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那些小小的腳印們

我們咖啡廳裡有一隻三花貓，但牠並不是我們固定飼養的，而是外面來的貓，有一天牠直接跑進店裡睡覺，店長買罐罐給牠吃之後，牠每天就會在差不多的時間點來店裡了。

通常牠會先到放罐罐的位置看有沒有吃的，沒有的話就會跑到我們腳邊輪流撒嬌，然後窩在角落睡午覺，起床後抖一抖身子再離開，最後店長不只幫牠準備罐罐，還在角落放了紙箱跟小毛毯讓牠睡覺。

雖說牠是不請自來的訪客，不過我們店裡的同事都很歡迎牠，客人看到牠窩在紙箱睡覺的樣子也覺得很可愛，紛紛拿起手機拍照，不知不覺中牠就成了我們的店貓，很多客人甚至是為了牠來的。

店長也幫牠取了名字，叫拿鐵，因為我們這裡是咖啡廳，牠身上三種花色又混合著黑色、白色跟咖啡色，店長便決定這樣叫牠了。

除了每天固定來店裡吃罐罐跟睡午覺之外，我們不知道拿鐵的其他資訊，牠是從哪裡來的？牠真的是流浪貓嗎？還是有固定飼養的主人，只是白天會跑出來玩而已呢？我們都不知道，不過只要有牠在，店裡的生意跟氣氛就會變好，奧客一看到貓也會變成好客人，這就是貓咪神奇的魔力吧。

但有一天，到了拿鐵吃罐罐的時間，牠卻沒有出現在店裡。

會不會是出事了？還是主人不讓牠出來玩了呢？我們如此擔心著。

接下來第二天、第三天……只要時間一到，店長都會在拿鐵吃飯的地方擺上新的罐罐，但拿鐵還是沒有出現。

第六天，我們都做好了心理準備，那就是拿鐵可能不會再來了。

拿鐵消失的第七天早上，我正準備去咖啡廳上班，結果遠遠就看到店長站在跟咖啡廳同一條路上的牛肉麵店門口，我便先過去跟他打招呼。

「店長，早啊！」

店長本來正低著頭，聽到我的聲音後才抬起頭來：「喔，早安呀……」

說完後，店長又把頭低下去了。

我跟著低下頭，不過在我這麼做之前，我就知道店長在看什麼了。

店長在看的，是牛肉麵店門前留下的「腳印」。

一排小小的貓腳印留在麵店門口的水泥地上，就像切西瓜一樣從中間橫跨整塊水泥地，把水泥一分為二。

這排腳印，那是拿鐵在水泥還沒乾的時候留下的。

「每次看到這排腳印，我就會想起拿鐵……」店長淡淡笑了一下，說：「你還記得牛肉麵老闆來店裡發飆的那天嗎？」

「當然記得了，」我說：「那天我們發現拿鐵來店裡的時候腳底髒髒的，好不容易才把牠抱起來，結果發現牠腳底沾了水泥。」

「對，然後牛肉麵老闆就來店裡抱怨了，他說店門口剛鋪的水泥被貓踩了，調監視器一看發現是拿鐵來我們店裡的路上踩的，說要找拿鐵算帳。」

說到牛肉麵老闆，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結果他根本是刀子口豆腐心，在拿鐵屁股拍兩下就走了，還說不想再花錢請工人重鋪，拿鐵的腳印就一直留在這裡了……」

「唉，不知道拿鐵去了哪裡呢？」店長嘆了一口氣。

「牠應該只是吃膩了我們買的罐罐，到其他店去換口味了吧。」我說。

「希望真的是這樣……」

店長慢慢蹲下來，輕輕摸著那排小腳印，彷彿這樣做就能再看到拿鐵，再一次讓牠撒嬌、摸牠的頭……

******

一段時間後，我們漸漸習慣了拿鐵不在的日子，雖然大家嘴巴沒說，但每個人都希望能再看到拿鐵走進店裡，就連拿鐵睡覺的紙箱也還留在角落。

就在這時候，我們聽到了牛肉麵店老闆要把因為店門口的水泥出現破損，決定要打掉重鋪的消息。

一聽到這消息，店裡的大家馬上跑到牛肉麵店門口，但工人已經把舊的水泥地打掉，鋪上新的水泥了。

「來不及了……」

我們絕望地看著路面上剛鋪好的水泥，本來想至少帶一塊拿鐵的腳印碎片回來，但舊水泥的碎片已經一點不剩，全被清乾淨了。

全新鋪好的水泥路面很平滑、很漂亮，但在我們眼中卻有一大塊缺陷，彷彿留有拿鐵腳印的那塊水泥地才是最完美的。

拿鐵曾經存在過的證據，跟舊水泥路面一起消失了……明知道這天遲早會來，但我們心裡還是感覺到有條線斷掉了。

隨著那條線的斷裂，這時我們才真正感覺到，拿鐵不會回來了。

回到店裡後，店長走到角落，默默把拿鐵睡覺用的紙箱收進倉庫。

一直到下午，同事間幾乎都沒有說話，店裡的氣氛也低迷到了極點，就跟剛辦完喪事沒兩樣。

本以為我們跟拿鐵的關係就到此為止了，沒想到就在快傍晚時，牛肉麵老闆突然跑來店裡，劈頭就問：「那隻貓呢？」

「貓？」店裡的大家全都愣住了。

「就是那隻呀……那隻叫什麼名字……」牛肉麵老闆想了一下，說：「那隻叫拿鐵的貓，我水泥剛鋪好，牠又跑去我那裡踩腳印了，太可惡了！這次我一定要好好再拍牠屁股幾下！」

「可是拿鐵牠……」

大家這才想到牛肉麵老闆還不知道拿鐵的事情，店長把拿鐵已經很久沒來的事情告訴他後，牛肉麵老闆一臉疑惑：「奇怪？可是我看那個腳印的形狀跟路線都一樣，以為牠又跑來你們店裡了。」

「真的假的？」「快帶我們去看！」

顧不得店裡還有客人，大家紛紛放下工作跑到麵店門口，果然在未乾的水泥地上看到了那排熟悉的腳印，腳印的形狀、路線都跟拿鐵留下的一模一樣，筆直朝著咖啡廳而去，難道拿鐵真的回來了？

「老闆！你有看到拿鐵從你店門口經過嗎？」店長焦急地問牛肉麵老闆。

「我沒看到牠，所以才去找你們啊。」

「那可以讓我們看一下你店門口的監視器嗎？」我說：「如果真的是拿鐵，那監視器一定有拍到牠。」

「可以是可以啦，只是你們整間店的人是怎麼回事……」

「拜託你了！」

店長、我跟其他同事一起用真誠的目光注視著牛肉麵老闆，大家心裡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拿鐵沒有繼續來我們店裡沒關係，至少能透過監視器來確定牠真的有經過，只要牠平安無事，這樣就夠了。

牛肉麵老闆無法拒絕我們的眼神，同意讓我們進去店裡看監視器，不過咖啡廳的生意還是要做，於是店長叫我跟他一起看麵店的監視器，其他人回店裡繼續服務客人。

牛肉麵店門口的監視器畫面從水泥鋪好後開始播放，我跟店長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看。

我們把速度調快八倍，畫面中的時間一下就過去幾個小時，時間長度都快要結束了，我們卻還沒看到拿鐵的身影。

「怎麼會這樣？難道是我們漏掉了？」店長揉了一下眼睛，看監視器的過程中他幾乎都沒有眨眼。

「不，等一下……」我按下暫停鍵，說：「你看這個時候，腳印已經出現在水泥上面了，只是畫面很模糊，看不太清楚。」

店長瞇起眼睛仔細看，說：「腳印真的出現了……但是我沒看到拿鐵經過呀？」

我開始把畫面往後退，終於找到了腳印出現的那一刻。

「這……」

畫面上的影像讓我跟店長都說不出話來。

拿鐵並沒有出現在畫面裡。

那排腳印就像是自動印上去一樣，直接出現在未乾的水泥地上。

******

回到店裡時，同事們一起圍過來問我跟店長有沒有找到拿鐵，我跟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實在沒辦法，店長只好把在監視器上看到的畫面告訴大家，這下連大家也無話可說了。

「不過……」像是想幫店裡提振士氣，店長加重語氣，篤定地說：「那排腳印……我相信一定是拿鐵留下來的，絕對沒錯！」

「嗯，我也有一樣的感覺，」我在旁邊說：「雖然畫面上看不到，但我也能感覺到那是拿鐵，牠經過麵店門口之後，一定也有到我們店裡來，只是我們看不到而已。」

「真的嗎？你能感覺到？」另一名同事問。

「要知道答案只有一個方法了。」我朝店門口看了一眼，然後轉頭看向店長，說：「店長，明天我們也把門口前的水泥重新鋪過一次吧。」

聽到我的請求，店長先是錯愕了一下，畢竟店門口的地板好好的，沒事幹嘛重鋪？

不過他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大力點頭說道：「好，我剛好有朋友在做這個，我這就請他過來幫忙！」

******

隔天，店長的朋友來到門口，在中午時把店門口的舊水泥打掉，並重新鋪上一層新的水泥。

「水泥乾掉需要四到八個小時，請你們提醒客人不要靠近喔，不然就白鋪了。」店長的朋友離開時這樣提醒著。

還好水泥的範圍只有門口前一小塊，不會影響到客人進出，只要放立牌提醒一下就行了。

比起客人，我們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時間越來越接近時，店裡的每個人都放下手邊工作，一起站到店門口盯著剛鋪好的水泥地，許多客人不知所以然，也跟著起身來看了。

快到了……就是現在，拿鐵每天就是在這個時間準時來店裡的……

「啊！」一名女店員突然驚叫了一聲。

不需要多花時間解釋，因為我們也看到了。

在還沒乾的水泥上，一個、兩個、三個……小小的貓腳印一個接一個印在水泥上，直接朝著店裡而來。

這腳步跟前進的路線，果然是拿鐵沒錯。

在這排小腳印的前方，不管店員還是客人，都很有默契地讓出了一條路，讓這名看不到的小客人進入店裡。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拿鐵確實不在了，但牠沒有離開我們。

要不是牛肉麵老闆突然鋪新的水泥，不然我們可能永遠不會發現那些小腳印的秘密。

水泥地上留下的那些小小腳印，人們經常只看到腳印，卻沒有看過牠們留下腳印的瞬間。

每次看到那些小腳印，我總會想，牠們到底長什麼樣子？要去哪裡？是否還活著？

又或者……牠們仍在自己最喜歡的地方散步串門子，只是我們看不到而已呢？

大家回到店裡後，店長把拿鐵專用的紙箱拿出來放回角落，拿鐵現在應該不會肚子餓了，不過還是需要地方休息，所以才會跑回來吧。

我看向店門口的水泥，雖然剛鋪好就被踩上腳印，但我覺得有這樣的點綴更好看。

只要這間店還在，這塊水泥就會一直保持這副模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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