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青煞玉之三：流金蜃城 29

梁不問凝神警戒四周，以我們兩人為中心，四面都是蘇家的人。

是因為梁不問解了祭的陣，所以一併也把蘇白皇和蘇白湘從陣中放出來了嗎？

「這裡我撐一下。」我還在思考，在我身後的梁哥便壓低聲音說：「你找空檔離開包圍網，耗在這裡沒意義。去城裡，找到沙后或另個你，他們才是影響解局的關鍵。」

我聽了皺眉，戒備四周，腳下遲遲沒有移動。進陣前，即便我們多了蒼素幫助，也是跟蘇家兄妹五五開而已，「我離開這裡，你怎麼辦？」

「沒事，死不了。」他瞄了眼錦沙的方向，「快去，沒有時間了。」

我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

梁不問推了我一把，順勢拉下他耳上和燭陰相連的信物。

霎那，天邊光芒頓現，凜然罡風自蒼穹壓落，雲際一角，燭陰顯形。牠一爪踏落，帶起強勁風壓。混亂中，蘇白皇蹙眉屏息，身影再次隱匿於風沙之中。

趁眾人注意力被神龍吸引，我當機立斷，一彈指，勁烈火勢襲向包圍網弱處。烈焰驅散根基不足的修者，我看準缺口，趁勢離開荒漠地帶，往熊熊燃燒的錦沙城牆奔去。

身後傳來追擊聲，但我沒有回頭。追擊聲越來越遠，不久便淪為遭到攻擊的慘叫聲。

我相信梁不問。就算沒有我，他一定還是能找到機會脫身。

當務之急是，進了錦沙城之後，我要找沙后和另個青煞玉說什麼？我該說什麼，又該怎麼讓他們回心轉意，願意解局？

我站在高聳的城牆下，抬頭看紅焰籠罩外牆，發現自己對這些問題一點想法都沒有。

我該先找沙后嗎？找到沙后，問她當年究竟找霖守門做什麼？

還是，我其實應該要先找我自己？從祭的口中，我已經知道這局是雙局心，先不論祭的部分，如果能說服我自己解局，那離成功就只剩一半了。

我想了想，感覺……還是先進城吧。

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且戰且走了。觀察城牆火勢，要乘風越過並不難，我找了個沒人盯哨的角度，鬼鬼祟祟地翻牆入城。

錦沙城內，一切如故。看看天色，現在時間接近傍晚，市集內不少人在採買日常所需用品，絲毫不受城外喧囂的戰聲影響。

事實上，我一穿過火牆入城，便感覺在荒漠那頭的音量降低許多。看來當年的我認為，即便沙漠裡長脊肆虐、沙蜃翻身，城裡的日子還是要過，所以有在牆上下了隔音法陣。

我原本以為沙后那裡我派人防我入城，但看來沒有。我左右看看，決定鑽入暗巷，抄捷徑前往王城。祭的陣被梁不問強行解開，他本人肯定有受反噬，此刻或許正在休息。

若是如此，那我就得好好把握現在這段時間。

我鑽過一道又一道小路，眨眼來到王城附近。城門有守衛，硬闖看起來不難，但就在我心意把定，準備動手時，我忽感後背一涼。

憑直覺在最後一刻稍偏過頭，一把飛刀銀光一閃，堪堪擦過我的耳際。

冰冷刀鋒切開左耳薄皮，我摸摸自己爆血的左耳，回頭一看，霖從轉角暗處踏出。她食指勾著一把小刀轉了兩圈，握住霎那，刀身竟一分為三，各自被夾牢在不同的指縫間。

霖彎起的眼角像致命的蠍尾，她隻字未言，一甩手，三把飛刀朝我射來。

我無暇做任何解釋，只能先揚起一面土牆在身前，「等、等一下——」

「等什麼？投胎還要等排隊呢，早點上路，別等了！」

霖的聲音緊貼土牆後方傳來，她人隨聲至，一腳踢破我的土牆。我在陣裡裝上義肢時，走起來東卡西卡隨時像要跌倒，但霖完全沒這問題。她踢腿迴身，動作無半點卡頓。

暗巷狹窄，我無路可躲，只能先一手抓住她朝我頸側飛踢而來的長腿。

我手心覆蓋硬冰，硬是擋下那隻堪比斷頸劍的腳。

「你這樣是用刺客對付法師，好不講武德。」我抓住她以利器製成的腳踝，聽到自己掌心冰層碎裂的聲音，「要打可以，但哪有一直搞偷襲的？」

霖涼涼地笑，「聽不懂。只要能贏，偷襲有什麼問題？」

真的沒有武德啊！連演都不想演！

語畢，霖手一伸，反手抽起腿上暗藏的鱗鞭。我咂了聲嘴，憑空捏出一條火鞭相抗，她礙於炎勢，只能先收腿後撤。

她退後兩步，側頭看著火鞭，「五行隨手捻來，遇上化靈，哪有什麼公平性可言？」

「我覺得妳打不過我。」我實話實說：「還是妹妹，妳行行好，直接放我進王城？」

她呵呵笑了兩聲，「以前在鬥犬場上下注的人，也都經常賭我會死。但我命韌，為了贏，我可以不擇手段。要命的會輸給不要命的，我總是能險勝。」

「不過，誰知道呢，或許早點輸掉更好。」

霖瞄了眼我完好的腳，咧開笑容，聲音柔美地問：「我過得很慘，對吧？」

我知道她是在說在鄭家地牢，當鬥犬時的那段生活。

但我無法定義那到底慘不慘，就肉體上來說，是的，她的生活非淒慘兩字能形容，把鄭家千刀萬剮都不為過。但就心靈上來說，祭一直陪在她身邊，霖不是孤身在絕望幽谷。

於是我說：「很慘，但至少有希望。」

霖發出銀鈴似的笑聲。她聳聳肩，權當接受了這個答案。

我知道她還有話想說，便沒有插嘴，靜靜等她再開口。出乎意料，她狀似無奈地搖搖頭後，退後一步，放鬆了持鞭的手。鑲鱗的銳利長鞭輕垂落地。

她說：「如果你只回我『很慘』，那我就會堅定的阻止你繼續前進了。如果確實過得很慘，那不要解局，不要輪迴……對我們來說，或許真的才是最好的吧。」

「但我有時會想，真的是這樣嗎？這樣說有點怪，但我其實覺得我滿幸運的。」霖的肩側斜倚上牆，微垂眼簾說：「我在鄭家時見過很多鬥犬來來去去，他們都形單影隻……」

「但我不是，我至少還有祭在身邊。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祭還是我哥哥。」她淺淺地勾起嘴角，用帶點私心的語氣說：「他這麼好，我不想把他讓給別人。」

我知道她和祭手足情深，但不知道這份感情對霖影響至此，「妳受人監禁，斷了隻腳，身無自由還隨時可能死在鬥犬場上……過成這樣，妳還會想要有下輩子嗎？」

霖用食指卷了捲髮尾，抿抿唇，「如果還能遇見祭的話，我願意有下輩子。」

「痛苦無法抹滅，但快樂確實也是存在的。對我來說，兩者不能相抵，即便痛苦的記憶多而愉快的記憶少，我仍然覺得那些記憶非常珍貴。」

「說多了，閒話到這。」她沉吟些許，瞇起眼想了下，「好吧。就當打輸你了，快走。」

我喜上眉梢，恭手說：「謝謝霖大人！」

她白我一眼，擺擺手，示意我別繼續在這礙眼。

我轉身欲走，要離開時，卻又想起一件事。我腆著臉回頭，得寸進尺地補問：「啊，不好意思，既然您都來了，那我可以順便問一下路嗎？」

「什麼路？」

「我想找一間房間，但我其實不知道那間房間在哪。」我摸摸臉說：「沙后請妳在錦沙滅城那天去守一間房，我可以問一下那間房在哪嗎？」

「哦，那間啊……」霖意味深長地發出感嘆，這反應不知為何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它
在沙后的主臥旁邊。其實那間房你應該要很熟的，你以前偶爾會去那。」

「我會去那？真的假的？」顯然我完全失憶。

「真的。沙后偶爾會邀你半夜去那，我巡邏時看過好幾次。」

我驚呼：「真的假的！」天啊，完全沒印象！

霖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瞇起眼，用嫌棄的語氣說：「我就說男人都不可信任。現在裝失憶，這是事後撇清嗎？」

我欲哭無淚，這哪是撇清，這是我被下迷藥了吧。我才是無辜的一方啊！

「算了，知道了就快滾。」霖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

我帶著冤屈謝過霖給的情報，迅速敲昏守在王城城門的守衛，順利潛入王城。

和王城外熱鬧的市集相比，王城內顯得有些冷清。我原先還怕會遇上在王城裡守衛的人，實際進來後，發現裡面只有小貓兩三隻。

而我很快就知道原因。王城內出奇的冷，正常人都不會想待在這裡。太陽快下山了，昏暗的城牆內，黑霧隱隱約約飄蕩，我在空中攤出手，周遭冤煞便似有所感地朝我靠攏。

無需思考，我明白另個我就在附近。

我轉頭，看向王城深處。也許剛剛再多問霖那些線索是多此一舉，走到這裡後，我要裝作不知道那間房的位置都難。對方肯定也知道我來到這了。

想到要和我自己對話，我忽然有點頭痛。這難道就是梁不問平常的感覺嗎？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我邊走邊幫自己做心理建設。不過就是跟自己講個話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嗎？好像不是，另個我好像會很難溝通，完蛋。

我開始檢討自己，我為什麼要這麼難搞呢？

我覺得這一關，就是在考驗人對自己的理解程度。另個青玉雖然是我，但又不是我。可以說，他比較像真實的我，現在的我則是經過梁家人訓練後社會化的我。

我恍然大悟，這樣說來，另個我就是我的「本我」嘛！那不就是不可理喻的代名詞嗎！

「大人，您為什麼要一邊走路一邊碎碎唸？好像神經病。」

「就不說你無聲無息出現在別人身後，還偷聽別人碎碎念，你是變態嗎？」我停下腳步，聽到身後傳來竊笑的聲音，沒有回頭便問：「你為什麼會在這？」

「好問題。」蒼素站在我身後，想了會說：「因為我倒戈了？」

「我想也是。梁不問說，你很早就不在祭的陣裡了。」

蒼素惡劣地笑了，「原來他有發現？梁家人真的很不簡單，如果沒有他，你們應該沒人能解陣。蘇白皇和蘇白湘撿便宜了。」

我回頭瞄了一眼，發現身後站著的不是正常人形，而是一團烏漆群聚的蟲體。我決定不要多傷自己眼睛，故意擺給他一個厭惡的表情後，又轉回頭。

我繼續往前走，一邊問：「你怎麼說服祭放你出陣？」

「大人，您剛剛的表情讓我好受傷。怎麼可以以貌取人呢？」

「我說，你怎麼說服祭放你出陣？」

「嘖。」他見我無心跟他瞎談，回說：「我跟他目的不牴觸，他當然沒有必要在我身上多費力氣。解不解局，對我來說沒什麼差的。我不會死在這。」

「那你現在在這幹嘛？」

「哎呀，您老糊塗了！」蒼素做作地拉高嗓音，我甚至可以想像他擺出浮誇的客套笑容說：「我早說了，因為我想幫您拿回心！您總要質疑我的好意呢。」

我驀地煞住腳步，「是這樣？」

我終於轉過身，直視身後已凝成人形的禍鳥。蒼素臉上掛著微笑，定定看著我，從頭到尾沒有掩飾過自己的殺意。

「所以，你現在是要幫另個青玉，奪回我身上這半心？」

「算是。」他單手支著下巴，「但我有點捨不得呀。您看，我這不是還沒動手？」

「你確定另個青玉的對戰經驗有我多？站我這邊，你會比較有勝算。」

蒼素笑而不答。雖然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在思考，但我知道，禍鳥是善於精打細算的族群，他要倒戈前，絕對會仔細衡量這樣做是否對自己有利。

「您說的沒錯，他的經驗確實不如您。」蒼素想完後說：「但是，您有太多顧慮了。」

「人間讓您變得優柔寡斷。大人，人情斷了您一條臂膀，義理再斷了您一條胳膊。」

「您有了感情，然後，就變弱了。」他銜起笑，「說實話，這讓我感到……很失望。我一
直在想，如果梁不問死了，您是不是就會重新成為能以一擋千，隻身血洗修界的化靈？」

我蹙眉，心裡莫名一寒，嘴上卻仍反駁：「胡說什麼，我變弱是因為我不思進取。我在耍廢，跟梁不問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蒼素掩嘴竊笑，「瞎子都看得出很有關係。」

「祭的陣不好解啊，您居然就這樣放梁不問一人在城外。」他事不關己地說：「這樣假設好了，如果他現在死在蘇白皇手中……告訴我，您會不會血洗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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