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守山人（6）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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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下山的路

這座山，我待了七年。

起初是為了逃離城市、才找這麼一份不起眼的工作；後來，是因為我知道，那些聲音如果沒人走近，就會慢慢消失。

而現在，我聽到得越來越少了。

不是山靜了，而是我與它的距離，正在一點一點被放遠。

聲音的出現變得稀疏，清晰度也不如從前。有幾次甚至是阿嶺先察覺異狀帶著人出發，我才在中途追上。他不說，但我知道，他已經「聽見」了。

他沒有像我那樣敏銳，也不會做筆記，但他走得很快，背得動人，也扛得起責任。他問得多，話卻不多，每次出任務回來，總會站在山莊門口一會兒，靜靜地看著那扇老木門。

那姿態很像當年的我。

——

有一次凌晨，我突然驚醒，以為又是什麼求救的訊息。但山中一片寂靜，連風都沒有。我披上外套走到戶外，天空出奇地晴朗，滿天星斗鋪陳得像鋪了一張銀幕。

我坐在石階上，看著熟悉的樹影與燈光，忽然有一種很確定的感覺：

我已經不屬於這裡了。

不是排斥，也不是被驅離，而是一種任務完成後的釋然。

山不需要我一直待著，它會選下一個人，然後繼續說話。

——

我開始悄悄整理東西，把紀錄本、備份鑰匙、地圖與山莊維護手冊重新裝訂好，放進一個木盒裡，跟當年我發現那封信一樣，留在二樓的櫃子裡。

在最上層，我放了一封寫給阿嶺的信，只寫了一行話：

「留下來，不是因為你該負責，而是你會發現，只有你聽見了。」

然後，我關掉爐火、檢查瓦斯、把門關好，最後一次走遍山莊裡的每個角落，我曾在這裡幫人包紮、煮熱湯、寫下每一次來不及拯救的記錄。這裡有太多聲音與沉默，在牆上、樓梯上、床鋪下靜靜地沉澱。

離開那天，沒人知道我要走。

我背著包，走下山，天色尚未全亮，霧從山谷飄起，熟悉的清冷氣息一如往常。

走到半山腰，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山莊屋頂的風鈴被晨風輕輕搖動，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向我道別，也像在迎接誰的到來。

我轉身繼續走下山，腳步穩定，每一步都輕得像是終於放下什麼。

——

一個月後，有登山客留言說：

「這回遇到的新管理員很年輕，但人很好，雖然不太愛講話，但手藝不錯。」

還有人說：

「昨晚做了個怪夢，夢見有人站在山腰對我說‘別走岔’。結果隔天真遇到岔路，幸好記
得夢裡的話。」

山，還在說話。

我不再是聽見的人，但我知道，有人還在聽。

我與這座山告別之時，它已悄悄將聲音交給了下一個人。

我不是這座山的主人，我只是，剛好在對的時間，走了進來，然後，也在對的時間，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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