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馬賽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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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街頭總是熙熙攘攘，但在這座繁華的城市中，總有一些角落是人們不曾注意的。
林煜翔窩居在鐵皮頂加中，一邊吃著東南亞泡麵，一邊翻開存摺看著裏頭可悲的數字。

對於年輕的藝術家來說，這座城市是他尋找創作靈感的舞台，有最新的藝術資訊和最豐富的資源，但雕塑這一行比起畫家，年輕的創作者又更難出頭。
藝術界的競爭激烈，煜翔的作品難以突破，始終無法引起足夠的關注。
雖說如此，還是有一些天才洋溢的人，年紀輕輕就能名利雙收，例如最近終於曝光的天才陶瓷藝術家:M

M的名字其實在業界早就流傳已久，據說M從小在國外長大，成年後才回台。
極少數曾看過的作品的人都說，M的每一件作品都有種難以言喻的魔力，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甚至有收藏者說，他可以一個下午就盯著M的作品看。
因為數量稀少，所以看過作品的人並不多，但這極高的評價都是出自於藝術界大師級的人物，這讓M的名聲更加響亮了。

煜翔也沒有看過，只聽說都是些極高的藝術表現和完美的工藝結合的頂級作品。
這次機會極難得，M終於要公開辦展，僅此一場，而且M本人也會出席。
雖然票價高昂但煜翔是怎樣都不想錯過的，就算要去做個幾日的臨時粗工，他也一定要擠出錢親眼去看看。

然而他後來發現，這並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高昂的票價對有錢人來說根本小菜一碟。
煜翔本來打算放棄，卻沒想到幸運之神眷顧。
一個手上有票的業界朋友因故無法前去，實在是禁不住煜翔只差沒有下跪磕頭的哀求，同意把票轉讓給他。

煜翔喜出望外，滿心期待那天到來。開展那天，他翻出了很久未穿的西裝，好好打理了自己一番，滿懷期待地前往那個在高級地段的高檔藝廊。
會場中有非常多知名的藝術大家以及富裕的收藏家正在彼此寒暄著，偶爾低聲討論作品。這是一個富豪們附庸風雅的社交場合，許多人更在意的是人脈的拓展，以及炫耀自己能參與機會稀有的活動罷了。

一窮二白的窮藝術家沒人搭理，但他的注意力其實也只被展出的作品吸引。

眼前的瓷器作品每一件都散發著精緻的光澤和無比的美感。光滑的表面反射出柔和的光暈，釉色純淨、透亮，泛著幽藍或淡雅的青白；精緻的花紋像是隨風飄動的雲，增添了幾分雅致以及靈動。
每一件作品周圍都像被晨曦初光包裹一般，讓他幾乎忘記了周圍的喧鬧。如果一直盯著看，甚至會覺得上面的釉色和花紋開始流動旋轉，作品好像快要幻化成精，活過來一樣。

就在他被這些藝術品深深吸引時，一個優雅的女性輕盈地走到他身旁。
她微笑著看向他，低聲問道：「你也看到裡面的靈魂了嗎?」煜翔愣了一下，心中一陣慌亂，因為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力量，低沉而有磁性。
當他抬頭時，他的眼睛瞬間瞪大，竟是一個讓人移不開眼睛的大美女。

她的五官精緻，氣質獨特。面容如同陶瓷般潔白，雙眼竟然是綠中帶黑，神秘又深邃，一頭瀑布般的黑色長髮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那身絲緞材質的洋裝把她的身段包裹地窈窕動人。

他的心跳猛地加快，嘴巴微張卻說不出話來。這個女性的氣場如此強大，而他在這裡只是個微不足道無名小卒。

他強忍著內心的緊張，勉強讓自己開口：「這些瓷器，每一塊釉面似乎都有故事。我喜歡它們的靜謐感。」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女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的光芒。她凝視著他，語氣柔和卻充滿欣賞：「你說得很有意思，這種詩意的理解，不是每個人都感受的到。你也在做陶瓷嗎？」

她的目光從他臉上移到他那明顯材質不佳的西裝上，煜翔心裡的不自信又上來了，他低下頭，聲音有些乾澀: 「不，我是做雕塑的。沒什麼大成就。只是覺得這些作品很美，有些想法，卻總覺得自己還差得遠。」
她輕輕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溫暖的光彩：「不，你有很好的直覺，藝術家最需要這種直覺。」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緊張，竟主動伸出手道：「謝謝你來看我的展，我是M。」

煜翔愣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他沒想到那個有名的M竟然是個如此年輕美麗的女子，他一直以為M會是個孤傲瘦削的男性。
「我的手痠了。」M調皮地笑了笑，煜翔笨拙地趕快伸出手
「妳好，我叫林煜翔。」
「林煜翔啊......」M低語。
突然不知道哪裡來的一個男人拉住了M的手臂，一邊說:「原來妳在這裡，美術館館長來了。」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手上戴著高檔名錶，上下打量著林煜翔，完全不掩飾自己對煜翔的鄙夷。

M慵懶而巧妙地抽出手臂，用平淡冰冷的口氣說:「他可以再等我幾分鐘，麻煩你去說一聲。」
男人不甘不願地離開，M懶懶地用手摀住嘴，打了個呵欠。
「現在場子裡大多都是跟他一樣的無聊人。我最近需要一些新的創作思路，要不要來我的工作室參觀，或許我們可以聊聊。」

煜翔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邀請讓他既激動又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他結結巴巴的說:「您...覺得我可以去嗎?」煜翔指著自己。
她點了點頭 「當然，創作最重要的就是交流，我們說不定會有些有趣的火花。」
那一瞬間，他的內心放起了百萬煙火，他從未想過，一個這樣鋒頭正盛的藝術家會邀請他這個無名小卒參觀工作室。

還有，他這輩子還沒有被女人主動邀請過，更何況是這麼美的女人。
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回答：「我一定會去拜訪的，非常感謝，真的很感謝!」

M 的工作室遠離市區的喧囂。這座小小的工作室外觀樸素，彷彿隱藏在舊時光中，磚砌
的外牆上爬滿綠色攀藤植物。
煜翔推開沉重的木門，發現空氣裏頭充滿了一股泥土的味道以及土壤被高溫烘烤過的焦味。四周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陶瓷雕塑半成品或碎片，從古老的民俗面具到現代風格的瓷器都有。他好像掉入了一部美術史中，煜翔不禁發出讚嘆。

陽光照在瓷器上發出淡淡螢光，那是因為M 的作品極薄透，幾乎可以透光。若用指尖輕敲還會發出噹---- 清脆的聲音。

「這種薄透幾乎跟骨瓷匹敵。」煜翔在心中想著
但他又回想起美術大學課堂中教授說的話:
「骨瓷質地堅硬，可塑性低，無法用手拉坯，只能模具灌漿，一般來說創作造型較有侷
限.......」
「她是怎麼做到這種多變的造型的?」煜翔心想一定要問個清楚。

「歡迎來到我的工作室。」

M微笑著看著他，她穿著一身米色休閒服，慵懶中卻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煜翔心跳加速，不禁語無倫次地問道：「…..太美了...... 我是說.......妳的作品太美了。妳是怎麼做出這種骨瓷一樣的質地的?」

「這就是骨瓷沒錯，但改良過可以任意塑型，只是燒製非常困難。」

「我能知道是用什麼方法嗎?」

M搖搖頭說:「這可是家族秘方。我的祖母是日本和英國的混血，她的家人曾經到英國留學，學習到了製作特殊骨瓷的方式。18世紀以來，只有英國做得出來骨瓷，接著日本才掌握了骨瓷的製法，一般骨瓷的確無法塑型，但我們家族掌握到特殊的配方，沒有這個問題。」

煜翔心想也難怪M的輪廓和眼睛顏色和一般人亞洲人不同，原來有英國人的血統。

M拉著煜翔繼續往工作室深處走，她推開一扇高大的雙開木門。
眼前是一面高大的馬賽克牆，由無數的彩色瓷磚拼湊成。
M又拉著煜翔走上了一小段台階，從較高較遠的地方往那面牆看去，煜翔這才看出來那巨幅的肖像畫中正是M自己。

即便還有非常多地方尚未完成，M的肖像中的眼神彷彿正盯著他，透露出一種高傲冷漠與誘惑。
「這是我創作很久的作品，每一片磁磚都獨一無二，都是心血結晶。」

煜翔走近那面獨特的馬賽克牆，牆上由五顏六色的瓷片拼接而成，M站在他身旁，指著其中一個塊磁磚說:「這塊裡面有著嫉妒」
接著又指著另一塊瓷磚說:「這塊是軟弱。」

煜翔不懂M的意思，但他覺得M有趣極了。
突然，她輕輕轉過頭來，與他的目光交匯。她的眼神中，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柔情，讓煜翔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經輕輕靠近，柔軟的唇輕觸上他的臉頰。那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時間靜止了。

煜翔愣住了，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的情境。
他的腦海中一片混亂，而她則微微一笑，眼中帶著朦朧的光芒：「藝術有很多表達方式，身體不也是一件作品嗎?」她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挑逗，像施咒一般令他難以抗拒，一下子就落入了情感漩渦。

「我們以後多多碰面吧!」M已經像一隻輕巧的貓走開了，只留下這樣淡淡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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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煜翔覺得自己一定是是被上帝選中的超級幸運兒，竟然能跟M這樣的藝術家往來，甚至是，同床共枕。
因為被那些傑出作品的細緻工藝和創意所啟發，他的新系列受到好幾個藝術經紀人青睞，連帶舊的作品也全數售出。
煜翔的名聲開始打開，作品的價格逐漸水漲船高，他的新作品主題，都是M。
他幾乎像一個虔誠的信徒，拜倒在M腳下，膜拜他的女神。

每次與M見面，她總是帶著一種若即若離的神情，時而溫柔，時而冷漠。她永遠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距離，卻又在他不經意間輕觸他的身體，或者用那雙深邃的眼睛直視他，讓昱翔陷入慾望焦灼的痛苦中。

當然，該發生的早已發生無數次，他最喜歡M用那雙纖長的手捧著自己的臉，像欣賞什麼藝術品一樣望著他，然後律動著，簡直像古早文明中被神靈上身的女祭司，渾身充滿渗人的野性。

只是煜翔從來不被允許在工作室過夜，午夜之前一定要離開。
而且M的行蹤很神祕，數日數週無法聯繫是家常便飯。

「別試著監控我，我最討厭煩人的男人。」M總是這樣說。
雖感到困惑和不安，但每次她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時，她還是完全降服於這個女人。
後來，他開始聽到一些傳言，藝術圈子最近有點動盪，有好幾個大佬和知名的經紀人，藝術評論家失蹤了，這些人早些時候都跟M走得比較近。
一些人開始說，M其實就是靠著美色才能出頭，這世界對女人真好啊! 尤其是有著好看皮囊的女人。

有一次煜翔無意間聽到M在講電話，說話的語氣充滿了挑逗，甚至帶著一絲戲謔。
「你願意為我做些事嗎？嗯.....什麼事嗎? 現在不能說。不過對你來說，應該可以算是獎勵吧! 哈哈哈。」M的聲音清晰地傳來，煜翔發現自己竟然無法遏制心中的熊熊妒火。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是M的唯一，想要獨佔她這種念頭實在是太自不量力了。
但他同時驚訝於自己的反應竟然那麼大，且一直無法平復。嫉妒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的腦子，讓他的人生幾乎癱瘓。

煜翔精神越來越萎靡，也越來越暴躁，他甚至開始出現幻覺。
有一次他與M在工作室中歡好的時候，竟然看到一旁馬賽克牆上的M動了起來，露出詭異的微笑，下一刻，那一片片磁磚突然出現一隻隻眼睛和嘴唇。
那些眼睛充滿了恐懼，嘴唇則是大張著無聲嘶吼著。
煜翔嚇了一大跳，慘叫了出來，推開M，指著那面馬賽克牆。
他驚恐著看著馬賽克牆上的M，又看著眼前的M。
馬賽克牆什麼變化都沒有，牆上的M依舊神秘地笑著，而M一開始雖有點詫異，但轉頭看向自己的肖像畫之後，回過頭來竟露出一模一樣意味深長的微笑，兩個M的形象詭異的重疊。

他越來越絕望和恐懼，有一天，終於忍不住跪倒在M說：「我離不開妳，但我也無法擁有妳，再這樣下去，我活不下去。」

M溫柔地撫摸著煜翔的頭髮說:
「這樣的話，不如讓我擁有你？」她輕輕地問。
「什麼意思?」煜翔不懂。
「跟我來吧!」M拉著煜翔的手，聲音柔和卻平板。

她帶著煜翔來到一個他從未看過的隱蔽的房間，房間裡擺滿了各種形狀的陶瓷碎片。在一個大桌子上，擺放著數個玻璃容器，裏頭放著灰泥狀的瓷土，散發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刺鼻的焦味。
「這是…？」煜翔看著那些容器，十分困惑。
M的目光變得陰冷，幽幽地說
「記得我先前跟你說過，我們家族有特殊骨瓷的秘密配方。事實上，要讓堅硬的骨瓷變柔軟，只有加入大量人的骨頭才能辦到，這就是我們家族的秘密材料。我的每個作品中，都有生命的痕跡，都有靈魂在裏頭。」

煜翔的心跳加速，這一刻，他感到一股寒意瞬間蔓延全身。

「妳瘋了! 骨瓷加入牛骨就可以製成，哪有人用人的骨頭呢!」

「那根本無法跟人骨比擬!你也十分清楚，一般骨瓷哪能做出這麼優美又薄透的作品!」

M突然抬頭，眼神中透露出一種難以捉摸的殺氣，彷彿被煜翔剛剛那番話激怒。

煜翔也突然想起那幅馬賽克牆上的肖像畫
「所以那些也是?」他指著那幅馬賽克磁磚畫，手還在發抖著。

M突然輕輕笑了，表情瞬間變得柔和，她慢慢踱步到那面馬賽克牆邊，伸出手撫摸著光滑的瓷磚。

「你剛剛不是說離不開我嗎? 這些都是跟你說過一樣的話的男人。他們的死亡，成就了我的創作，成就了我。」

M的話語，如同一道閃電擊中的心頭。他愣在原地，無法言語。

每一塊瓷磚的顏色都如此鮮艷，那是一個又一個男人的靈魂囚禁在其中。
煜翔突然明白，那些瓷磚並不僅僅是藝術品，它們是M用來封存她所奪走的生命的載體。

那天，他終於理解了M。

她的每一件作品，都來自於她對男人的誘惑與掌控。那些她所迷惑過的男人，那些濃烈癡纏的情緒，憤怒和忌妒，最終都成為了她的「藝術材料」，他們的骨灰被摻入瓷土中，燒成一塊塊瓷磚，拼湊成那幅不斷變化的馬賽克肖像畫，她的肖像畫。

煜翔的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開始明白，自己也許真的是被選中的，只是不是上帝，而是一名女巫。

「我剛剛說了，不如讓我擁有你吧」M站在那面瓷磚牆前，微笑著。
煜翔的身體如同被定住，他無法動彈。他想要逃離，但腳步卻無法移動。
「每一塊瓷磚，都是我創作的過程。」M 悄悄地走到煜翔身後，在她耳邊低語:「這些男人，他們的靈魂永遠都與我同在。」

煜翔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他終於明白，他所面對的不僅是藝術，還有M那無法抗拒的魔力，更是死亡。
他無法逃脫，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因為從見到M的那一刻起，他已經注定要成為了她的作品的一部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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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又要過去了~希望能一直保持月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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