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獅子王與可倫坡攻防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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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王與可倫坡攻防戰[下]

不過葡萄牙人沒有閒著太久。1574年，傀儡國王達摩波羅的王后去世，葡萄牙人安排再娶，給他物色了來自坎地的公主；這名公主羅闍僧伽卻是追求已久，橫刀奪愛豈能忍，他隨即出師踏入坎地。葡萄牙人見機不可失，也立即出兵攻破了可倫坡周遭的圍堵工事，四處襲掠及於內貢博(Negombo)，神廟聖物不分印度教還是佛教盡數焚掠。羅闍僧伽全然不懼，會戰中他戰無不勝，即便坎地與葡萄牙人聯手也不是對手，但野戰不能取勝的對手越來越不給他合戰的機會。坎地深處內陸，叢林鳥道山巒險阻，難於進兵；而悉多伐伽卻處於西南平原，缺乏可資固守的屏障，進可攻退不可守。戰事持續至1578年，羅闍僧伽一度推進到距離坎地首都僅12英哩(19公里)處，卻因為葡萄牙人的牽制而不得不回防。但情勢並非完全不利於羅闍僧伽：首先，國王摩耶杜涅年歲已高，1578年自願禪位給羅闍僧伽，讓他既掌握了實權又成為正統繼承人，可以放手一搏。其次，1577年發生了達摩波羅的晚餐酒遭人下毒的事件，雖然他逃得一命，牙齒盡數脫落成了結巴。毫無疑問這是被收買的葡萄牙人下的毒手，幕後主使始終沒查出，能確認的只是葡萄牙人的聲譽與科提國王的人望又向下突破了一個檔次。更重要的或許是，1578年母國葡萄牙在摩洛哥的無謀冒險最終釀成大敗，葡萄牙國王連同9,000將士在三王會戰中陣亡，其他8,000人則被俘虜，不僅僅是毫無餘力支援海外，缺乏繼承人的葡萄牙沒多久便被西班牙合併了。

有此種種利多，1579年，羅闍僧伽點齊兵象25,000人，揮兵便直擊可倫坡。儘管守城方僅有葡萄牙士兵300、錫蘭傭兵(Lascarrine, 受雇於葡萄牙的本島人)1,000，圍城仍從1579年6月直拖沓到1581年2月。除了缺乏攻城炮等因素，可倫坡的地理形勢也十分刁鑽；早在1554年，葡萄牙人重返可倫坡之時，就開始翻修、擴建了城防，北邊的港灣有艦隊護著，南方的潟湖則築柵蓄水，幾乎把整個城區東南都裹在潟湖當中，湖上則有裝載艦砲的小艇巡弋。悉多伐伽的士兵費了許多工夫才把東面的潟湖水排乾、部隊逼近城牆，但火炮既打不穿牆體，突擊的戰象也屢屢被守方的火炮、槍銃、火箭(fire arrow; 雖然火器被認為是歐洲人擴張的得力工具，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早期在印度作戰的葡萄牙人其實也裝備弓與箭 )、熔融金汁給擊退。更別說制海權在葡萄牙人手上，糧食彈藥人員武器不時送達，補給很難切斷，儘管避入城內的人口太多，還是造成了食物短缺。到了1581年，增援抵達的葡萄牙人已經是最初的四倍多，羅闍僧伽再次強攻不下，只能罷兵撤回。

在羅闍僧伽回師還朝的途中他接到了父王摩耶杜涅的死訊。摩耶杜涅這時已八十來歲，壽終正寢不無可能，但當時許多葡萄牙人繪聲繪影說道摩耶杜涅是死在了羅闍僧伽手上。而羅闍僧伽的其他兄弟也死於1581年，同樣被葡萄牙人說成是意圖剷除王位候選者的羅闍僧伽所為。實際上，由於連年用兵賦稅沉重，部分心懷不滿的貴族與佛教僧眾確實陰謀毒殺羅闍僧伽；1585年，政變未遂就被揭發，涉案的王公盡遭處決，僧官先受石刑後遭分屍，僧侶則被深埋土中後將露出的和尚頭犁掉。對佛教徒深感不滿的羅闍僧伽此後改信了印度教，把許多佛寺寶剎都轉捐給印度教的上師座主；其中包括最知名的聖地聖足山，山上足印據佛教徒說是佛陀親履，印度教徒宣稱那是濕婆所遺留，穆斯林版本則認為是亞當的足跡，所以在西方也被稱為亞當峰，現在卻被羅闍僧伽交到印度的雲遊武僧(Fakir，這個詞在18世紀指的是四方流浪行乞隨身攜帶兵械、偶而造反的伊斯蘭朝聖者，但此處指的應該是同樣武裝雲遊的印度教徒 )手中，使得此後佛教僧團大大疏離了羅闍僧伽，數百年後佛教徒對此猶有遺恨。

雖然羅闍僧伽暫時搞不定可倫坡，但被包圍工事看管住的葡萄牙人暫時也騷擾不了他，羅闍僧伽便揮師西向重新對付起內陸的坎地王國，決定性地擊敗對手後平定坎地，解除了後顧之憂。不但無須後顧，坎地也提供了大量人力物力，為接下來的戰爭提供支持──
預料到將成為羅闍僧伽的次一目標，可倫坡正加緊築城濬濠。羅闍僧伽卻沒有馬上動手；為了下一波大攻勢，他足足準備了五年──攻城急需的重砲、彈藥與砲手不得不求助於印
度與亞齊(Aceh)的穆斯林政權；還需要一支至少能與可倫坡港內敵艦一戰的艦隊，除了招攬西南印度穆斯林海盜常用的馬拉巴爾划艇(Malabar Parao )，羅闍僧伽還就地徵召了錫蘭與東南印度間捕魚與貿易用的朵尼(Dhoni, Thoni )船，這型船多為小艇，不過其中較大者載重噸位也可達到225-650噸之譜。到了1587年，羅闍僧伽麾下艦隊已備齊了22艘划艇與18艘大型的朵尼船。

1585年，由於前述宮廷政變的關係，羅闍僧伽還與葡萄牙人簽訂了和約，打算先鞏固內部。但外患同時也是內亂所致，對羅闍僧伽不滿的異議人士越來越多奔向可倫坡尋求庇護。大軍未動後勤先行，1,900座皇室直屬的村莊裡大批被動員的鐵匠、礦工挖掘礦石、鑄成斧子與鐵鍬，供大批民夫叢林中開道之用；兩千頭御象則把大批原木拖向溪邊、紮城木筏後順流而下，給建造防禦工事或製造攻城器械的木匠提供材料。400名鐵匠負責鑄造箭頭、鉤刀(billhook)與鶴嘴鋤，火銃則鑄造了150門──大部分是前述的Kodituvakku，
不過也有一些重炮；硝石與鉛子島內產量甚豐，硫磺則從波斯進口，馬來人、非洲黑人
(Kaffir)與變節的葡萄牙砲手則網羅殆盡。最特別的是一批來自南印度的武士，羅闍僧伽把他們留作身邊最精銳的御前護衛。1587年5月，民伕們掘壕前進，攻城開始。

據說羅闍僧伽一共動員了五至六萬人，儘管這個數字減半後比較可信。也有傳言道為了祈求勝利，羅闍僧伽拿活人作犧牲來祭獻。開戰的時機選得精妙；這時節由於西南季風的關係，支援的葡萄牙船艦得逆風航行。與前次一樣，羅闍僧伽把主要目標放在潟湖水灌濠的城東南，儘管葡萄牙人懲於前役，不但已把湯池加寬，還多豎立了一層濠牆。1587年7月，悉多伐伽的民伕沿著上次挖掘的運河遺跡繼續挖鑿，要排乾潟湖水；挖濠時一度挖到堅硬的岩層被迫停工，但羅闍僧伽不屈不撓，下令倒上醋和酸奶後大火焚炙，剝洋蔥般硬是剝去了岩層，20天之內就連通潟湖開始排泄。湖面越來越低，葡萄牙人的小砲艇紛紛擱淺。8月4日凌晨，悉多伐伽的大軍進抵城根，準備突擊；戰象作先鋒，後頭緊跟著長矛兵、弓箭手與火槍手，南面湖水尚未排乾的地方則紮起大竹排行軍往來。突擊開始，雲梯蟻付，兩千名挖濠工兵與戰象則挖掘城根強鑿突破口。葡萄牙人一輪又一輪齊射回敬，手榴彈當頭砸倒戰象；稜堡幾度失守失火，都被守軍滅火奪回。一小時後，悉多伐伽大軍引卻，但接著羅闍僧伽躬自帶著親隨直衝稜堡；這些來自南印度的戰士身著盔甲、手握雙手大劍，將葡萄牙人的長矛收割刈倒，同時再度進攻的戰象隊則攫取了守軍的火炮。雙方都被死屍擁擠的放不開手腳，但第二回強攻也沒有成功，第三回羅闍僧伽直對牆面的攻勢也沒有奏效，稜堡內的火炮可以橫掃牆面敵軍。到了天色大亮射界清晰的時候，攻城不得不中止。

強攻不成，還得圍攻；科倫坡外豎立起木城步步進逼，與城同高或更高，葡萄牙人也在石牆上加蓋木城、布置火炮，牆外重新浚濠以防戰象直撞。1587年8月20日，羅闍僧伽配合他的水師再度強衝，想引燃城西火藥庫，被葡萄牙人硬是守下。三天後葡屬印度的5艘船帶著增援抵達，城內葡萄牙士兵已過千(最初僅350人)。除開眼皮子底下攻城示人，羅闍僧伽的民伕們當然也沒閒著，地底開挖著隧道；然而地道不但被葡萄牙人發現，還被設計反將一軍──地道所通過的城腳內葡萄牙人緊急開挖加裝了一面鐵閘(Camello)，一
批錫蘭傭兵(Lascarrine)出擊誘敵，將敵手全引至地道內；隧道中滿是兵甲的瞬間閘門落下、火砲擊發，鉛石橫掃，無一倖免。地上與地底都受了挫折，10月4日，雙方水師的交戰中悉多伐伽也吃了虧，勾搭攀舷不成還損失了四艘船，被迫撤退。到12月，抵達可倫坡的援軍帶來令人振奮的消息：葡屬印度正在籌備遠征軍大舉反擊。

羅闍僧伽也得到了同樣的情報，不能再等了。次年(1588)1月10日，守軍突然發現僧伽羅人的雲梯搭上了牆邊，士兵正魚貫而上。這次奇襲被擊退後，針對可倫坡的部分稜堡集中重砲(有的彈重44磅[20公斤])持續轟擊了三天，27日開始戰象隊針對稜堡猛衝猛挖了兩小時，陷落的消息一度瘋傳，然而攻方實際上是被擊退了。這以後葡萄牙人增援日多，開始主動出擊四郊，名山古剎再遭祝融；位於Devinuwara的印度神廟以其閃亮亮的銅拱頂著稱，是航海家目測船位的主要標的，聲名遠馳中國，也被佛郎機人圯平。2月18日，葡屬印度的主力艦隊(18艦搭載著600士兵)抵達，羅闍僧伽藉口回首都過節徹圍，佯敗示弱，給追擊的葡軍打了一記回馬槍；然而可倫坡攻防戰毫無疑問是以葡萄牙人勝利作結。

可倫坡的失敗暫時動搖了羅闍僧伽的統治基礎，坎地與其他地區起而反抗暴政，葡萄牙人也乘機反擊。羅闍僧伽平定了內部動盪，但蕩平地勢崎嶇的坎地顯然不是一時三刻能辦成。1593年，在他暫時引退大軍回鑾之際，扎腳的竹屑引發了敗血症，搶救無效之下羅闍僧伽沒留下隻言片語就駕了崩。在他死後，悉多伐伽分崩離析，而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羅闍僧伽敏於剷除異己，以至於沒有人有能力接班。到了1594年5月，葡萄牙人實際上已「收復」了柯提王國全境，而悉多伐伽日薄西山，由葡萄牙支持的傀儡重新回到承認柯提為宗主國的地位，給日後葡萄牙人針對坎地王國的擴張作了鋪墊。

這就結束了錫蘭近代最後一段對內一統對外抗爭的奮鬥史。在羅闍僧伽的領導下，儘管悉多伐伽內無山險、外有葡萄牙、坎地王國等強敵，羅闍僧伽仍然擴張到幾近全島一國的程度。在他身後，如此赫赫戰功錫蘭本島上再無重現；雖然在17世紀坎地王國憑藉地利頑抗葡萄牙數十年，如羅闍僧伽一般正面擊敗對手再也辦不到了 。此後日進一日，是葡萄牙人、荷蘭人、英國人輪番做主、殖民統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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