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青煞玉之二：祈山靈胎 15

晚安，久等了！

這週內容稍微多一點，多少補一下上週消失的進度，誠意滿滿的回歸～

本集 BGM（不公開、非營利連結）：https://youtu.be/1_0fKBgOxJI

簡翠見白髮女生還是不願放下書生，沉默一陣，朝她走去。

「依，妳讓他走吧。」簡翠垂眸看向肢體末端已有潰爛徵兆的書生，和秦依說：「我們帶的那種藥還有最後幾劑……妳知道的，這不會好轉了。」

秦依長髮高束，環境太過惡劣，她無暇打理自己，汗水血水沾滿一身。

她抬起稚嫩臉龐，和簡翠對上眼：「他病期進展比大部分人還慢，發燒的情況也還在控制內。他只是太久沒喝水，身體機能失調，這裡只要有水，我就可以——」

「但我們沒水了。」簡翠打斷她。

話語堪比利刃，刺穿秦依想堅守的希望。

她們人微言輕，臨時組成的救災隊，沒有半點影響上位者決策的籌碼。

簡翠說：「這區域被封鎖，雨季遲遲未來，我們現在連自己喝的水都不夠。」

疾病傳播方式不明，外頭怕疫病擴散，將他們困死在這個小鎮。作法殘忍，但事實證明那些上位者的選擇可能是對的，簡翠一行人進來後，成功救回的人數屈指可數。

老實說，簡翠一開始沒想過情況會這麼慘烈。她先前對醫術只是興趣，或許還有點學藝不精，但秦依不同，她早就是地方上赫赫有名的醫者，曾救回無數病重案例。

但是，她們現在對這怪病束手無策。

鎮裡這些人，是已經被放棄的人。或許連人都稱不上，他們就是該死的病原體。

外面送來的物資供不應求，簡翠反應了好幾次，配給數量仍無改動。後來她終於認清事實，事實是鎮外的人巴不得他們早點死一死，好一把火將這裡燒乾淨，永絕後患。

簡翠每每想到這裡，就覺得好痛。

她不確定是哪裡痛，自從三歲受過媧禮後，簡翠就和病痛兩字絕緣，在這個疫區裡，她是最不可能得病的人。但她依然痛，就算有了無病之軀，人心仍舊脆弱。

秦依聽完簡翠的話，閉了閉眼，最後從旁邊袋子裡拿出一管針劑。

長針刺穿皮膚，暗褐色的液體被緩緩推進書生血管。幾分鐘後，他呼吸漸緩，安詳離世。

簡翠看著病患在自己面前斷氣時，會感覺自己不是進來救人，而是進來殺人的。她不知道秦依是不是也有過這種想法，雖然做著一樣的事，但她們很有默契的都不願多提。

秦依施打藥劑前問書生，他有沒有什麼話想留下。可惜書生已經病得神智不清，秦依問了幾次，都只得到意義不明的呻吟。後來，直到書生斷氣前，秦依都沒有再說話。

水不夠。資源不夠。她們自願進來救人，但現在已經有同伴跟著染疫。

簡翠很不想承認，她心中有道小小的呼聲，呼喊著要她放棄這座死鎮。

她嚥落唾沫，萌生想說服秦依撤離的念頭。她問過秦依真實年齡，只比自己小一歲，只是對方以前得過重病，病癒後不僅髮色轉白，身體也不再成長，外表才永遠像十歲女孩。

秦依身上有種違和感，簡翠說不清那是什麼感覺，就是覺得有點怪。後來她把這歸咎於娃娃臉所引發的錯覺，身高一百四的女孩整天和疾病廝殺，任誰都會看不慣。

生長停滯……

得是多嚴重的病，才會讓秦依留下這種症狀？

這病對秦依造成的影響不只有外貌，現在鎮裡沒遮掩口鼻的人就她們兩個。簡翠知道自己不可能染病，而秦依似乎也不擔心生病，但簡翠不確定具體是為什麼。

這事算個人隱私，簡翠怕勾起秦依不好的回憶，所以不會主動去問。不過可想而知，她當年得過的病肯定難纏，不知後來到底留下多少影響。

秦依說，她是被神仙救回來的。她有未完成的使命要做。

簡翠明白這話的意思。

秦依潛心醫術，她把替人治病看作是自己的天命。只要尚有轉機，她不會放棄任何一位病人，就如同當年的她沒有被放棄一樣。

但是，這座鎮子……

這裡不同。

簡翠不知道該怎麼告訴秦依，這裡實際上已經死了，不是死於疾病，而是死於上位者的決策。再不離開，接下來倒地的就是她們，繼續掙扎只是徒增同伴的染疫機率。

她早就想好一套能說服人的話，但當她看到秦依的臉，舌頭就像有塊重鉛綁著，怎麼也說不出口。原來比疫病更難纏的是人心，他們這些底端賤民的命，在某些人眼中不值一提。

「秦依，我們……」

「我知道。」

秦依知道簡翠想說什麼。

她斂下色如純雪的長睫，緩緩說：「我知道我們有些人也染病，再待下去不是辦法。這裡的問題不是疾病，我醫術再高明，也救不了這些人。」

她說：「我們走吧。我來說服守在鎮子外的人讓我們離開。」

很久很久以後，簡翠回想起這段對話，一直忘不了秦依當時神情。

難過嗎？不是，說來奇怪，簡翠鮮少從秦依身上感受到快樂或難過。自責嗎？不是，她們都明白自己已竭盡全力。憤怒嗎？這簡翠不敢肯定，但秦依說過，憤怒不能解決任何事。

後來簡翠終於想通，那時深埋秦依眼底的，是一意孤行的決絕。

或許所有的事情走向都有脈絡，那些出格的念頭，早在不知不覺中塑成形貌，只差一個付諸實行的時刻罷了。翠竹教會成立，秦依會成為心慈，她們最後會找上靈胎……

從這一刻開始，未來就已經注定。

她們離開鎮子時沒有受到太多刁難，僅僅是在隔離區待了一陣，確定沒有染病後，便被守衛放了出來。沒人希望醫者莫名其妙折損在疫區，畢竟誰也不確定自己以後不會生病。

簡翠跟秦依短暫告別，說她很久沒回家了，想先回祈山一趟。

秦依則說自己暫時都還會待在這塊地方，之後要找她，來這裡就可以。

簡翠應好。她駕馬回到祈山，一路上水氣漸增，熟悉的濕熱重新將她籠罩。沿途有見底清溪，她將馬繫好，停下來稍作洗漱。

水聲潺潺不絕，簡翠將冰涼溪水痛快喝下肚，竟憑空喝出了一絲甘甜。祈山從不缺水，她在出外遊歷前，沒想過世上有地方會乾旱至此，黃土龜裂，寸草不生。

她赫然發覺，生在祈山的自己是多麼幸運。

毒蟲毒煙成為天然屏障，外人覺得祈山是劣地，但對這裡的居民而言，祈山是桃花源。

得益於靈胎的庇護，他們得以窩居山林深處，不知千百病苦，安然一世。

安穩得過於奢侈。簡翠不免會想，自己有什麼資格享受這份幸福？

她習醫只是打發時間用，但秦依不同，兩相一比較，簡翠忽然有種罪惡感，感覺自己像抽得一副好牌，佔有資源卻不思進取、只想安穩度日的庸俗之輩。

這想法自從她回到祈山，時不時便會盤據心頭，揮之不去。

她越想，越覺自己不能平白領受這份祝福。

「但是，這世界本來就不公平。」王尋告訴她：「妳不一定要付出什麼才能過得幸福，心無惡念，努力生活，本身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王尋說，世上到處都是不幸的人，妳不用因為他人的不幸感到愧疚。

救苦救難，那種活佛轉世才會做的事情，留給有能力的人操心就好。

「可能吧。」簡翠明白他是想安慰自己，她內心沒完全被說服，但臉上還是勉強扯出笑，「說起來，你是我第一個救的人，當年如果不是我剛好經過河邊，你應該已經溺死了。」

王尋搔搔額頭，他被這麼一提醒，也跟著笑：「哎，妳沒提，我都快忘了！妳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妳這輩子的功德已經積得夠多啦。」

他年紀輕輕便學著砍柴營生，有一次腳沒站穩，竟從山坡滑到河裡，還不小心撞昏了頭。如果不是簡翠剛好路過聽到動靜，可能屍體沿河流一沖，埋到哪塊泥裡都不知道。

他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熟，屬於祈山人眼中樂見的一對青梅竹馬，後來也喜結良緣。

「多嗎？跟一般醫者比，應該完全不夠看吧。」簡翠和王尋併肩坐在湖邊，看向湖裡自己的倒影說：「我這次出去遇到一位女生，她和我年齡相仿，卻已救人無數。」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簡翠認為，秦依就是這樣一位奇女子，她出身貧苦，歷經惡疾，然後自學成醫。

簡翠不好說秦依算不算是個榜樣，但她打從心底感到敬佩。

「如果……」簡翠停頓，她理智上知道這想法不可能實現，但她就是說個夢想，做夢是人
與生俱來的權力，「如果，靈胎大人能照顧更多人就好了。」

王尋愣了一下，隨後笑出聲。笑裡不帶嘲諷，他對簡翠的寵溺與包容，全都細細碎碎的涵在了笑聲裡。他彎起眼，說：「這樣靈胎大人也太累，妳要問祂肯不肯啊？」

人和人之間最大不同，不在外貌，而在思想的差異。王尋書讀不多，但他切入點獨特，常常能讓簡翠有耳目一新之感。

於是簡翠也笑了起來：「也對。靈胎大人都沒選擇權，祂也很辛苦……」

簡翠笑一笑，覺得自己胸前淤積的鬱悶散了，但另種異樣感卻湧上喉頭。

王尋見她臉色不對，連忙扶住她。簡翠朝池裡乾咳幾聲，忽然開始吐，引來魚蝦成群，還讓王尋一時間慌得手忙腳亂，以為她出去祈山一趟染上什麼惡疾。

最後，在王尋背簡翠回村的路上，簡翠說：「我懷孕了。」

她是醫者，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心知肚明，才會藉故跟秦依說她要回家一趟。歷經休養，她順利誕下一女，簡翠在懷孕期間把醫術重新充實，王尋則有事沒事就幫她畫張圖。

簡翠一開始還會笑王尋把她畫醜，但對方畫技進步神速，後來，她每看一次讚嘆一次。

這段時光，對簡翠來說，平淡又幸福。

女孩逐漸長大，簡翠曾想過，是不是就這樣待在祈山就好，別再離開。這裡有她熟悉的鄰居，她愛的人，還有和自己骨肉相連的血親。她的一切，都在這裡了。

她當然還記得秦依，也記得在她身上感受過的悸動。

可是……那些重要嗎？簡翠隱隱有種感覺，她如果再離開祈山，很多事就會不一樣了。

她也想過，如果叫王尋和她一起離開呢？但祈山這麼好，她知道外面有多殘酷，如果只是帶著王尋一起生活還好說，但她現在還有孩子。簡翠不想讓女孩面對這些事。

簡翠不只一次想過這些問題。

她有時會做惡夢，夢見乾涸的土壤，屍骨無處堆埋。那座屍山好像比她記憶中更大了，有禿鷹飛來，把肉叼走，於是疾病擴散，散發惡臭的小山越來越多……

無數夜裡，她會在這場景中悚然睜眼，感覺自己心臟跳得好快、好快。

簡翠知道王尋不會阻止她離開，但她過不去心裡的坎，放不下愛人，也放不下至親。她覺得自己懦弱又游移，既想待在祈山，又惦記著自己身為醫者的使命。

其實，如果不是後來有人來村裡找她，簡翠搞不好就真的不會再出祈山了。

「翠姊姊？」來的人是當時和她一起去救災的女孩，她看到簡翠，激動的衝上來握住她的手，「翠姊姊，真的是妳！你們這裡好難找，路上一堆蟲蛇，我差點就放棄了……」

雖然簡翠當年覺得自己學藝不精，但看在其他人眼裡，她是除了秦依之外，醫術數一數二精湛的人。那女孩說，疫情最後還是守不住，也不知道哪裡的防線有疏漏。

疾病在一兩年間快速傳開，鬧得人心惶惶，不少醫者挺身而出，卻也染病身亡。

她說，她們現在真的很缺人。秦姊一忙起來，常常好幾天沒睡，讓人憂心。

簡翠從她的話裡聽出了急迫。對秦依來說，簡翠思慮純熟，醫術精湛，還和她一樣有著不會生病的體質，是不可多得的能手。簡翠敬佩秦依，秦依同樣看重她。

女孩沒強迫簡翠一定要跟她走。她只是再三強調，翠姊姊，我們真的很缺人。

很缺人。

「簡翠，妳去吧。」

結果，還是王尋看出她的掙扎，推了她一把，「孩子我來照顧，去做妳想做的事。」

簡翠對此，只有滿滿的感激和歉疚。

她跟著女孩離開祈山，路上才知女孩不是在危言聳聽。到處都是死人，簡翠簡直要懷疑在祈山的日子其實是場夢，她從夢裡被搖醒，重回血淋淋的現實世界。

秦依在這兩三年間籌措資金，找了個地方匯聚有志之士，期間也號招到不少醫者。

女孩帶簡翠到落腳處，和她說：「秦姊今天有事要宣布，等等一樓會有點多人。翠姊姊妳如果怕吵的話，可以在這房間等她就好，她講完事會上來。」

簡翠表示不用擔心她，讓女孩自個兒去忙。

她收拾好東西下到一樓，想知道秦依是要說什麼事，才會讓人群把四周擠得水泄不通。

人群末端有個小站台，簡翠伸長脖頸，看到秦依站在上面，身旁還有位打扮得體的中年男人。她聽了聽四周的聲音，人們蒙著臉部窸窸窣窣，像是很期待等等的事情。

終於，秦依示意人們安靜，她開始說話。

簡翠沒有全部聽懂，但大意是，那位中年男人是地方富豪，他對自己先前壓榨百姓的事情感到抱歉，願意捐出大部分家產，協助人們一起度過這次疫情。

他還感謝秦依讓他有這機會改過向善，減輕自己的罪孽。

簡翠從人們的閒談裡聽到，這位富豪不是第一位向秦依獻出家產的人。有人在暗裡說秦依是妖女，才有張不會衰老的臉，讓這些有權有勢之人為她神魂顛倒。

不過，因為秦依做的是善事，大部分民眾還是很感謝她。

事情宣布完，人們即將散去。這時，人群外有婦女發出喊聲，吸引所有人注意。簡翠轉頭，只見那婦女哭得雙眼紅腫，手指秦依大罵：「妳這沒心沒肺的惡魔，把我兒子還來！」

「明明他們都還很健康，能說能走！」婦人泣不成聲：「為什麼我回來之後，家裡是一片燒毀的廢墟！妳這個惡魔，把他們都燒死了、燒死了……」

在台上的秦依面不改色，她看向婦人，說：「他們全都是在藥劑注射下死亡，不會受到太多痛苦，沒有人是被燒死的。」

秦依回答得有條有理，也冷靜的讓人心驚。她說，夫人您兒子所在的地區高度染疫，不得病的機率極低，沒有症狀，只是很有可能還在潛伏期而已。我們不能放任疫病繼續擴散。

——有所犧牲，皆是不得已。非常時期，需要非常手段。

簡翠最後聽到秦依說這句話。她恍然間察覺，秦依不一樣了。

幾年不見，她容貌未改，作風卻更加凌厲。明明是位醫者，簡翠卻從她的一言一行裡感受到行軍之人的銳利。聽其他姐妹說，秦依這些年為了插足政事，下了不少功夫。

簡翠回到樓上房間，秦依進門後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翠姊姊，我很高興能再見到妳。東南一帶的病徵有變，我懷疑是新的突變株，明天可能得去一趟。」

「我跟妳去。」簡翠說：「離開這裡太久，我也得重新了解一下狀況。」

她們沒多少時間敘舊，在秦依踏出房間前，簡翠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她：「妳是怎麼讓台上的那個人吐出錢的？別講什麼幡然悔悟，這我不信。」

秦依轉頭，深深看進簡翠雙眼。

「用藥。」她說得一點也不心虛，「我手上有藥能改人記憶，效果類似催眠。」

簡翠對此沒表示反對，但也不贊同。她說服自己，這是必要的手段。

後來她們到東南一帶治病，簡翠漸漸明白為何秦依在幾年間變得如此雷厲風行。任何一個錯誤判斷都會造成更多傷亡，疾病已經夠難纏，任何制肘她救人的阻礙都該被剷平。

共事一段時間後，秦依有天難得找簡翠喝了下午茶。

秦依泡了上等花茶，陽光從落地窗照進，將她束起的長髮照得白亮。她沉默一會，和簡翠說：「我想改動一下組織，往半宗教、半醫療的結構發展。亂世，人們需要信仰。」

有信仰，組織就會更穩固，她需要更多人願意死忠追隨，來完成她的理想。

「我想邀妳共接教主一位。」秦依放下茶杯，朝簡翠伸手，「只要我們同心協力，將醫術發揚，人們受的病苦就可以降到最低。人一定會死亡，卻不一定得受疾病摧殘。」

簡翠想了很久。

她最後還是有答應秦依，對方身上有種魅力，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跟隨。不過簡翠有條但書，她說她會回祈山一趟，如果王尋反對她接此重任，那她只好婉拒秦依的邀請。

秦依說沒問題，簡翠是目前她遇過最合得來的人，她能等。

在回祈山路上，簡翠一直在想，到底該怎麼跟王尋開口比較好。

成為翠竹教教主，她接下來只會日益繁忙，越來越沒有時間回祈山。外面亂糟糟，疾病一下控制住了，一下又有地方連鎖感染，這樣的情況，不知要持續到何時。

簡翠一邊這樣想，一邊暗自察覺她自己也變了。

放在先前，簡翠可能還會對教主這位子有所遲疑，可是她現在想的卻是該如何說服王尋。她是為什麼變了？是在秦依身邊待久，所以受她影響，還是她心底本就有著宏願？

簡翠不知道。

她唯一確定的是，她跟王尋解釋得一塌糊塗，原先想好的話全沒派上用場。但王尋還是聽懂她的意思了，翠竹教會成立，簡翠會成為心悲，她遇見的女生則會是心慈。

心懷慈悲，濟世愛人。

王尋聽完沒有說什麼，僅僅笑了笑，跟簡翠說：「很久沒畫素描了，我替妳畫張畫。」

他讓簡翠坐到窗台前，陽光正好，他草擬起那張半身像的構圖。

他們像以前那樣聊天，漫無目的的聊天。簡翠沐浴在暖陽下，忽然覺得很放鬆，她好久沒有這麼放鬆過。待在王尋身邊讓她感到安心，不用一直想著下錯決定會多死多少人。

但這段時間不會就這樣一直持續下去。畫快完成時，王尋講回正題。

「簡翠，我是個俗人，胸襟遠不如妳。」他一筆一劃，細細描繪，在收尾畫作時說：「但如果妳累了，要記得背後還有我。我願意聽妳說任何事，也願意相信妳。」

王尋把畫拿起，翻過來給簡翠看。他笑得燦爛，露出一嘴白牙，聲音卻有點哽咽。

「把妳畫得這麼好看，我應該能當妳第一個信徒吧。」

簡翠愣了半晌。

她朝王尋走去，好不容易才將眼淚含住。當然。她說，就算成了心悲，我也不會忘記你。

那幅半身畫，是王尋替「簡翠」畫的最後一張畫。

等簡翠再次離開，翠竹教正式創立。心悲仿照祈山服飾為教會設計衣服，黑袍透氣，也不容易髒，在行醫上算是方便。她還設計了面紗，能蓋掉心慈那張異常稚嫩的臉。

翠竹教只收女性，這沒有什麼特別原因，只是一開始合作的夥伴們皆是女性，後來就這樣定了。外界謠傳她們有返老還童的妖術，都是不實臆測，她們是單純和男性合不來。

在心慈的宣教下，教會成員數量穩定增加，她們的影響力也逐漸擴大。

心悲覺得自己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同時也很匱乏。她睜眼就開始救人，閉眼時仍舊有一堆病患等著照顧。培養醫者需要時間，她沒有時間。

疾病永不消失，這樣下去……要持續到何時？

心悲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又想起她和王尋講過的話。她好久沒回祈山了。

她記得自己和王尋開過玩笑：「如果靈胎大人能照顧更多人就好了。」

王尋當時還會體諒靈胎大人，但心悲現在已經完全沒這個心情去在乎祂。這些年來，有多少人在受病痛折磨，她們又有多少同伴因此染疫身亡，心悲數也數不清。

如果真有那麼一人，祂能一手掌控疾病，那祂辛苦一點，這不也是應該的嗎？

祂有能力卻不願付出，這樣，要如何對得起她們這些人？

祂難道不該為此做點犧牲嗎？

心悲心裡有答案，但她就是想想而已，她知道靈胎無法離開祈山。每年媧禮名額有限，除非靈胎忽然能走能跑，而且能力變得比現在更好，不然不可能發生她假想的情況。

心悲從沒想過，這想法如此荒唐，竟也會有機會付諸實行。

有一天，心慈忽然找她，說是有重要的事要商量。她不明所以，進到會議室後看到一位男人，帶著面具，身份難辨。翠竹教裡頭，平時不會有男人。

她想問心慈這是怎麼一回事，但那男人比她還早開口。

「兩位好。」他打完招呼，沒表明身份，倒是先說了來意。

他說，他知道翠竹教長年致力於提供醫療服務。但妳們有沒有想過，治病、救人是一個看不見盡頭的路。世上有太多事情不需要存在，例如厄運、天災、疾病。

心慈淡然望向他：「前話能省。疾病不可能消失，你想說的是什麼？」

「不，疾病當然有機會消失。」

男人的語氣異常肯定。他略一停頓，問在場兩位：「妳們有聽過化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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