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小綠葉蟬-東方美人茶外傳

※未滿250字之創作屬(極)短篇，每人每週限兩篇
※有爭議之創作，板主群有權在討論後刪除
※若有兒少不宜內容需在文章開頭註明且做防雷頁
未經授權者，不得將文章用於各種商業用途

這是「東方美人茶」的外傳，希望能先閱讀完東方美人茶才能比較理解內容
----------

男人關上門，步履艱難地轉身，他的額頭上纏著繃帶，繃帶下還有一點鮮血的紅痕。
他的雙眼和鼻尖通紅，眼神空洞而哀戚，一臉淚水和鼻水讓本應該俊美的臉看起來狼狽不堪。

他踉蹌地跌在房間一角的榻榻米上，用手輕撫著榻榻米，輕輕閉上眼睛回想起與那個人喝醉的夜晚，那個他總是無法克制地不斷回想一遍又一遍的夜晚。

他痛恨自己為什麼生來是這樣子，他何嘗不想要當所謂的「正常人」。

品質上等的榻榻米散發出淡淡的草香，這味道像是一只細細的魚鉤，緩緩沉入那久遠的記憶深潭中，悄悄勾起他幾乎快忘記的記憶。
有個地方也是充滿各種藥草味…..煙霧瀰漫的房間裡……有個人對著年幼的自己說：「…
…有一天你會再回到山上的。」

他突然想起來了！就是從那次事件之後，他發現了自己的不同。
那年他才剛滿11歲，吵著要跟著家裡的茶工上山，拗不過他不斷哀求，阿爹同意了。偏偏自己因為貪玩而與茶工走散了，等他回神過來，身邊早就一個人都沒有了，而自己也不認得到底身在何方了。

雪上加霜的是，山間氣候變化迅速，此時烏雲密佈，豆大的雨滴迅速落下，他又怕又冷，只能憑記憶亂跑，但這只是更糟而已，終於他跑不動了，累得縮在巨大的姑婆芋叢下發抖。
「會死掉」他想著，低溫讓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他是在濃厚香草的氣味中醒來的，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陌生的屋裡，屋裡的橫梁上掛著各種植物。
全身的衣服是乾燥的，室內燒著溫暖的柴火。
他驚慌地坐起來，開始擔心阿爹一定很生氣，儼然已忘記方才自己還擔心著會死的事情
此時一個人推門走了進來，那人穿著一身粗棉布衣服，看起來年紀不大，是個青年年紀的男人，膚色黝黑，但雙眼炯炯有神，鼻樑像刀刻般挺直。

他的話語溫柔，安撫著嚇壞的男孩。
「別擔心，你會平安回家的。你叫什麼名字？」青年問。
「江玉松。」男孩怯生生地回。
「嗯，玉松，真是個好名字。」青年拍拍他的頭。
青年的溫柔動作讓男孩突然臉頰一熱。
「可憐的孩子，誤以為自己是太陽的月亮啊！有一天你會再回到山上，但不是現在。」
「什麼意思？」玉松忍不住問。
「時候到了，你就懂了。」青年說著「現在天黑了，你先吃點東西，睡一覺吧！明天天亮就送你回去」
男孩溫順地聽從青年的話，狼吞虎嚥地吃著他端來的東西，他餓極了，一下子就掃光了食物。

吃飽了以後，男孩變得極疲憊，昏昏沈沈又睡了下去。

他又在一陣晃動中醒來，耳朵旁邊聽到好多人緊張的說話聲。
茶工們找到小少爺了，他睡在姑婆芋下，全身竟然都沒濕，而且一嘴的果子樹薯。 這裡工人們明明找過很多次，當時怎麼就沒人發現小少爺呢？

茶工連忙背起小少爺下山，玉松就是在工人背上醒過來的。
江家小少爺在山上走失又回來的消息傳遍鎮上，而且他還一直提到有個青年救了自己，有人說那是山神救下了江家少爺。也有人說不是山神，反而是山魅迷了小少爺，只是山魅並沒有想要小少爺的命，只是捉弄了他罷了。

江家顯然是寧可信神，準備了大量供品到鎮上供奉山神的廟宇酬神，他們相信一定是山神救了兒子。

男孩並沒有提起那個青年還說了他是以為自己是太陽的月亮，而且有一天會回到山上。

沒錯啊…..從那之後，江玉松越來越發現自己跟其他男孩不太一樣。

12歲、13歲的年紀身體開始抽長，有些長得快的同伴甚至連聲音都變得沙啞，男孩們開始注意起那些明明以前最討厭的，又愛哭又膽小的女孩子，總是忍不住想偷看幾眼。
但江玉松不一樣，他總是被家裡的年輕茶工吸引。

他們肌肉修長的手臂和小腿，在搬運茶葉的時候微微鼓起，上面還有細細的汗珠在黧黑的皮膚上滾動著。

太好看了，江玉松常常看得目不轉睛。其中他最喜歡一個叫阿生的工人，他笑起來一口整齊的白牙像是家裡常吃的水梨瓣。

也是在那之後，他越來越喜歡溜到阿娘的房裏，拉著妹妹一起，偷偷拿出她的那些洋裝首飾，胭脂水粉來玩。他和妹妹一起偷偷穿上阿娘的衣服，男孩身體瘦長，皮膚白皙，穿上女人衣服竟然是那麼合適，小妹妹看了直拍手，每次都會驚動家中的僕人。

有那麼幾次被阿爹看到，他大聲訓斥兩人，阿娘趕緊進來打圓場。
「男孩子穿成這樣成何體統！成何體統！」江老爺拂袖而去，小妹妹只以為是自己調皮搗蛋惹阿爹生氣了，抽抽噎噎地哭著。

但青春期的江玉松清楚，自己恐怕與阿爹和這個家，將有一道永遠不可跨過的鴻溝，因為他看到阿爹的眼神是那樣鄙視著擦著水粉的自己。

「Matsu……Matsu…..」
有個男人低低的聲音飄入了江玉松的耳裡。

江玉松猛地回頭，想找聲音來處，卻沒看到任何人。
好久沒有人這樣叫他，江玉松突然感到恐懼，這世界上會這樣叫他只有一個人: 田中聖司。

那年江玉松17歲，他27歲。
江玉松被送到日本讀書，那所學校都是名流之子，學校仿效英國寄宿學校的制度，所有學生都住校。江玉松來自殖民地，本來在學校是矮人一截的，但因為他出手闊綽，長相英俊，舉手投足之間一股討人喜歡的風采，再加上他的口才很好，同學總是喜歡圍著他，聽他說些台灣的風土人情，因此人緣極佳。

田中先生當時是他們的美術老師，他是一個相當沈默寡言的人，戴著厚重的眼鏡。身上總是那幾件穿到起毛又滿是縫補的衣服。不知道為什麼學生們都很鄙視他，總是叫他窮神幽靈。

據說他的出身窮困，也沒留洋過。靠著母親是校長以前的奶媽的緣故，好不容易擠進學校佔了一個缺。美術不是什麼正經勾當，在這專門培育政商名流後代的學校，就是個不太重要的科目。

但江玉松從來不像其他學生一樣在背後恥笑他。
他知道這個人是真的熱愛藝術且有才華的。

一次玉松和其他同學無意中碰見田中在校園裡的水池邊作畫，陽光正好斜斜照在畫板上和他的頭頂，配上他專注的眼神，簡直有種宗教性的肅穆美。
「哇！幽靈在曬太陽！」同學大笑著。
田中先生瞬間漲紅了臉，手腳笨拙地想收拾，但卻不慎翻倒了畫架，畫架又碰倒了水桶，整個人看起來既狼狽又可笑。

同學們看到他那個樣子笑得不亦樂乎，只有江玉松一個人走向前默默地幫他收拾。
田中聖司定定地看著眼前溫柔的男孩，沒說什麼就走了，但僅此一眼，他們認出來彼此那種無法與人言說的孤獨。

在無人知曉的狀況下，兩人越走越近。
田中喜歡親暱地叫他Matsu，他開始喜歡畫美少年站在松樹下的主題，每一幅的主角都和與玉松神似，但他不敢公開這些作品，深怕有人看穿兩人之間的關係。
他變得開朗，一點都沒有以往的森森鬼氣。他的衣服不再老舊，好好打理過的田中整個人脫胎換骨，他其實也是個英挺的男人，而這當然歸功於江玉松金錢上和情感上的支持。

然而兩人的關係是雙重的禁忌，他們如履薄冰，明知沒有未來卻也捨不得放手。
但天下沒有藏得住的秘密，兩人終於在美術教室被忘記拿東西而折回的同學撞見擁抱在一起。

江玉松一看到同學驚愕的表情，不加思索反射地就把田中推開了。
高級寄宿學校怎麼能有這種醜聞，況且江桑可是資助學校好多錢的。
校長和老師一遍又一遍地引導和暗示江玉松，田中聖司有心理問題，是個心理變態，一定是他以師長的身分逼迫可憐的學生。

年輕的江玉松嚇壞了，他記不清師長們盤問的詳細過程，但自己好像迷迷糊糊地說了：「是.....沒錯....是被逼迫的....」

田中聖司很快被革職，學校讓江玉松停學一陣子，對外的說法是他需要修復心靈，江玉松的確如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做什麼都提不起勁。

「田中先生現在怎麼了?」他常常這樣想著。
沒多久，班上同學小林和山口來探望他，還帶了消息。

田中聖司發瘋了，在家裡割腕自殺，而且他還用自己的鮮血在房間地板上畫了一幅巨型的松樹，又寫了無數『松』字。

「看來幽靈真的對你很執著啊!小心他來纏著你喲！」小林搖搖頭說。

「住嘴!不准這樣說他!」江玉松的身體顫抖著，咬著牙努力不要失控。

「什麼?你瘋了是不是?竟敢這樣跟我說話!」小林臉色一變，衝上前揪著江玉松的領子
江玉松的雙眼通紅，看起來快哭出來，他的神態像瘋子一樣，好像準備好要跟小林拼命。

旁邊的山口看事態不對，趕緊出面好說歹說，這才把兩人分開。
「啐! 滾回台灣吧! 」小林不屑地說。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頭也不回離開了江玉松的小房間，山口尷尬地點了點頭致意，也趕緊離開了。

兩人離開後，江玉松的眼淚終於潰堤，他想去找田中，但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裡，而且去了又能怎樣，他要怎麼面對田中的母親和其他人的目光。

「是我害死他的......」江玉松絕望地想。
江玉松在家中躺了好幾天，粒米未進。

直到房東奶奶覺得太久沒看到這年輕人，自行開門才發現江玉松奄奄一息倒在房內，差一點就要死了。

消息傳回台灣，江老爺威脅著江玉松若在日本不想專注學業，那就回來結婚，他已經有好幾位適當的人選。

於是江玉松只好打起精神，回到學校。

他如同被折翼的鳥，以往的神采都沒有了，變得沉默寡言，總是迴避著人們，獨來獨往。一開始還有不少人在背後竊竊私語，但後來他就像透明人一樣，再也沒有人注意他。
他總是一個人坐在池塘邊發呆，想像田中在這裡作畫的樣子，他的手邊沒有任何一張田中的照片，也沒有他留下的任何作品，但田中聖司的樣子永遠刻在玉松的腦子裡，田中是
他結局慘烈的初戀。

因此當他從樓梯上第一次見到那張極為相像的臉，他差點忘了呼吸。
江玉松在日本以優異的成績畢業，為了家中事業他回到台灣。隨著時間過去，江玉松已經不是那個青澀的少年，他盡責地扛起茶商獨子的責任，比其他紈褲子弟都認真，但他也學會如何巧妙地用一種放蕩不羈的生活態度來隱藏自己真正的性向。

他已明白自己就是月亮，尋找著太陽。
他告訴自己，他要忠於自己的心，他再也不要做那個先推開對方的人。

當那位年輕的客人笨拙地伸出手，露出羞赧的笑容，江玉松忍不住用力地緊緊握住了對方的手，他看到那宛如田中聖司分身的男孩露出一絲驚訝的神情。

「這是老天爺給我的第二次機會。」當時的江玉松這樣想著。

知道了鐘雲和要留在江家一陣子之後，江玉松喜不自勝。
兩人一拍即合，阿和耿直認真，個性內斂，玉松喜歡鬧著他玩，看著他困擾又莫可奈何的樣子覺得真是有趣極了。
兩人日日形影不離，那段日子現在想起來，真是閃閃發光的時光。
他不確定阿和的心是怎麼想的，他看起來只對學習茶葉有興趣而已，對於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但鐘雲和的眼神中並沒有當時江玉松一眼認出田中聖司的那種幽微的情感，因此江玉松並不敢貿然躁進。

一直到那天，在這張榻榻米上，鐘雲和藉著酒意吐露出他一直無法忘記女裝的自己。
江玉松一方面覺得欣喜，另一方面又覺得遲疑，會不會，阿和只是愛上了那個松子的形象。
那晚過後，江玉松需要一點時間思考，趁著外出考察，他離開了家幾週，最後他告訴自己，就別多想了。他知道不管如何，自己在鐘雲和心中是有些份量的，至少至少，他們是摯友。

但他沒想到當他歸來，迎接他的是這樣的發展。
當他看到妹妹那前所未見的小女人樣貌就知道恐怕妹妹也對阿和動心了，只是他沒想到竟已到置辦婚禮的地步。

江玉松感到深深的背叛，但他又有什麼資格憤怒，用什麼理由反對呢?
那可是玉玫.......是自己的小妹妹。

江玉松不想再回想起接下來的事情了，尤其是那個讓他撕心裂肺的對談。
當時鐘雲和的話一刀一刀刺進江玉松的心裡，讓他無地自容。

與常人不同的羞恥感，被所愛之人否定的背叛感，他終於體會到這就是田中當時的感受。然後，事情就變成如今這種地步了，傷口的疼痛把江玉松從回憶裡拉回現實。

一股藥草異香飄入江玉松的鼻腔。
「孩子......」
他聽到一個溫柔的呼喚。
江玉松抬頭，他又看到那個身穿粗棉布，膚色黝黑的青年。
那是小時候在山中救了自己的青年，而且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瘦削的人影—田中聖司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只是他的手腕正汩汩留著鮮血，滴滴答答滴落在地板。

「田中君!」江玉松驚呼。
田中的眼神帶著理解，哭澀地微笑著。

「你找到太陽了嗎?」青年問。

「我找到了，但他不要我。」江玉松淒然地說。

「有些人還不夠勇敢，不要緊，時候到了，是時候回到山上了。」青年一邊說，旁邊的
田中遞出一束粗繩。

他的聲音有一種安定人心的魔力。

是啊，自己已經問心無愧了，蟲子培育出來了，困擾茶農的紅點病有救了。

他無愧於茶葉也無愧於自己的愛情。

此時他旁邊一個個透明箱震動了起來，竟然自己翻倒打開，無數褐色的小蟲從透明箱飛出。
江玉松接過粗繩，思索片刻，竟露出坦然的笑容，也許命運早就註定好了。

「讓我自由吧!」

這是江玉松在人世間最後一句話，而不久後，山中開始出現了一種翠綠色的小蟲，世人將之取名為小綠葉蟬。

END
---------------

HI 去年承蒙網友厚愛東方美人茶短文，有位網友私訊說希望能看到以玉松為視角的外傳雖然拖了很久，但這件事一直有放在心上。
希望她喜歡這外傳
最近也玩了一下GPT出圖，簡單打了一下敘述，結果挺美型的。

https://imgur.com/4uq5UNF

https://www.facebook.com/blackreedcave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8.163.206.245 (臺灣)

哈哈，我看到了!謝謝幫我抓出來

是的，所以要先看過東方美人茶會比較懂

TKS~

※ 編輯: goldshrimp (118.163.206.245 臺灣), 03/11/2025 16:36:41 ※ 編輯: goldshrimp (118.163.206.245 臺灣), 03/11/2025 16:58:46 ※ 編輯: goldshrimp (118.163.206.245 臺灣), 03/12/2025 11:13:20

阿和以及田中，好像田中更兩情相悅一點?

謝謝閱讀

其實還有一個悲劇人物就是玉玫

※ 編輯: goldshrimp (118.163.206.245 臺灣), 03/13/2025 12:26: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