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威尼斯與鄂圖曼帝國的首次較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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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與鄂圖曼帝國的首次較量[下]

內格羅龐蒂陷落的消息很快就傳播開來。當時也是印刷術開始在義大利普及的年份，許多印刷工坊開張，連帶使得戰爭相關的消息迅速被印成小冊子轉發，既有道聽塗說的，也有跟隨威尼斯艦隊敗退回來的親歷者的描述，可說是歐洲新聞業的開端，內格羅龐蒂的戰爭成為首次上頭條的大事件；認知作戰也早已存在，威尼斯起碼有兩次收到內格羅龐蒂沒有陷落、或者威尼斯艦隊大敗蘇丹的消息，眾人振奮不已大肆慶祝，然而後續的消息接著證明前面的樂觀報導都是假新聞。佛羅倫斯也一度收到過土耳其人被擊退的消息 。實情是把事情搞砸的提督卡納為了挽回名聲，安排了不切實際的進攻計畫後將艦隊交給來接替的提督莫契尼果(Pietro Mocenigo)，給他下套；卡納後來被判處流放，而莫契尼果認清了內格羅龐蒂已無可挽回，繼續執行之前海上襲擾的策略，針對小亞細亞沿岸城鎮發動數次遠征，擄掠婦孺售賣為奴，富裕的士麥納(Smyrna)等城市(Antalya, Halicarnassus)橫遭此劫。1473年又成功突襲加里坡利(Gallipoli)，將造船廠與鑄炮廠付之一炬。從阿爾巴尼亞到小亞細亞，反抗鄂圖曼帝國的盟友都從莫契尼果的艦隊獲得接濟，尤其重要的是把握住了此時王位虛懸的塞浦路斯，將其納入威尼斯的實際統治之下，多多少少彌補了內格羅龐蒂的損失。鄂圖曼帝國忙著用兵東方，1473年間正與白羊朝鏖戰，無暇西顧；剛開始白羊朝利用了鄂圖曼帝國的內部鬥爭初戰獲勝，但先小勝後大敗，威尼斯人空歡喜了一場 。

1474年12月，莫契尼果因其功績(連續四年多任職艦隊總指揮，威尼斯史上極為罕見)，當選為下一任總督；1476年2月莫契尼果以70歲高齡去逝，在他不到兩年的任期內雖然遠離了前線，仍勉強繼續與土耳其人的戰爭。其繼任者與其相反，總督范德拉敏(AndreaVendramin)是個典型的腐敗政客，雖然競選總督時已82歲，卻頗有「手腕」，花費了16萬杜卡特賄選買得總督之位──威尼斯的總督競選為了防止弊端，流程是出了名的繁瑣 ；
范德拉敏竟能繞過重重阻礙靠重金賄賂當選，誠屬不易，也從側面反映了威尼斯內部的腐敗程度。確實，敢於揭發其內情不單純的人被范德拉敏關了兩年後被永久驅逐出境。對外戰爭方面，在他僅有的兩年總督任內乏善可陳 。

進行至今已十餘年的戰爭無疑已重創威尼斯經濟；失去的伊斯坦堡市場被佛羅倫斯搶占，無生意可做的船主人則紛紛拋售其擁有船隻，至少把其中一部份所有權拍賣出去。不但城邦為了籌措戰費而對船運費用加徵稅賦，為了與國外船運商競爭，船主人不得不大幅調降運費至原本的四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利潤更加微薄。內格羅龐蒂陷落造成的緊張局勢迫使威尼斯將許多商船強徵入伍，以至於大型商船的總運量降到了整個15世紀的最低點(1470年被徵入艦隊的船隻共約7,200至9,000噸，商船總噸位僅剩約11,000至13,000噸；到了戰後的1480年也才恢復到14,763噸)。為了避稅，原本僅用於載運大理石等石料的運石船(marani)大行其道，大幅取代了其他圓船；船上水手不多防禦薄弱，也不用擔心會被城邦徵用。運石船的造船中心位於伊斯特里亞(Istria)，工人不受城邦內造船公會的保護，薪資低廉造價便宜。威尼斯城內的造船業則急速萎縮，1460至1463年短短三年間從業者從750家銳減至250家。儘管出台了各種獎勵措施，城邦內幾乎找不到人建造無利可圖的大型商船。經濟持續惡化的同時威尼斯每年還得為戰爭支付120萬杜卡特 。

1476年，在莫契尼果的堅持下，威尼斯並未屈膝談和；儘管這對許多公民來說未必是好事。雖然莫契尼果可算在歷任總督裡最有能力之列，在他謝世之時或許出於經濟上的不滿，正散播著莫契尼果被他所俘獲的十個土耳其女奴耗盡精元而亡的八卦中傷。1477年，土耳其輕騎兵一路燒殺擄掠至伊斯特里亞，戰火只需登上威尼斯城內鐘塔便可瞧見；守軍儘管大批集結，只敢歛兵自保，放任敵騎殺燒。此番經驗也促使威尼斯師敵長技，也開始學著布署運用城邦特有的「斯摧敵」(stradiotti)輕騎兵 。

不過規模更大的拉鋸戰則發生在阿爾巴尼亞。重挫威尼斯和白羊朝之後，1474年5月，伴隨八萬(數字有所誇張)鄂圖曼大軍的1,500峰駱駝滿載鑄炮用的金屬銅塊，將斯庫台(Shkodra, 即Scutari)湖南方的斯庫台城團團包圍。威尼斯艦隊逆流沿布納(Buna)河北上增援，然而被土耳其人架了浮橋跨河攔截無法通行。多虧城中六千居民(其中阿爾巴尼亞戰士兩千)的死守，儘管四門巨砲轟垮了部分城牆，守軍仍然堆起土垛頑抗；最大一波針對缺口的突擊長達8小時，然而守軍挺了過來，眼見得城無望的土耳起人遂撤退。

這不過是前菜。在1476年的議和試探中，蘇丹要求將斯庫台闔城交出，談不攏而作罷。於是兩年(1478年)後穆罕默德二世再度集結大軍，御駕親征，劍指斯庫台；這回光載運軍火器械的駱駝據說就多達12,000峰、輜重車800輛。威尼斯新得塞浦路斯，重兵鞏固當地，抽不出援軍；而義大利半島南邊的那不勒斯(Naples)王國原本是阿爾巴尼亞人的堅定盟友，現在卻背盟提供土耳其人渡越亞得里亞海的船隻。第五次克魯賈(Kruja)攻防戰與第二次斯庫台攻防戰的成敗再次由守軍完全承擔。克魯賈經過幾周的奮戰，兵糧不繼而降，全城慘遭屠戮；前後挫敗鄂圖曼軍鋒25年的堅城至是陷落。

被35,000人圍攻的斯庫台城地險難攻，是更難啃的硬骨頭；蘇丹穆罕默德二世親臨其地，不禁讚嘆道該城是名副其實的鷹巢。城中為節約兵糧，已事先將大部分婦孺撤出，連同剩下的一點威尼斯援兵、一小撮婦女(160名，都很有戰鬥力)在內，守軍不過1,600人。土耳其人這回帶來更多火炮(11門)，從6月22日開始至7月11日，全數架設完成，發炮數也提高到每天百餘發；所有這些火炮都是當時典型的巨炮，彈重最少也在216磅(98公斤)以上，最重的一門炮彈甚至重達935磅(424公斤)。臼炮則往城中拋射塗上瀝青的燃燒石彈，也很笨重，一發石彈落下能平地砸出12掌深的坑。多虧了在城中親身參與守禦的神父巴雷第(Marin Barleti)留下了十分詳細的第一手紀錄，後人得以知曉包括每日發炮數在內的詳盡消息(見本篇附錄)。強大的炮火轟摧之下舊城牆所剩無幾，然而守軍堆起了土壘築起木城繼續抵禦。為了加強掩護最後突擊的火力，除了集結了無數箭手、6,000桿火繩銃，還豎立了拋石機(scorpio)。7月22日土耳其人發動首次強攻，失敗。7月27日，在11門火砲對著城門不分敵我的集中射擊之下發起二波強攻，仍被守軍堪堪擋住──攻守雙方在缺
口處如此密集緊挨著，以至於一發石彈能砸死18人，被擊碎的斷臂殘肢四散；射出的箭矢如此密集，以至於有一整個月守軍只撿箭枝充當火把 。據說危急時刻是天主教各大聖人紛紛顯靈，驚退了異教徒。正面強攻無法奏效(算上其他三次小規模的強襲，一共發起了五波)，穆罕默德二世留下部隊繼續封鎖，循餓斃城中的老路；蘇丹本人則先行回駕伊斯坦堡。

斯庫台總算是守下了，然而威尼斯的國力也消耗到了盡頭；1479年1月，雙方談和，除了威尼斯一次性賠款20萬杜卡特外，每年還得上貢1萬杜卡特，換得與鄂圖曼帝國貿易的權利，而包括斯庫台在內的阿爾巴尼亞領土也需盡數交出。經過數個月劇戰，庫爾台原本1,600名守軍只剩450名存活，然而他們是昂然挺胸地撤退至威尼斯 。威尼斯終於認栽對，其他基督徒政權而言不啻晴天霹靂；少了勁敵牽制又多了阿爾巴尼亞作跳板，蘇丹穆罕默德二世次年(1480年)便攻取了義大利靴尖上的奧蘭多(Otranto)，全城居民被變賣為奴。同年鄂圖曼大軍還登上了羅德(Rhodes)島，多虧有醫院騎士團的奮戰才將強敵擊退。整個歐洲(並不公允地)都在痛罵威尼斯的「變節」解放了土耳其人的全部實力，同時擔心鄂圖曼帝國的下一波入侵；羅德島戰敗的次年穆罕默德二世還不忘謀劃第二波進攻。

令許多人鬆了一口氣的是，天不假年，1481年3月，穆罕默德二世暴卒，才49歲。新上任的蘇丹更加平和，幾乎放棄了面向歐洲的擴張；奧蘭多的土耳其守軍得不到支援，被迫撤退。甚至對威尼斯都採取了懷柔態度──每年一萬杜卡特的年貢取消，不但進口稅得
到降低的優惠，連贊特(Zante)島都租借給了威尼斯，令城邦得以加強科孚南面的防禦 。命運的偶然似乎給威尼斯停戰的智慧背了書，與其硬碰，不如在鄂圖曼羽翼下賺安穩錢。然而這不過是開端的結束；將來雙方還有六場大戰要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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