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泥中之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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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回神的時候,
整個人像是泡在半乾涸的泥地裡。
這裡不是走廊、也不是倉庫。
是更深的什麼地方。
身體像泡過一夜的紙。
每一寸皮膚都吸滿了濕氣,黏著,一切都在腐爛著。
春蕪掙扎著坐起來。
泥水順著髮絲滑落,啪答啪答滴在地上。
四周灰白一片。
沒有光線,沒有風。
只有地底深處一口一口,緩慢的呼吸聲。
她站起來,腳底傳來黏糊糊的觸感。
原本應該要是走廊的地方整個變形了。
筆直的牆壁像濕透的皮膚,鼓脹又陷回去。
每一次膨脹,都像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呼吸,無數隻手掌在內層抓撓造成的氣壓差,讓表皮隨時都像要破掉一樣。
地板上的磁磚縫慢慢擴大。
像肉縫一條條鼓動、抽搐,拚命把彼此撐開。
裂縫底下流淌著黑色緩慢流動的泥。
磁磚浮起來,像皮膚長出一節一節凸起的骨頭輕輕地顫抖著。
整個走廊,像一張過熟的屍體表皮,在體溫消散後自動分解。
春蕪踩過去的每一步,腳底都陷進一層軟爛的脈搏。
牆角的水痕沒有順著地心引力,而是逆著牆面往上爬,像倒流的血管。
空氣裡的聲音斷斷續續,就像撥出失敗的電話訊號一樣,夾雜著碎裂、延遲、重複的回音。
春蕪扶著牆一步一步往前。
她看見自己掌心的皮膚。
指紋像被泡爛的膠片,
線條散開,重疊,滑走。
有些地方,浮現出奇怪的痕跡——
艸。
斤。
日。
像有人在她皮膚上反覆寫過。
她抬起頭。
前方走廊的盡頭高高胖胖的影子,輪廓有點溶掉,
像從爛掉的膠片硬切出一塊。
影子沒有動。
春蕪也沒有動。
她想叫對方的名字。
「李 」
但嘴裡吐出來的,
只是一堆破掉的音節:
「ㄌㄧ 」
影子微微歪頭。
模仿她。
慢半拍地抬手,慢半拍地歪頭。
就像之前的倉庫裡那樣。
只是這一次,它主動走近了一點。
走廊的牆壁開始滲泥。
地板上的裂縫,裂出更多層次,像手寫過太多次的舊契約,每一筆都錯了位。
牆上的相框——
本來掛著茶廠老員工合照的——
照片裡的每個人,
臉都塌了一角。
有的眼睛掉到嘴邊。
有的嘴巴裂到耳後。
有人生長出過長的手指。
有人的上半身面對鏡頭、下半身卻朝後。
但他們都還笑著,笑容一片平靜。
就像一丁點的異常都不存在一樣。
春蕪往後退了一步。
影子又走近了一步。
地底傳來一陣低到幾乎聽不見的震動。
像有人在泥漿裡緩慢地翻身。
靜塚醒了。
它在叫她。
不是春蕪。
也不是革斤三人日艸無。
是另一個名字。
一個沒有歸屬、沒有聲音、沒有結構的名字。
春蕪扶著變形的牆壁,一步一步往前。
整個革圻茶廠正在被那塊地重新覆寫。
天花板開始像水草一樣搖晃,牆上掛著的舊照片,人影全都像泥漿一樣往下流。
叔伯們還坐在老茶桌旁,
但臉的輪廓向不同方向稍微位移了,眼睛、鼻子、嘴巴混成一團。
她不敢回頭。
每一秒,她的背後都像多出一層影子,
慢半拍地模仿她的動作。
李柏舟。
那個高高胖胖、戴眼鏡的影子無聲地貼近。
他的腳印落在她的腳印後半寸處,像被複製機複印出來的殘影。
每當她抬手,
他也抬手。
每當她往前走。
他也跟著向前半步。
後山起點。
一個人影站著。
靳灼華。
他的西裝皺巴巴的,
脖子歪了一點,
就像剛從水裡撈起來一樣。
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張貼紙,被糊貼在眼前的場景,
邊緣模糊得過了頭,
像照片修補失敗的殘影。
他和四周的黑暗無法融合,
輪廓邊緣漂浮著微弱的色差,
彷彿一陣風吹過來,
就會把他從這個世界的版面上剝下來。
灼華在那裡,
但在某個細節上,
已經不是了。
春蕪喚了一聲:
「哥 ?」
灼華回過頭。
他的臉還是那張熟悉的臉,
但每一塊細節都錯了一點。
眼角裂著,
嘴角裂著,
像壞掉的陶瓷。
他開口。
聲音不是灼華的聲音了。
破破爛爛的,
像兩個不同的嘴巴同時在講話:
「蜘蜈哦 蝴嗄 」
春蕪後退一步。
灼華抬手,
像要安撫她。
但他的手指在空中滲開,
像寫錯字的毛筆,抹開一團模糊。
他的腳下開始滲泥。
身體一寸寸往地裡陷。
像被靜塚回收。
像一張破頁,被撕掉,揉碎。
春蕪突然想起小時候,
灼華是家族裡最光亮的人。
阿公親口取名:
「皎皎雲間月,灼灼葉中華。」
但現在,
那片華麗已經泡爛了。
他不是來救她的。
他是來被靜塚吞噬的。
身後李柏舟的影子越來越近。
春蕪能感覺到。
他就在她肩膀後一隻手的距離,一點一點地貼過來。
像濕泥黏在骨頭上。
影子開始開口。
那是一種很輕很輕的氣流,像嘶嘶作響的膠片。
他跟著她一起呼吸。
跟著她一起眨眼。
一點一點,
把她從自己裡面掏空。
春蕪用力咬緊牙關,
想抓住自己的名字。
「春……春蕪……」
但每喊一次,
嘴裡吐出的字就更碎。
「三人日艸無、三人日艸無、三人。」
影子笑了。
他的嘴裂了一道小縫,小縫的灰階更深了一層。深黑的開口歪斜的掛在臉上。
前方,是靜塚。
那塊地沒有形狀,沒有邊界。
黑色的泥像一張翻錯頁的舊書一頁一頁往下沉。
春蕪踩上去。
地面一陣輕微的塌陷感,
像千萬隻手指,
從泥水底下伸出來,
撫過她的腳踝、脛骨、膝蓋。
「三人日艸無三人日艸無三三人日艸無三人日艸無人日人日人三無日艸無三人艸人三艸無日無人日艸無三人艸無三人人三無日日人三艸無無三日三人日艸三人日無三人日艸無」
呢喃的聲音刺耳又粘稠。
空氣撕裂成破碎的音節。
名字像泥水一樣倒灌進耳朵。灌進骨頭。
春蕪的膝蓋往下陷。腰往下陷。背脊慢慢被折進泥裡。
影子站在邊緣。
李柏舟的影子。
看著她不動。等待她成為下一個影子。
最後,她的額頭也碰到了泥。
在完全沉入之前,
春蕪聽見地底有萬千個聲音,
在一層一層唸著殘破的名字。
那些名字斷裂、變形、發霉。
那些名字,是失敗的。
是靳家的失敗者們。
他們張開破碎的眼睛,透過春蕪的意識,第一次看見世界。
黑土裡,一隻腐敗到只剩骨架的手輕輕碰到了她的腳背。
冰冷而濕潤。像是撫摸、像是道別。
空氣裡的聲音斷斷續續,有時是破碎的字句,有時只是嗡的一聲,像失敗的訊號試圖重新連線。
那些聲音卡在空氣裡,
卡在春蕪的耳膜裡,
卡在這座已經開始滑進泥地的世界裡。
往靜塚方向走去。
她以為自己還在沿著熟悉的走道前進,
但每踩一步,腳下的世界就向泥地深處滑開一寸。
腳步聲不再是腳步聲。
每一聲敲擊地面的聲響,每前進一步,腳下就像踩進另一個濕爛的頁面。
文字從樹皮的縫隙滲出來,
沿著裂縫往樹冠爬
艸。
斤。
三。
日。
不是組合好的名字。
只是散亂的筆劃,像失敗者們最後一口氣吐出的殘渣。
靜塚的中心。
那片泥地不再是一塊地。
它像一張巨大的、泡在水裡脫皮的臉,
有千萬個未被拼湊完整的名字在泥水底下扭動。
春蕪停下腳步。
腳底的泥已經吸住了她的腳踝。
背後,李柏舟的影子也停下來。
她低頭,看見自己腳邊的泥地。
泥裡有一本薄薄的帳冊。
不是家族裡公開的那一本。
也不是茶廠的出口記錄。
那是——
用血指印封頁,
每一頁只記載一個名字的——
失敗者名簿。
名字不是寫在紙上,而是像被灌進泥裡。
每一個字,都像泡爛的種子,長出畸形的筆劃。
她看見其中一頁:
頁面濕透,發黴,
字跡像在自己擴散、溶解。
不止是靳灼華,她自己的名字,也在其中。
背後,李柏舟的影子動了。
他伸出手。
指尖黏著泥水,一寸寸,沿著她的脊椎往上滑。
不是觸摸、而是寫字。
一筆一劃像在她的背骨上刻下新的名字。
她張開嘴想喊。
卻只有破碎的聲音漏出來:
「尪……喫……木日 」
李柏舟的影子輕輕俯下身,
靠近她的耳邊。
耳邊傳來一個輕得快要消失的聲音:
「妳想成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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