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荷屬巴西的終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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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屬巴西的終結[下]

1649年2月，4個團的荷蘭士兵共3,060人，在250名海員、200塔普亞印地安人的翊衛下出城突擊。梅涅西斯正面迎擊，葡萄牙前鋒300、次峰300，左右翼各有黑人兵330、印地安勇士320，主力1,350人在後掠陣，2月18日雙方於瓜拉拉皮斯再度交手。荷蘭人在烈日下列陣待命，故意露出破綻，樹蔭下的葡萄牙人卻絲毫不為所動；正當荷軍調整陣列，打算進一步上前挑戰時，斜刺裡卻殺出兩分隊(squadron)葡萄牙騎兵衝入陣列缺口。梅涅西斯見機不可失，揮師投入預備隊直插荷軍陣中，經過2小時肉搏混戰後荷蘭人大敗虧輸，火炮輜重全拋下，陣亡多達927人，負傷89人，428人遭俘，堪稱17世紀荷蘭人經歷過最致命的戰役。葡萄牙陣營僅陣亡45人，245人負傷。荷蘭陣營的印地安首領波奇也在俘虜之列，被囚禁地牢、慘遭長達半年非人的凌虐，卻堅持信仰不肯改宗，最終遭到殘忍殺害。逐漸但確實地越來越多印地安人拋棄了對荷蘭人的忠誠 。

甚至連荷蘭人的海上優勢也不再理所當然；第二次瓜拉拉皮斯戰役的結果之一，是原本正圍堵里約熱內盧的維斯艦隊在1649年6月間解除封鎖，匆匆返回雷西非穩住陣腳。但這回倒是海員沉不住氣，在船上消磨生命已久的他們乾脆放棄孤城，紛紛揚帆便回荷蘭，全不理會維斯提督的號令；眼見旗下船隻一天比一天少，維斯只好沮喪地步上後塵，有樣學樣返回祖國。荷蘭針對葡萄牙船運的私掠船活動依然如火如荼、獲利豐厚，1646-1650年間所得超過350萬荷蘭盾，以致於葡萄牙有人建策乾脆放棄蔗糖出口，讓荷蘭人沒得擄掠，自然放棄巴西。不過，最終出台的對策，是葡萄牙巴西公司的成立──由公司統籌規
劃返回葡萄牙的船運並提供護航艦隊，打擊來犯敵艦，股本由改宗天主教的猶太富商購入，公司則取得酒、麵粉、鱈魚、橄欖油販售至巴西的貿易獨佔特許，並有權對蔗糖、菸草、棉花等新大陸特產徵稅。此外，私掠船隊在荷蘭本土也受到抨擊──最熱心組織私掠艦
隊的只有澤蘭(Zeeland)省，而直到此時荷蘭與葡萄牙還是理論上的盟友，並未宣戰；許多荷蘭人擔心至少表面和平貿易的局面進一步遭破壞，批評澤蘭人熱衷海上劫掠，和黏在糖上的蒼蠅沒兩樣。習於搶劫發財的船員財大氣粗粗暴無禮，很難再適應普通商船的微薄薪資不說，在私掠船上也越來越不聽上級指揮。

而國際局勢的變化更直接幫了葡萄牙人一大把──1652年，第一次英荷戰爭爆發，荷
蘭幾乎所有私掠船都把目標轉移到近水樓台的英國人身上，葡萄牙護航艦隊的壓力瞬間消失，商船損失於是大減。英國對葡萄牙的幫助完全是無心插柳，畢竟1650年英國艦隊還曾經封鎖葡萄牙、阻撓巴西公司第二批次的護航艦隊出航，擄掠了好幾艘裝載蔗糖的葡萄牙商船。巴西公司的護航艦隊成效卓著，第一批1649年派出的18艘軍艦就護送了84艘船組成的船團，1652年則組織了第三批船團60艘船；在巴西，這般艦隊實力已不是荷蘭人能輕鬆應付，但英國艦隊封鎖葡萄牙的經驗令若昂四世擔憂荷蘭艦隊如法炮製，也把里斯本封港。儘管1651年葡－荷之間的十年停戰條約已到期，若昂四世仍不願公開與荷蘭決裂。英荷戰爭的爆發卻使得荷蘭海軍與英國艦隊劇戰無數分身乏術，時機難得，若昂四世下定了決心，荷屬巴西的命運隨之急轉而下。

1653年12月底， 77艘船艦組成的葡萄牙艦隊出現在雷西非外海，陸上圍攻外再加以海上封鎖。次年(1654)4月，阿姆斯特丹正組織次一批解圍艦隊時，噩耗傳來，雷西非已於1月26日投降──出乎意料地快，換句話說葡萄牙艦隊抵達後荷蘭人堅持不到一個月，
儘管城內糧草足支一年。顯然還不滿1,100人的守軍已經失去死守的意志，其守將甚至不敢集合兵士點名，唯恐薄弱的兵力立刻被間諜洩漏出去；軍官們已經知道對手一旦進攻，他手下的士兵就會綁著他投敵獻功 。此時不降更待何時，除雷西非之外，整個荷屬巴西的主權也完全讓渡給葡萄牙。針對士兵與平民的投降條件倒十分寬大，早已厭戰的荷蘭守軍與葡萄牙人相處融洽，一點也不像是剛打完仗。至於荷蘭陣營的印地安人則十分震怒，雖然他們早已感到荷屬巴西日薄西山、與荷蘭指揮官多有齟齬，還沒料到雷西非竟如此不堪一擊、印地安盟友竟被棄如敝屣，幾位印地安酋長(regidor)渡海遊說西印度公司不要輕言放棄，另外許多印地安人轉而屠殺荷蘭人洩憤，逼使後者轉向葡萄牙尋求庇護。毫無疑問，日後面對葡萄牙的報復，印地安人毫無勝算 。

除了陸上屢戰屢敗、印地安盟友動搖、海權不復往日之盛等原因，西印度公司殖民巴西失敗，最根本的原因還是：錢。早在1638年，莫里士親王算過帳，招募士兵、支付薪餉、糧秣每年就要開銷144萬荷蘭盾，加上其他雜支，維持荷屬巴西每年花費不下350萬盾。1648年，為了給巴西的9,290名士兵提供薪餉軍糧，當年就花費了212萬3,672盾。這都遠超過公司的營利能力，西印度公司不得不仰賴國家補助過日子，而早在1636年公司債務累計就已經欠了國家1,800萬盾。有國家撥款資助也就罷了；聯合省是一個聯合各省各自的主權彷彿比國家還大的國家，各省對西印度公司的態度不同，公司的請求並非有求必應──實際上，幾乎每個省都大量積欠該撥付給公司的資金：

1649年荷蘭各省給荷蘭西印度公司的應撥款項與實付款項(單位：荷蘭盾) ：　
省 應撥款項 實付款項 積欠 積欠比例
荷蘭Holland 5,818,536 2,348,238 3,470,298 59.6
弗里士蘭Friesland 1,357,113 230,098 1,127,015 83.0
澤蘭Zeeland 915,153 336,541 578,612 63.2
烏特勒支Utrecht 615,308 208,605 406,703 66.1
海爾德蘭Gelderland 589,617 143,000 446,617 75.7
格羅寧根Groningen 581,049 274,052 306,997 52.8
上艾瑟爾Overijssel 397,538 94,243 303,295 76.3

各省欠款幾乎都在六成以上；省議會抨擊公司內政腐敗又獨佔特許，妨害自由貿易只肥了公司要員，欠起錢來理直氣壯。以總數來說，1635年弗里士蘭累計就已經欠下600萬盾，而且完全不認帳；三級會議費了18個月協調無果，只好派兵「說服」弗里士蘭結帳。欠債成風使得公司財務健康不起來，積欠士兵薪餉在所難免──這在荷蘭尤其引人注目，
因為相較於歐陸其他對手，荷蘭陸軍是有名的準時發餉，因此避免了好比說西班牙常見的欠餉譁變。公司將新鮮食物賣給私人，兌換來支付給巴西士兵的卻是劣幣，同樣面額，價值比荷蘭本土少25%，由此偷撈油水，支付軍官卻給「荷蘭錢」；更糟的支餉方式是發給實物，往往是已過期發臭腐壞的煙草或啤酒。甚至直接扣餉不發──第一次瓜拉拉皮斯戰
役前夕，軍官的錢照數發足，士兵卻橫遭剋扣，負責發餉的官員以為多死一些人可以少發一些省下功夫，部分士兵為了討餉破門衝入其臥室。到了第二次瓜拉拉皮斯戰役前夕，發餉官還是沒學乖，以致大批士兵拒絕在薪水到帳前為公司賣命。兩次戰役都侵吞餉銀開局，最終連敗仗一起吞下。

而西印度公司連維持基本的糧食補給都很艱難──依賴海上運補本來就常迫使士兵們
週期餓肚子、口噙馬嚼一樣咬鉛彈，有東西裹腹時又暴食撐死。失去雷西非以外的巴西外加葡萄牙人的焦土政策使得荷軍的肚皮更加乾癟。原住民食用的木薯(cassava)是當地容易取得的食材，但食用前須除去毒性，因此沒學會的荷蘭人就得靠原住民幫忙處理。當局確實想過推廣木薯種植，強迫奴隸種植一定數量的木薯；這一著收效奇差，因為奴隸種甘蔗更賺錢，奴隸主捨不得，更別說政府徵收收穫半數的木薯是不給錢的。食物之外，衣服、材薪、鐵、磚瓦、鯨油(照明用)無一不缺，以至於工事偷工減料，不想被壓死的士兵只好露宿。營養不良又窮困潦倒又遭白白役使，那麼士兵將攻打過來的敵人視為解放者，又哪裡奇怪了 。

巴西殖民失敗後，大批還沒拿到薪餉的士兵海員、以及供應補給品給公司的私營商紛紛上門討債；有鑑於數額巨大，三級會議甚至在1656年決議，任何巴西的欠帳一體拒絕償付。光是1651-1652年間的帳單就不下700萬盾。相較而言，失去巴西的維斯提督只是遭判刑、被追還薪資、強迫支付審判費用就了事，算是輕放了。儘管1657-1661年間葡、荷正式開戰，荷蘭人也沒想過重返巴西；封鎖里斯本、攔截從巴西返回的商船簡便得多。1661年雙方談和，言及巴西，葡萄牙願意歸還所有在巴西俘獲的269門荷蘭火炮，並分期支付總額800萬荷蘭盾的賠款，算是「買回」巴西的價錢。這269門火砲拖拖拉拉，直拖到61年後荷蘭人還在向葡萄牙索討。賠款葡萄牙人倒是專門設立了鹽稅、菸草稅專款專用來支付，稅一直徵到19世紀初，賠款則付到1701年也才還了一半。不過西印度公司倒是因為這筆錢得救了，成功轉型為加勒比地區的奴隸、補給品供應商，在18世紀繁華了一陣子並持續經營到該世紀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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