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殺戮與文明 大推好書

心得太多，文章有點長

歡迎閱讀無廣告網頁版：(不知道會不會比較好XD)

https://tinyurl.com/y6uraz6v

原網址：https://monkeyinsight.blogspot.com/2020/06/carnage-and-culture.html

這本書重點不只在講戰爭，更是在講西方文化中，有哪些因素可以創造
高效能團隊。

一直以來我深信一種觀念：「中國在歷史上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全球數一
數二的強國，雖然清朝末年政權衰弱，被西方列強欺壓，但從歷史的眼
光來看那只是一個短期的異常狀況，相信她很快會再度站起來，重新拿
回世界領導者的地位。」這個觀點在今天仍然可見，而且不只是華人世
界可以看見，西方人也偶爾可見這種想法。

這個觀念第一次遇到挑戰，是閱讀以色列歷史學家Harari全球熱銷的著
作《人類大歷史》。他認為雖然1500-1850年間，歐洲對亞洲在科技、
政治、軍事、經濟上並不具備明顯優勢，但其實是在默默培植獨特的潛
力－現代科學和資本主義。直到1850年左右累積到一定能量才整個爆發。
這種觀點背後的意義是：中國之前領先西方或與西方並駕齊驅，都只是
表象。西方獨有的文化造就了西方永久性的領先優勢，或許起步速度不
快，但演變到近代西方逐漸勝出東方各國，而且未來會繼續領先下去。

Harari的觀點讓我大受震撼，開始質疑自己原本的信念是否正確。而讀
過今天這本《殺戮與文化》，又再把這種震撼感往前推一步。

作者Hanson認為，西方現在是主導世界的強權，並非如《槍炮、病菌與
鋼鐵》一書所說的天然資源影響，而是在文化因素。他本身是研究軍事
史，在本書中提出西方軍隊有一些一脈相傳的價值，使得他們成為戰鬥
力極高的絞肉機。尤其對戰非西方軍隊時，常出現一個打幾十個的輝煌
戰果。這些價值包含：

1. 自由－或者說「以你喜歡的方式生活」。在古希臘，自由有四個內
涵：(1) 說出自己想說的東西。(2) 政治領袖是自己選的，進行戰爭也
是自己的選擇。(3) 財產可自由交易，且受到保護不會被君主任意奪走。
(4) 行動上的自由。以上四種自由，都是希臘的對手波斯人無法享有的，
波斯人只是被迫執行君主的命令，敢表達自己的意見就被劈成兩半。
總有人認為威權的聖君才能組建強大的軍隊，但似乎有自由的人反而戰
鬥力更強。

2. 決定性戰鬥。亞歷山大的戰法：找到敵人，向敵人衝鋒，徹底消滅
敵人。即使是熱兵器時代，也是一樣有紀律嚴明的集中火力、佇列進行
戰鬥。不鼓勵個人英雄主義，而是用有紀律的戰法盡可能殺死愈多敵人
愈好。

3. 公民士兵。公民權保障了士兵的權益，而羅馬人發明讓公民權不限
於種族膚色，而是由文化來擴大涵蓋範圍。因此羅馬能有源源不絕的士
兵加入。雖然一時被漢尼拔打爆，但總是能徵招出一批批的大軍，直到
消滅敵人為止。

4. 重裝步兵傳統。Hanson認為西方一直以來最重視的兵種其實是步兵，
即使曾經出現過一些知名的騎兵部隊，但總體而言騎兵其實佔軍隊的比
例很低，主力仍在步兵。每個步兵都有強大的裝備、扎實的訓練、高度
的紀律，形成一個高效的團隊。從古希臘到火藥時代，從長槍方陣到火
槍齊射，整個重裝步兵的裝備和戰法都是一脈相傳的。所以要提升團隊
效率，必先利其器。

5. 技術與理性。西方軍隊對於新技術是很開放的，即使火器不是西方
所發明，即使非西方國家也有使用火器，但只有西方把火器的殺敵能力
發揚光大，他們將火器大規模製造，分發給團隊、從各方面研究加強殺
傷力。所以到頭來，總是可以看到非西方國家購買西方國家的武器，而
不是反過來。這種理性主義不僅用在硬體設備，也幫助西方軍事知識的
累積，形成許多抽象的理論以及實際的運用。相較之下，中國和伊斯蘭
軍事著作往往嵌入宗教、政治、哲學等等實用性不足的元素。

6. 市場－資本主義的殺戮。人性向利，資本主義的特色就是讓人可以
追求自己的利潤。在戰爭中，如果有人可以從戰爭獲利，他就會源源不
絕地補給前線軍隊。因此有資本主義為後盾的軍隊，比較能夠籌集大量
的資金與最先進的船艦大砲，而且有很多人自動自發研究更強大的武器，
不需要國王下令。相較之下，不支付報酬強制徵兵、或是許諾用戰後劫
掠犒賞軍隊，這種作法也許短期有效，但很難長時間維持一支常備軍隊。

7. 紀律，而非個人英勇。西方人從古希臘開始就在探索，如何從個人
的勇敢，轉化成整條戰線的共有勇氣。這是來自於紀律、訓練和平等主
義。羅馬士兵決不會在和平時期中斷自己的訓練。在戰場上，重裝步兵
應該要保持冷酷的理性、珍愛自己的生命，而非狂熱戰鬥。他取勝的標
準，不在於殺了多少人，或個人多麼勇武，而在於是否幫助戰友前進、
遭受攻擊時是否保持陣型。所以西方會發展出步槍齊射的技術。小時候
覺得電影裡面步槍兵站整排被人打好像很蠢，後來才知道這樣做的戰鬥
力才強。個人勇猛只能偶爾獲勝，團隊戰力才是長久勝利的關鍵。

8. 個人主義。這篇以美日中途島戰役為例。日本經歷明治維新，徹底
在科學技術上西化，但同時拒斥自由主義，仍然保有等級化、專制化的
社會，甚至整個中途島戰役的規劃，是山本五十六一開始就寫好的一套
複雜腳本，中間有太多變數根本不可能執行，但日本人卻不敢質疑。作
者認為，西方的力量來源不只是技術面，還有一整套政治、社會、文化
體系。美國對個人自由的重視，讓美國人自發性特別強，為他們在幾個
關鍵時刻扭轉戰局：包含不修邊幅的科學家破譯日軍密碼，一群自發的
工作人員以不可思議的極速修復約克城號航母，戰場上指揮官可以根據
第一線狀況靈活調整戰術。最後，二戰之初美國的兵器水準其實是劣於
日本的，但在開戰之後，自由的美國人開始狂點科技樹，產能也全力提
升，日本卻無力發揮國內的優秀人才，沒幾年在武器的質和量反而遠遠
落後美國，最後落敗是必然結果。

9. 秉持異議與自我批評。西方有著自我批判的文化，即使面對外部敵
人，在西方內部仍然不會毫無雜音。這種自我批判到越戰達到高峰，對
美軍鋪天蓋地的批評，其實很多是來自西方的媒體。這種看似不團結的
行為，神奇地帶來兩個優勢：(1) 問責制度讓主管做決策時更謹慎，反
而決策品質更好；(2) 評論技術的發展，讓後人在回顧這段歷史時，寧
願採用西方文獻，而不是對手國家那充滿政治目的的記載。

整個看下來，難免讓人產生質疑：誰是西方？有哪個西方國家符合以上
全部項目？希臘？英國？美國？作者這種大喇喇地宣揚西方至上論，某
些段落真的讓人想翻白眼。但我們不該因人廢言，還是可以把注意力放
在值得學習的地方。

我覺得與其說這本書是在講「西方為什麼贏」，不如說他是採取演化的
觀點，檢視在錯綜複雜的人類歷史中，有哪些因素造就了領先優勢？如
果我們把人類視為一體，各個部落在最初各自發展出自己的文化，然後
互相競爭。我想在兩千年前沒人會把賭注放在希臘身上。他們太怪了！
自由民主幾乎就等於混亂不團結（我相信你身邊也可以聽到這種論調），
怎麼可能戰勝有明確領導者的帝王政權？結果在真實世界的實驗結果，
竟然是以上這9個文化因子勝出。

所以今天如果中國大陸仗著自己的經濟成長，而拒斥參考人類實驗的結
果，要是未來出現國際衝突，敗陣的風險是大的。

從演化的角度來看待西方文化，我們就不用抱持防備的心態，覺得「那
不是我的文化」。這些發展都是人類的資產，東方文化如中華文化和日
本文化，也是一直吸收外來文化而愈來愈強大，今天如果被民族主義蒙
蔽而抗拒學習，反而對文化是有害的。

整本書看下來，個人覺得最精彩的一章是中途島之戰。這場戰爭強烈反
映出美日兩國的文化差異，幾乎應用了以上講到的每一點。作者帶讀者
充分體會到，即使日本在開戰之初擁有比美國強大的硬體優勢，但文化
的差異依舊讓美國成為最後的贏家。我高度懷疑整本書的思路是從這一
章開展出來的。2019年的電影Midway，就是想強調美日的文化差異。可
惜個人覺得呈現的手法很糟...

說實在的，我首次接觸到這本書，是從大陸的知識服務《羅輯思維》中
聽到的。《羅輯思維》反省中國文化，認為古代中國人這麼愛講兵法計
謀，就是因為士兵缺乏紀律與責任感，只好用計謀來結合各股力量，但
這種做法很容易在戰況不利的時候整體潰逃。所以，與其把精神花在計
謀上，還不如組建一個有責任有紀律的高效能團隊。

除了推薦這本書，也推薦這一集的《羅輯思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