有得忙咧。」
推了下正在打盹的盜賊,瑞斗警告。沒了啾啾先生的威脅,這傢伙馬上
就放肆了起來,歪在他肩上無聊地掰著手指,顯然是起司吃膩開始想睡了。
「雖然我不曉得妳是怎麼辦到的,但我猜妳應該是炸了他們後勤營地,
還害死了幾個傷兵吧?」他說:「才剛建立起革命情誼,正要慶祝勝利的夥
伴,居然轉頭就被不曉得哪來的聯盟炸死。這肯定會抓狂的。」
「嗯──差不多吧。」盜賊懶洋洋地說:「可能還要再過份一點點啦。」
「那肯定是非常超過了。」法師咕噥。這意外可比他當初預期的要麻煩
太多了。
「他們滅了我們一個營地,剛好而已嘛。」
「然後妳又引他們去跟其他夜精靈對幹,讓他們有機會殺更多人?」
「那些王八蛋把我當起司,剛好而已嘛。」
「反正妳都有理由就是了。」
「當然。」希理絲淡淡地說:「他們每次開戰,每次合作,不也都很有
理由嗎?」
瑞斗不由得沉默了。這倒是實話。
「理由根本不算什麼,幾千個都有,多少我都能給。」貼在他身旁,希
理絲低聲說:「不管怎麼扯,把生命當籌碼的事實都不會改變。你不把我的
命當命,那我也不把你的命當命。大家彼此彼此罷了。」
當她說話時,她的吐息輕輕搔在瑞斗脖子上,溫熱之餘帶點起司的甜,
還有些許松木燃燒過的火煙味,像是在焦臭血腥的荒謬戰場倖存下來時,品
嘗到的失落與甜美。
瑞斗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甜味與苦味從他的鼻腔鑽入,藤蔓般縈繞在他
身體裡,在他胸口糾纏繾綣。
「所以妳才說那是戰爭遊戲。」嗅著那股氣息,他輕聲說:「因為把戰
爭搞成遊戲的,就是他們本人。」
希理絲模糊地應了一聲,換個角度靠到他肩上。
他們看著陽光逐漸消失,看著一切被黑暗吞噬。
先前那場激烈的戰鬥,以及此刻八成還在樹林中持續的戰爭,全都離他
們好遠好遠,遠到像是從來不存在。
剎那間,瑞斗突然有種錯覺,覺得自己此刻並不是待在危機四伏的梣谷,
而是坐在只須一句話或一紙命令,便能要無數人民走上戰場犧牲,或是拋下
手中刀劍談和的華麗宮殿裡。
──無論曾有多少生命消亡,又有多少人將為此哭泣,為此頓失所依,
從此走上人生的另一條道路,都只是麻木的統計數字,與他們毫無關係。
──沒有半點意義。
夜精靈鬆手放弦。
箭矢貫穿提麗雅的腦袋。
提麗雅吁出她的最後一口氣。
夜精靈的眼淚掉了下來。
奧斯正在拼命收東西。
為了趕上解碼進度,他帶了不少文件到臨時營地來。若是讓敵方掌握這
些資料,那事情可會比現在麻煩上百倍不止,甚至會連帶拖累待在本營的祖
賽克他們。
他的心靈視界還沒解除。
從剛才開始,他所看見的畫面便已橫臥在草叢間逐漸模糊,不再移動了。
奧斯非常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你負責這些,第一批走。」將卷軸胡亂塞進背包裡,他將背包扔
給旁邊同樣忙著收東西的副官。「遇到敵人就直接銷毀。絕不能被他們拿走。」
「我?」副官愣了一下,突然意會過來。「不,等等,長官!你應該第
一個──」
「閉嘴。馬上走。」奧斯冷聲道,混濁的眼球微微翻動一下。
透過心靈視界,他的視線正越過草叢與泥地,穿越刀光與魔法,在煙塵
間看見提麗雅被貫穿的腦袋。
他看見她殘留在眼角的淚光。
奧斯咬咬牙。
「我沒空跟白癡講話。」將更多文件扔進木箱裡,他的聲音依舊平穩。
「叫拉托克過來抬這些走。他是第二批。」
壓抑著眼中猛然湧起的酸楚,副官抱起背包,飛快衝出去了。
木箱還有一點空間。奧斯將夜精靈神話集丟進去,闔上箱蓋緊緊鎖起。
外頭突然傳來驚叫與吶喊聲。
扣緊法術,奧斯衝出營帳。
「──不要把自己當籌碼,萊克特。絕對不要。」
埋在瑞斗肩頭,希理絲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原本喧鬧的飛鳥已經平息,林間躁動的野獸重新藏入陰影。連夜刃豹也
平靜地任他們倚著牠,自己半趴在樹叢間打盹。
「不管換了什麼,你都看不到。就算你願意換,就算你換成功,就算你
讓另一個人活著,但你自己也看不到。一點意義都沒有。」她喃喃地說:「
死掉就是死掉,永遠回不來了。不管換到什麼,只要死掉就完蛋了。全都空
空的,什麼都沒有了。根本是爛到不行的垃圾交易──我討厭這樣。絕對不要。」
藏在衣服下,她的聲音很模糊,甚至像在嗚咽。
瑞斗默不作聲,任她埋在他肩上,繼續望著天色估算時間:太晚出發怕
追不上艾波恩他們,太早出發又可能會驚動還在緊繃狀態的軍方。再怎麼說,
當初在這裡放火大鬧的兇手就是他們,若輕舉妄動招來疑心,接下來只會更
麻煩。
太陽正要西沉,映落森林的陽光從原本淡如薄霧的淺白,慢慢化為昏暗
的橘金色。
那抹橘金色是如此短暫,如此深沉,讓瑞斗忍不住想起希理絲方才剎那
的空洞眼神。
──虛無飄渺,倏忽而逝,片段破碎有如他每次施法時,在變幻莫測又
美麗無比的法術結構間隱約窺見的真實。宛如他只能從不斷流逝的時光中收
集,從分分秒秒的縫隙間拼湊,長久以來持續追逐,令他渴求不已焦灼萬分,
卻直到現在依舊無從碰觸的世界本質。
那份渴求深不見底,無時無刻燒灼著他的內心,宛如避無可避,無從逃
離,充滿吸引力的巨大黑洞。
而他甚至從不想逃,只是本能地追逐著那倏忽而逝的金色光芒,被那份
深邃吸引著跨過懸崖邊緣然後不斷墜落。不斷墜落。墜落墜落不斷墜落──
希理絲的氣息還貼在他耳際,彷彿要拉著他就此沉眠。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調整呼吸。
「──我完全贊同妳的意見。白癡才去信那種無良商人。自己性命要自
己顧。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他平淡地說:「所以我也不會蠢到繼續相信
妳。」
希理絲沒有反應,還是埋在他肩上。瑞斗乾脆直接推開她,看見她藏在
底下的微笑。
「……哇喔。」盜賊眨眨眼,一臉被抓包的表情。「我覺得我氣氛營造
得不錯說?」
「是不錯。但悲情攻勢老套了啦,賤人。」瑞斗冷淡地說:「我說了:
跟妳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情緒或欲望沖昏頭,隨時都要認清現況。
沒錯,我的確贊同妳的論點,也覺得讓他們自己打成一團,不要傻傻拿
命陪他們玩是個好點子。但追根究柢,如果妳不去惡整那些部落,那我們當
初幹掉那四個人後,事情其實就解決了。所以妳若以為我會因為妳說的話跟
我很合拍,就忘記是妳搞出這堆破事,自動把妳歸類成同伴,那妳就大錯特
錯了。」
希理絲轉轉眼珠,吐了下舌頭,露出乖巧無害的笑容。瑞斗完全不為所
動。
「我已經徹底看清楚了:妳不是什麼起司,不是冬幕節老人,不是悲情
少女,也不是能給人抱著玩的紫毛兔──妳他媽才沒那麼可愛!」他冷笑一
聲。「妳就是個喜歡看世界陷入一片火海的機掰破婊,是活該死在路邊沒人
埋的心機賤人。不論是誰,碰上妳都不會有半點好事,根本是毒到不行,光
是沾到一點就會全身皮膚潰爛的噁心毒藥。」
「咦──好惡毒喔,你怎麼能這麼絕情!」夜精靈睜大雙眼,摀著嘴一
臉委屈。「什麼嘛,你剛才不是還說我是你家小兔子?離開暴風城時,不是
還想把我當奴隸,要跟我建立什麼對你身心有益的健康關係?不是還曾經把
我壓在你研究室門板上猛幹,好幾天都捨不得讓我離開?我們都這麼好了,
你怎麼可以始亂終棄?渣耶──!」
「因為我錯了。而我絕不會讓自己再摔第二次。」瑞斗咬牙。「我沒那
麼笨。」
奧斯衝出營帳,正好看見丹帝騎著骷髏戰馬衝過他面前。
「攔住他!」他大吼,右手精神鞭笞直接甩在不死族盜賊背上,左手下
一發法術已經蓄勢待發。
丹帝悶哼一聲,狠命扯了下韁繩。骷髏戰馬低嘶著,扭身撞開前方正在
搬運武器箱的士兵,飛快衝出精神鞭笞的控制範圍。
奧斯提起長袍往前追。丹帝催著戰馬向外跑。奧斯的法術撞在丹帝背上。
丹帝已經衝進森林裡。
奧斯在營地邊緣停下腳步。
「……白癡。」瞪著盜賊消失的森林深處,他低聲罵道:「全是群無可
救藥的蠢蛋。」
「──我承認,目前若不跟妳合作,我不可能活著離開這裡。但也就只
是這樣而已。」法師冷漠地說:「我對妳沒有任何期待,也不要妳給我帶來
任何東西。所以我絕不會被妳的任何話,任何動作,任何表情或任何事打動。
妳愛演就盡量演,但別想把髒水潑到我身上。」
拍掉身上的灰塵,拂去還在他頸項縈繞的氣息,瑞斗站起身,由上而下
睥睨著盜賊。
「我們還要相處一段時間,所以我會暫時忍妳。」他說:「但等結束這
趟路之後,妳就給我滾遠點。我接下來的人生完全不想再看見妳,也不要跟
妳有任何牽連。妳就算自己靠過來,我也會主動站開,總之能離妳多遠就多
遠,最好連妳的名字都不要聽見。」
希理絲定定看著他,雙眼一眨一眨地不說話,看上去甚至有些無辜。
瑞斗高傲地抬起下巴,表情冰冷無比,眉頭都不皺一下的緩緩比出中指。
「去死吧。」他清楚地說:「賤人。」
剎那間,希理絲突然笑了起來,燦爛得簡直令人難以招架。
「──對嘛對嘛,就是這樣!你總算看開了,天啊我好為你高興喔──!」
亮著金眼,她拍手開心地說:「對嘛,被我騙就被我騙,乖乖認栽就好了。
幹嘛為了你那點狗屁自尊死撐著不認輸,硬是要找機會贏回來踩到我頭上咧?
做人有沒有這麼可悲的啊──?」
瑞斗猛然握拳,拳中法術瞬間凝起,但咬牙忍住了。
──他已經完全理解了。
就算他知道她害怕什麼,也有辦法暫時嚇住她,但只要他把她留在身邊,
那她就絕對會千方百計把他拖進麻煩裡,好讓他不得不妥協於她,反過來制
住他。
沒錯,正如他當初所料:這傢伙是徹頭徹尾的麻煩人物,是比什麼都還
要有效的煙霧彈,也確實在這趟旅程中,成了所有人的麻煩。
──換言之,也成了他的麻煩。
盜賊看著他的動作,歪頭還是笑。
「不錯喔,進步了。知道嚇我也沒用。」攤開雙手,她愉快地說:「噯
呀,反正你也還沒死,只是有點生命危險而已。而且我其實也把你們幾個照
顧得不錯,沒讓你們真出什麼大狀況啊?怎麼樣,能學到這麼寶貴的一課,
這趟旅行應該非常值得吧?」
「是啊,多虧了那群代我繳學費的部落。」瑞斗恨聲道:「妳這賤人還
真是完全碰不得,一點都不能惹咧。」
「很好很好,你這麼想就對了。這才是正確的決定。」希理絲用力點頭。
一瞬間,她的金眼突然閃過一抹痛楚,淡得甚至連瑞斗都沒能注意到。
「你這麼聰明,肯定能長命百歲的。」她微笑。「萊克特。」
而在遙遠的天邊,那抹橘金色光芒已經消失了。
夜幕已然落下。
包括戰爭,包括對峙,包括生命,包括秘密,所有一切都被夜色覆進黑
暗的森林裡。
──只有投身於此,才有機會窺見所有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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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這樣拍就完蛋了的NG鏡頭之一:
「我真的覺得好煩。」希理絲說:「有時要殺光對方,保護自己的愛人。
有時要好好合作,對抗更大的敵人。今天要和平共處,明天要拿刀互捅。管
他死多少人,管他死的是什麼人,反正今天轉念就要你放下,明天突然看對
方不爽,就又下令要你繼續打。」
看著她的眼睛,瑞斗沉默了很久。
「……是啊。妳說的沒錯。總是如此。」終於,他開口道。「但那也沒
辦法。」
他頓了一下。
「──因為要出新資料片嘛。」
「──說得也是。」
「──卡──!」下一秒,編劇的提詞版就從場景外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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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這樣拍就完蛋了的NG鏡頭之二:
剎那間,希理絲突然笑了起來,燦爛得簡直令人難以招架。
「──對嘛對嘛,就是這樣!你總算看開了,天啊我好為你高興喔──!」
亮著金眼,她拍手開心地說:「對嘛,被我騙就被我騙,乖乖認栽就好了。
幹嘛為了你那點狗屁自尊死撐著不認輸,硬是要找機會贏回來踩到我頭上咧?
做人有沒有這麼可悲的啊──?」
瑞斗猛然握拳,拳中法術瞬間凝起,但咬牙忍住了。
希理絲看著他的動作,歪頭還是笑。
「喔,不是可悲。抱歉喔我修正一下。」
她清清嗓子。
「──可憐哪。」
瑞斗掌中的祕法彈幕剎時爆開。整個片場陷入一片混亂。
「……我們這部戲,真的有拍完上映回本的一天嗎?」
而看著充斥法術光芒與刀影的混亂現場,負責營收的會計只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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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斗雖然不爽但還只是嘴砲兩句的時候:
No. 39
「真是難得,我居然也能從妳嘴裡聽見這麼睿智的話。妳是不是昨晚剛
摸進哪間藥店裡喝了人家整桶智力藥劑,還是又搞上哪個倒楣法師,結果對
方覺得妳服務不錯,除了過夜費外,臨走前還多送妳個祕法智慧?」
No. 68
「好喔。所以妳不想被他們的低能傳染,要他們滾遠點少來惹妳的作法,
就是讓他們抱團過來追妳?幹妳老師咧還真是聰明到不行喔!怎麼能這麼充
滿智慧啊妳!」
瑞斗決定開戰直接人身攻擊嗆下去的時候:
No.68
「妳就是個喜歡看世界陷入一片火海的機掰破婊,是活該死在路邊沒人
埋的心機賤人。不論是誰,碰上妳都不會有半點好事,根本是毒到不行,光
是沾到一點就會全身皮膚潰爛的噁心毒藥。」
──雖然都是在罵人,實際上也都會被吉到死,但裡面還是有微妙的差異。希望大家能用
心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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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在電腦或是手機螢幕那端的你。你好。
這部小說寫到現在也有六十萬字了。真的很可怕。
老實說,在WoW這個遊戲的玩家已經越來越少,連我自己都沒繼續玩了,只是為了自我滿足所以拼命回頭填坑的情況下,我很訝異直到現在,都還是有不少讀者願意對這篇小說不離不棄。這讓我受寵若驚,滿心感激。
其實每篇留言我都有看。謝謝大家對我的鼓勵。我很高興。但因為我很害羞。所以請讓我把這些話偷偷藏在這裡。請大家也一起裝沒事讓這一切過去就行了。
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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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細節設定:
1. 先不論基於什麼理由,瑞斗在養寵物這方面出乎意料地有耐性。有鑑於他在養兔子跟牧羊上的認真態度,這或許是法師的職業特性之一也說不定。
2. 瑞斗跟希理絲其實在價值觀話題上非常合拍。
3. 丹帝的手套消耗量很大。光靠配給完全不夠。
4. 牧師就是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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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episode.cc/about/ArtificialkidsN
The BugHouse of Paradise. 天堂病棟。EP據點。
文字實驗品腦漿翻拌嚼食後的殘渣。吞嚥。再見。
https://www.plurk.com/Artificialkids
天堂病棟。噗浪對外窗口。創作消息發布區。追蹤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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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推
起司推
那段吐槽魔獸劇情的真的很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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