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歸來（四）

＊警告
本系列創作包含犯罪、謀殺、賭博、性相關劇情，若您未滿十八歲請在成人陪同下閱讀。勿任意模仿劇情中的任何內容，以免造成法律訴訟或身心危害。

https://i.imgur.com/8nZJCLX.jpeg

我沒有思考太久，就來到「三月ウサギ hotel」。

富士並非很繁華的商業都市、高樓層的大型建築很少，因此「三月ウサギ hotel」更顯得富麗堂皇。不同於高級酒店冰冷、商務的印象，我一進門就有飯店人員上前接待、詢問我需要什麼服務。而且那位小姐甚至不用查住客名單，光是聽到「午夜先生」就知道是誰。

然後我就來到位於七樓的房間門口，但是心中仍在遲疑著是否要敲門。

腦海中思緒紛飛、雜亂無序，可是我沒有遲疑太久；因為正當我在走廊躊躇時，房門打開了。

「是長谷川先生吧，勞您久候多時，先請進來坐吧。」

說話的是一位穿白襯衫與窄裙的黑髮女性。她是典型的和風美女、長相散發一種昭和時代的懷舊美感，但是嘴上說的卻是毫無腔調的都會型日語。儘管相貌如此，貼身的上衣材質還是透出她內衣的顏色與飽滿的胸型，窄裙下方那雙搭配黑絲襪的長腿也非常顯眼。

若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麼，可能還會稍微開心迎接我的是這位女子。然而在進門的那匆匆一瞥時，我便已經看到女人雙眼發出的怪異光芒。

「請坐在這稍等一下，需要喝點什麼？」

「阿，謝謝妳。請問您是午夜先生的…呃，秘書嗎？」

女人沒有立即回答我，只是主動替我倒了一杯氣泡酒、也替自己倒了一杯。

「長谷川先生怎麼會這樣想呢？」

「因為妳很有禮貌的代替他迎接我，我以為這應該是…嗯，商務上的往來。」

「嗯…」

女人一邊喝酒，一邊盯著我思考。

「確實這場見面算是商務的範疇吧。不過長谷川先生，你知道自己今晚來是要見誰嗎？」

「難道不是午夜先生嗎？是他邀請我來的。」

女人莞爾一笑，但是我看出這個表情帶有一點嘲諷。

然後是午夜先生從其中一個房間走出，還是一貫不疾不徐的紳士風範。他今晚沒有繫領帶、上半身只穿著一套深色襯衫，但是褲子依然是燙線筆直的高級款。

「很高興你來拜訪，長谷川先生。這讓我們看見了你的決心，也代表未來的合作會有個好的開始。」

我簡單回禮，並且客套的寒暄幾句。

「午夜，你沒有告訴長谷川先生今晚的會面內容。」

黑髮女子非常自然地打斷我們的話題。

「我沒有說嗎？我遞名片的時候有說吧。」

「沒有，我剛剛『看過了』。你沒有告訴他今晚真正要見的人是誰。」

女子原本溫和有禮的面容此時變得冰冷無情，雙瞳中那異樣的光芒也愈發耀眼，它們是偏藍的湖水綠。

「阿，是嗎？那我可能忘記了吧，或者我們的客人忘記了。」

當初和午夜先生握手時感受到的恐懼，在這時又從我內在湧現。四周的空氣馬上變得寒冷，我的雙腳無法抑制地開始顫抖。

「如果那位大人的計畫因此出現差錯，你萬死也不足惜。」

「不麻煩妳提醒，我可是在這邊的世界『死』過很多次呢。」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之際，一個聲音劃破了縈繞在空間中的肅殺氛圍。伴隨而來的是另外一種錯愕，因為那個聲音是直接在我的腦海中響起的。而且當他說話時，回音反覆地在我的意識中交疊和碰撞。

「請客人進來吧。」

我認不出這個聲音屬於什麼性別，但是能聽懂對方說的是日語。單憑這句話我就知道對方講話帶有口音，可是卻無法辨認這股獨特腔調出自何地。

直到我進入拉門後的臥室，才終於見到今天的「主角」，也就是剛剛在我腦海中說話的那個人。

「謝謝你今天願意來到這裡，長谷川祐人。聽說你花費很多時間與金錢在探究超自然的秘密，我覺得這是彼此合作的好機會。」

沙發椅上的女性有一頭淡金色的柔順頭髮、標準的高加索人種外貌，我猜應該是法國、德國或波蘭。她看起來不算特別年輕但是美麗，肯定不超過四十歲、言談舉止間流露一種成熟的魅力。和剛剛在外面的黑髮女子形成非常鮮明的對比，我不禁想她們和午夜先生為何湊在一起。

「喔，長谷川先生比較喜歡典型的日本美女嗎？」

接連兩句都夾雜著某種口音，雖然很特殊，但是不屬於我知道的任何一種日本地方腔調。

「不是，我沒有。」

我不懂她怎麼會知道。

「確實她挺漂亮的，若出生在四、五十年前，可能是個足以當明星的美女呢。不過長谷川先生有看出來了吧，她和你是不同的東西。」

沒錯，她當時用的是無生命的「東西」這個詞。

「那麼，我能知道你們是什麼東西嗎？」

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其實很忐忑。咖啡廳的經驗已經讓我體會到不同於以往任何靈體的強大，所以我知道此時房間中的兩個女人肯定都和午夜先生是一夥的。而且這位金髮女性似乎又更特別。

她會是什麼呢？

思緒來到這裡，我看見金髮女人無聲地朝我微笑、並沒有馬上回應。

他們會是什麼東西？

我在腦中快速地整理目前已經知道的資訊。一位說著流利、無口音的黑人男性，穿著昂貴的訂製成套西裝，他想必擁有很不錯的經濟能力。剛剛領我進門的那位黑髮女士應該是日本人，她似乎和午夜先生的立場相異，也許更偏向金髮女人。

而眼前這位神祕女性渾身散發著誘人的氣質，普通男人恐怕會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可是她以歐洲人的外表說著獨特腔調的日語，雖然在國際化下的日本未必不可能，但是肯定有什麼更奇特的原因。

第一個在思緒中出現的是吸血鬼。

但是我馬上就否決了這個可能，因為...

「放心，長谷川先生。雖然我們在晚上見面，但是我沒有興趣喝你的血、當然其他生物的也沒有。」

再次，難道她知道我在想什麼？這種事情太詭異了。

「你們究竟是什麼東西？」

「恩，我想你一定有許多疑問。過去你尋求過很多有超自然能力的人，但是發現他們多半都是騙子、對另一個世界說法各異、支吾其詞。在這麼多謊言之後，我其實很佩服你沒有放棄。」

我怎麼可能會放棄呢？她可是里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所以我是不是能假設，你們大費周章地把我吸引到這裡，是因為你們有能力完成我的心願？」

「對此有必要澄清，是『我』讓你來到這裡的。」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那雙水藍色眼瞳散發出詭異的光芒、逐漸轉為紫色。隨之而來的，則是我從午夜先生那感受過的龐大壓力，但是比那更加強烈。

這種讓人神智崩潰的恐懼，只維持了極短的時間。在女人雙眼的紫光消失時，一切的異常嘎然而止。

「這段談話會需要一段時間，長谷川先生對什麼料理比較有興趣呢？」

不知為何，我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想法，是在某個討論靈異故事的網站上面看到、關於料理的日本怪談。女人似乎又讀取了我的思緒，因為她魅力十足的雙眼首次瞇成兩道弧線。

「阿，是很特別的名字呢。也許有機會我也應該去逛一下那個網站，看看是否有任何和我們有關的傳說故事。老實說，我很想知道人類如何形容我。」

接著她一個抬手，黑髮女子就走進來。我面前的這位女人嘴巴並沒有動，但是傾身靠向她的同伴似乎在聽著什麼。然後雙方點點頭，黑髮女子就又離開了。

「長谷川先生，我很久、很久沒有說過這個故事了。所以如果說得不好，還請多包涵。但是在我們邁向合作關係之前，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先回應你的疑問，關於我們究竟是什麼。」

女人的第一句開場就讓我錯愕。不像任何我接觸過的超自然人士，她直接承認自己也不清楚一切的來歷。

據她所說，寰宇初始、星系接連誕生之際，某種代表著整個世界以及其中秩序的存在也同時誕生。祂沒有名字、沒有稱呼、沒有形體、沒有善惡與判斷，因為祂就是寰宇表象的維繫者。一切有形之物皆藉其孕育，一切無形的空間與能量都依靠祂得以發揮作用。

「無論一台機器運作得如何精妙，總是要有一位負責管理、維護的角色。」

她這樣說。

因為這個寰宇象徵遠超乎任何生命體的想像，因此生物們甚至無法感知到祂的存在。但是在物種逐漸演變、愈發具有智慧的同時，這名代表一切的存在仍像烙印般刻在牠們靈魂深處。因為無論生命體從何處誕生，牠們都是這個龐大系統的一部份；對這些智慧物種來說，探究生命起源是最原始的渴望。

但是在某個時刻，世界出現了變化。這位象徵寰宇的物體，在「世界的裏側」創造了另外七個實體。

「等一下，這不就跟某些宗教中的創造論一樣了嗎？」

「不完全如此。人類的宗教通常都以你們自己為中心，描述地球如何成形、某位偉大的神祇如何在浩瀚的宇宙中創造你們。但實際上不是這樣，這個世界對所有生命都是公平的；沒有任何一個特別重要，物種的崛起與滅亡都是整個系統運作的一部份。」

「可是祂『創造』了你們。」

「阿，確實是我用詞不夠精準。」

金髮女人微笑著說：「但是無論你用『孕育』也好、『創造』也罷，甚至可以用『製造』。這七位超自然實體對自己之前的世界一無所知，對這位強大的『父親』也所知甚少。父母說過他們為什麼要生下你嗎？」

確實，就算是較重視家庭的亞洲，孩子們也不一定會被告知自己誕生的理由。一切似乎都在出生後變得理所當然。同時金髮女人應該也窺見了我的想法，上揚的嘴角彷彿在為勝利自豪。

位於世界另一側的那七位存在，在誕生之後將最早的超凡力量稱為「創始之源」。金髮女人說出這個詞之後，還特別解釋任何人類詞彙都不能完整表達原本的意思、因為當初牠們並沒有「語言」這個概念。

之後「創始之源」將寰宇運作的一部份職責，分給其中的六個存在。牠們於是各自掌控能量、時間、意念、存在，僅有「規則」是由兩個實體共同管理。

「所以你們就是最古老那七位之中的三位。」

整個空間隨著我說完最後一個字而變得靜默無聲。我過去經歷的任何超自然場面、恐怖電影，都未曾出現過這樣完全寂靜的狀況。彷彿所有的聲音，就連呼吸與心跳聲都無法聽見。金髮女人凝視我的雙眼有點冰冷，但是我並沒有感受到任何不適。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可以理解你的無知，畢竟對你們來說、我們可能都差不多。」

在她的言語劃破空間的同時，黑髮女子端著餐盤走進來、並將盛裝得很精美的料理放在小桌上。其中有一個運用復古圖樣製作的瓷器大碗，裡面是覆蓋著白魚、切片玉子燒、醃漬海帶、溏心蛋的丼飯。最上面撒著的柴魚屑正因熱氣上騰而抖動，看了令人胃口大開。

「如何，這道『三吉佐丼飯』和你想像中的一樣嗎？」

＊這道菜也出現於「料理與山鬼：花鯡太郎」。

這已經不是像不像的問題，而是眼前的料理更勝於我的想像。在原本我讀到的故事中，它只是由家庭料理店在意外中製作出來的。可是眼前這碗丼飯，無論是在香氣或賣相上都十分出色，可以說完全符合高級料亭的水準。

「妳光是利用我的想法，就能夠做出這道料理？」

女人笑著搖頭：「不，你太看得起我了。主要負責重現料理的是這位小姐。」

「很榮幸聽到你的好評，長谷川先生。」

「她叫『銀座和光』，之前是東京時尚雜誌料理專欄的主編、料亭「濱田家」的行銷顧問，對精緻和食有很深入的研究。在這趟旅行中，多虧她的協助我才能品嘗到許多有趣的食物。」

我馬上就認出這個名字指的是銀座區的和光百貨。作為東京區的頂級購物中心，和光百貨除了有非常悠久的歷史之外，也是整個商業地段的重心之一。

「大人過獎了，能替您效勞是吾等的榮幸。」

「銀座...和光，是那座百貨公司的名字嗎？」

那位小姐點頭說：「是的，如果長谷川先生想要知道這具身體的名字，那麼她叫做『永椎真奈美（Nagashii Manami）』。我們降臨在這個世界需要名字，通常都是使用第一個了解的詞彙，不過也有像午夜那樣自己起名的。」

她的回答讓我寒毛直豎。

「也就是說...你們現在的模樣，全部都是...」

「我們本來不被允許踏足此地。但是在很古老的年代，『安托亞』大人找到了跨越兩個世界的方法，因此我們才能出現在這裡。我們將連接兩個世界的容器，統稱為『門』。」

我想這位被稱呼為「安托亞大人」的，應該就是坐在我對面的金髮女性了。難怪從剛剛開始，她似乎就指揮著另外兩個人。想到這裡，我忽然理解到剛剛她為何說我無知。

「所以妳是那七位之一。」

「沒錯，我是『安托亞』，受創始之源託付、掌管世界的一切『意念』。」

當我還想要再詢問什麼時，金髮女人抬手制止了我。

「長谷川先生，夜晚還很長；我們就別讓銀座和光的努力白費，先品嘗這些料理吧。」

飢餓的胃口同時也彷彿在提醒我，要遵從她提出的意見。

＊＊＊＊＊

嗨，媽佛板。

這篇故事會包含很多和「儀式」有關的內容，但它其實已經在之前的各篇故事被提到了。

這個關鍵訊息，將是「末日紀念館」系列的重點。

那下週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