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阿肯薩斯號的最後23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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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肯薩斯號的最後23天[下]

北軍的三艘船艦大吃一驚；船員並沒有與鐵甲艦接戰的經驗，而且這三艘船──一艘
錫甲艦(tinclad)、兩艘木甲艦(timberclad)──防護上顯然不是對手，於是甫接戰即避
戰，往下游逃去；阿肯薩斯號開足馬力，緊追在後。木甲艦泰勒(Tyler)號以舷側砲對敵，不住地左右搖擺之字航行，輪流開放舷砲，雖然能把伸出砲窗的阿肯薩斯號船員頭打掉，打在船身上卻如「印度橡皮球般彈開」傷不了敵船分毫，被對手一砲打死17人、傷14人，倖存者身上都是同袍血肉，屍塊如堆。另一艘錫甲艦康羅德列特(Carondelet)號原本也是撞角艦的設計，卻不願意迎頭痛擊，而是依靠只有阿肯薩斯號一半的航速跑給人追，只用艉送砲反擊，無裝甲的艉部被敵砲從艉貫穿船頭不下三次。堪堪正要趕上，危急之際，阿肯薩斯號防護薄弱的駕駛室(pilotouse)卻也中砲，引水重傷不治；北軍在岸上的射手(sharpshooter)也紛紛瞄準阿肯薩斯號的砲窗放冷槍，最終說服艦長伯朗(Isaac N.
Brown)離開曝露的上甲板。他沒來得及。下艙梯時一發子彈擦過鬢角，將他打暈；伯朗奇蹟般地甦醒時發現身在艙中病床的死屍之間。

重新回到歸戰鬥的伯朗才察覺座艦的國旗連旗杆都被打飛了。旗杆事小，此時由於煙囪被打得曲折變形，排氣不暢，鍋爐房中簡直吸不到氧氣，鍋爐工輪班接替，一輪人還撐不了15分鐘，正逐漸失去動力，撞角就沒用。引水陣亡之後阿肯薩斯號的航行風險也大增，而敵船正往淺灘撤退；康羅德列特號接著擱淺，伯朗將船駛近，砲門緊貼敵艦船舷，一輪震耳欲聾地齊射將敵艦整個打翻。確認戰果後伯朗隨即駛離，改而追擊泰勒號，但泰勒號的反擊也把阿肯薩斯號已經破破爛爛的煙囪打得不成樣子，鍋爐氣壓從120磅掉到20磅，勉強能轉動輪機；鍋爐房的溫度則飆升，緩慢前行的阿肯薩斯號眼睜睜看著另外兩條敵艦全速逃去，醫護兵趁機趕忙治療傷員，損管人員則修修補補把船身打出的隙漏給堵上。阿肯薩斯號順流緩緩駛出亞祖河口，進入密西西比河面；維克斯堡就在8英哩外，但首先映入伯朗眼簾的，是北軍艦隊如林的帆檣。

此時法拉古的海軍封鎖艦隊已經與內河的兩支水師──戴維斯(Charles H. Davis)的
西部艦隊(Western Flotilla)和埃萊(Charles Ellet Jr.)的撞角艦隊(Ram Fleet) ──
會合。就在阿肯薩斯號前往維克斯堡的水路上，依次羅列著撞角艦隊的撞角艦4艘、法拉古的遠洋艦8艘、 西部艦隊的淡水鐵甲艦5艘。面對敵人的三千水兵、三百艦砲，伯朗艦長麾下孤艦上的兩百人員、火砲十門經過一小時多的纏鬥，不但兩名引水雙雙陣亡，三分之一的乘員也失去戰鬥能力，原本輪機運行所需要的120磅壓力現在也只勉強回到30-40磅，鍋爐艙內溫度高達華氏120-130度(攝氏49-54度)，航速卻勉強只有一節。但北軍艦隊都在錨泊中，不明情況的海軍軍官還以為奔逃的泰勒號後面跟著的是已被俘虜的敵艦；才搞清楚狀況的法拉古連忙下令全艦隊暖機備俥，而阿肯薩斯號已先從撞角艦隊旁溜過。伯朗的座艦繼續駛向法拉古的艦隊，而且非常有技巧地駛近至75碼內的距離；由於海軍的遠洋艦帆檣高大、體高艙深，近距離內火砲反而調不低、打不著。北軍還怕打到自己人，欺近敵艦的阿肯薩斯號於是避掉起碼四分之三的砲口。

大部分北軍船艦都未來得及備俥，但備砲不需要燒鍋爐。阿肯薩斯號開放的第一砲得到了兩萬圍觀市民的歡呼響應，也迎來對手的還擊；當伯朗駛向法拉古的旗艦時，他差不多被百餘門艦砲瞄準，隨後數分鐘內便吃上數以百計的砲彈。暖好俥的北軍撞角艦也隨後追來，卻不但沒能撞上，撞角艦蘭開斯特(Lancaster)號還被一發開花彈炸穿鍋爐、沸水四濺，登時燙死輪機艙內的船員水兵，43名黑人鍋爐工只6人生還。由於船隻太密集，不大能確定蘭開斯特號是被「誰」擊中的，但在爆炸前她已經被友軍葡萄彈和圓彈打中好多回。相對來說，在手槍射程內挨打的南軍鐵甲艦卻渾若無事，接連闖過敵艦──雖然事後
檢查裝甲，大部分固定鐵板的鉚釘都被震出原位。手槍射程不是虛言，伯朗艦長是一邊扯著嗓子對著傳聲筒指揮大吼，一邊朝敵艦水手猛扣手槍扳機。當阿肯薩斯號突出重圍，從籠罩河面的砲煙中忽地竄出時，群眾彷彿歡迎奔向終點的賽馬般爆出了喝采。

而作為最後一道砍的西部艦隊幾乎都沒來得及把鍋爐水燒開，沒動力攔不住阿肯薩斯號。闖過敵人三支艦隊的孤艦打哪都不吃虧，命中率不錯，阿肯薩斯號打出的97枚砲彈發發零距離射擊，只有24彈未命中。半小時的鏖戰之後，維克斯堡鄰近的岸砲把追擊的北軍船艦趕了回去，早晨8:30，阿肯薩斯號終於脫離險境，停俥繫泊在維克斯堡。臉上還鮮血直淌的艦長脫帽致意，群眾們則大聲呼喊英雄之名，「伯朗！伯朗！伯朗！」雖然挫敗了北軍，但阿肯薩斯號付出的代價不菲；密閉的船艙內到處黏滿飛濺的腦漿血肉，餘下船員扣除戰死十員、傷員五十餘名，大約只剩四十人能執勤，一個個都脫得精赤被火藥薰得面目黝黑一身髒，精疲力竭，實在再打不動了。

　　聲望大損的北軍則擬定計畫，阿肯薩斯號必須擊沉。但這回敵艦在維克斯堡的岸砲保護之下，而河水水位還在下降；7月16日夜間，被逼得再往下游轉移的法拉古雖然備下了大鐵鉤，仍無緣登上敵艦肉搏。特地瞄準阿肯薩斯號泊位發砲的臼砲艇準頭也欠，雖然該艦輪機搞不定，也無法主動出擊。之後連續數日，北軍的臼砲艇不時砲襲泊位，迫砲彈重達204磅(92.5公斤)，一天能打百餘發；但不是打翻了旁邊不相干的駁船就是炸斃成群河魚，正好供南軍佐餐，到7月19日才終於打中兩砲，卻損傷甚微。阿肯薩斯號正趕忙以鐵軌加固裝甲，裝甲後的橡木層則夾以壓緊實的棉花；迫砲彈對船身幾乎不起作用，傷腦筋的還是怕砲的新兵開小差，而兩軍共同流行的瘧疾又進一步減少伯朗能調動的人手，現在阿肯薩斯號上幾乎湊不滿四十人，全艦十門砲卻只能湊出操作兩門砲的人手。

7月22日，經過例行的臼砲砲擊後，北軍的撞角艦三艘突然出擊，打算用撞角、接舷戰、滿船的線膛槍射手對付阿肯薩斯號；南軍的70餘門岸砲立刻給與教訓，以致於其中一艘船根本沒上前接戰。但埃萊餘下的撞角艦作戰勇猛，西方皇后(Queen of the West)號不單撞上阿肯薩斯號，一名壯士還躍上敵艦，將艦上的旗幟連杆帶旗斬下俘獲。缺兵少人的阿肯薩斯號只是避向吃水淺處還以砲擊，吃水較深的撞角艦撞上就擱淺，無如之何，仍舊鎩羽而歸。7月24日，法拉古的艦隊隨著進一步降低的水位向下游退去，維克斯堡終於擺脫封鎖危城的敵軍，替南軍奪回上下250英哩(400公里)的河道控制權。北軍的敗因是多方面的：水位在下降，補給線已經拉得太長，瘧疾與其他熱帶疾病進一步削弱戰力。阿肯薩斯號雖然不是關鍵因素，但她替南軍爭取了時間，好讓所有不利於北軍的因素發酵；從該船避開北軍軍鋒偷空完工到後來7月間的連番大戰，足足牽制了北軍兩個月。

阿肯薩斯號好不容易獲得全船大翻修的機會，船員也終於紓解了長達兩個月的高壓暫獲喘息。伯朗艦長高燒不退，病情甚重，也請了假。轉眼間，8月到了，南軍陸師正圍攻巴頓魯治，打算收復失地；但無情的病毒嚴重打擊南北兩軍，病號日增、戰力日減，戰事則毫無進展。解決困境，南軍自然想到該讓新晉功臣出馬。阿肯薩斯號終於把船員軍官充實到242人，然而大修還未究竟，輪機的毛病尤其不曾解決；甚至不曾等到病中銷假趕回的老艦長，阿肯薩斯號便於8月3日匆匆撇纜出航。北軍聽聞阿肯薩斯號出擊，軍心大震；法拉古的上司甚至警告說「假如艦隊攔不住敵人的撞角艦或什麼艦，路易西安那越快放棄越好！」

然而趕路之間高速運轉、潤滑不足的輪機過快消耗軸承，8月4日阿肯薩斯號便故障重修，5日凌晨又再度故障；管輪在瞎火下貪黑徹夜搶救，到天色大白時終於又能摧趕上路。然而就在北軍艦隊攔路在前、已入眼簾的當口，出問題的右側輪機再度拋錨，左側輪機全力衝刺之下全艦忽然向右急轉，狠狠搕在淺灘上。一夜未闔眼的管輪們趕緊又加班搶修，還多虧北軍誤判形勢，以為阿肯薩斯號在等待後續援軍，沒乘機攻擊。反正救援的時機已失──在北軍艦砲的幫助下，當天上午南軍陸師已被擊敗，正在撤退；而等到阿肯薩斯
號搞定輪機，已是傍晚5:00。話雖如此，但考慮到再出現故障將是致命的，阿肯薩斯號便往上游後撤。當天晚上，右側輪機第四度故障停機，隔天第五度、第六度拋錨，失控的阿肯薩斯號一頭撞進泥灘，裝甲薄弱的側背曝露。事後回想，雖然半個月前被西方皇后號撞上時當下沒有異狀，那時已經重創了輪機。

8月6日，逆流緩進的北軍艦隊開始與敵接戰；雙方交換的砲彈不超過20發，阿肯薩斯號內的船員以大斧、手榴彈破壞船艙輪機，而後引爆全船。完工服役以來至此，阿肯薩斯號在役服勤不過23天。她實際上並未敗於戰場上；就在棄船的當天，南方高層還計畫建造半打類似的軍艦 。然而她身上不甚可靠的輪機，具體而微地折射出南方工業技術薄弱的現實；南軍計畫中的鐵甲艦大部分從未完工。在接下來的一年裡南軍仍保有維克斯堡，失去軍艦支援的岸砲雖使得包圍的北軍艦隊付出重大代價，終不能保守危城；1863年7月4日，維克斯堡陷落。這之後密西西比河道牢牢掌握在北軍手中；北軍艦隊沿河幫助陸師，艦砲支援肅清敵軍很有效果，南軍則直到戰爭結束也毫無河道上還手之力，就這麼迎來最終的敗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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