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金瞳(03)勇氣-最強巫師;最弱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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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是郭俊格天生長著一副「有內情」的模樣,實在是這狀況太過蹊蹺,顯然有許多的內幕與深意,只是溫然暫時猜想不到,再者郭俊格這個接觸過當事人的知情者,知道的內情並不多罷了。
從林勇氣的手機、電腦,各大社交媒體上大致了解到他原來是怎麼樣一個人,即使他過著非常低調的生活,不太發表文章也不太將內心的一面表露在公開網路上,但多少可以從中窺知一二。
林勇氣老家在花蓮,是秀姑巒阿美族的後裔,父母親在部落中地位不高,卻也是頗有人望的人物,很小的時候,祖靈就已經透過部落裡的老巫師提醒他們家,林勇氣是屬於巫師此職的天選之人。
族中之人都知道巫師一職所面臨的痛苦和艱難,林勇氣的父母也一樣,因此始終不願使用巫師給的族名生活,試圖讓孩子過正常的生活直到長大,前些年不知道是受到了什麼感召,林勇氣竟瞞著父母開始學起族中的巫術,擁有了一本屬於自己的《影子之書》──早期
的原住民是沒有文字記載的,所以影子之書是由西方巫術文化帶來的一詞,是屬於自己個人記載巫術奧秘的一本書。
其父母雖然抗拒巫師之職,林勇氣從來沒有表示過推辭的意向,甚至經常從家裡偷溜出去跟族裡的老巫師學習巫法。
不過,矛盾的是,林勇氣非常想要念大學。
這是他所有願望中和巫師一職最為牴觸的事情,阿美族巫師必須守戒律,終身待在部落裡為祖靈與族人服務。
也許是因為部落裡的大學生不多吧,林勇氣一直以身為阿美族人而驕傲,想要為阿美族爭光。
林勇氣個性外向,外型挺拔,穿著品味跟韓風而走,人緣似乎頗為不錯,與鮮亮的外表相反,他為人低調不喜表露情緒,偶爾在社交網站上發言,也都是一些不觸及內心的表面之詞,因此溫然並沒有找到什麼太深入的線索,資訊從他上大學以後就沒再更新了。
那本影子之書裡面,幾乎所有文字都用羅馬拼音搭配中文書寫,雙語合璧,閱讀方便,內容包括了各類儀式的作法,從祭祀到驅魔等等包羅萬象,甚至還有圖畫詳解,描繪得非常精細生動,真不愧為美術生。
溫然翻著翻著,忽然皺起眉毛,高高地「嗯」了一聲,總覺得有那裡不對勁──
照林勇氣的背景來看,他似乎十分熟稔於阿美族語,那麼為什麼還要附上中文解釋,撰寫一本教科書級別的影子之書呢?
一個想法在溫然的反覆懷疑中呼之欲出。
那就是這本書極有可能本就打算給不懂阿美族語的對象看的──林勇氣的身邊會有誰不懂
阿美族語?郭俊格嗎?可是他從未將這本書交給過郭俊格,然而,這本書卻好端端地放在林勇氣的行囊裡,被借屍還魂而來的溫然瞧見。
或許他早就預料到溫然會看到這本書。
可是,他為什麼要大費周章,下那麼多中文註腳和解釋,只為了讓一個根本不會使用阿美族巫術的漢人去看懂這本書呢?
答案也許只有一個──
林勇氣明確地知道溫然會用他的身份活下來,而這具身體裡保留著林勇氣的力量,為了讓溫然學會巫術,所以他要留下這本書給溫然使用。
這又是為什麼呢?
碰的一聲,寢室門被粗魯地推開,郭俊格嚷嚷著衝了進來,手裡拿個平板電腦,塞到溫然的門面,催促著他快點看。
「你拿這麼近,我怎麼看啊?」他把平板電腦接過來,影片新聞的聲音傳出:『雙胞胎兄弟鬩牆,哥哥發狂暴打一起生活了二十四年的胞弟……』
溫然不知道是該翻白眼還是閉上眼,不想再理胡鬧的郭俊格,「這個我看過了啊,這不是我被打死的新聞嗎?」
郭俊格卻猛搖頭,道:「不是啦!!!」他突然激動起來,「是你死後的一個月裡面,又死了四對雙胞胎!」
溫然悚然一驚,影片播報的聲音在斗室內流淌著,隨著報導的深入講解,他的雞皮疙瘩也爬滿了全身。
『又一對雙胞胎姊妹積怨已久,在激烈爭吵之後,妹妹從廚房拿出了菜刀,姐姐也奮力反抗……兩人產生了激烈扭打,最終都傷重不治死亡……」
這個報導是記者統整的新聞專題,蒐集了五對產生口角的雙胞胎,彼此暴力相向,最終非死即傷的新聞,而與他們不同的是,溫則並沒有受到溫然的反抗,案發後是毫髮無傷,溫然死後的靈魂則安於林勇氣的身上,所以,也不算完全死去。他們倆人竟都勉強算在安全存活的範疇內。
除了他們,其他對雙胞胎都在爭執後死去,接連發生的離奇死亡事件已在社會上造成譁然,儼然是這一個月以來被各大媒體爭相報導的熱門社會案件。
這讓溫然又想起了在哥哥溫則抓狂之後,所看見的詭異景象。
溫則殺紅了眼、戾氣橫生的臉上,長了一個妖異的人臉腫瘤!
「一個月內,發生了五對雙胞胎發狂攻擊手足的案件!」郭俊格顫抖著道,「這不可能是巧合吧?!」
溫然閉了閉眼,而後很艱難地張開,看向郭俊格,「我看到了奇怪的東西。我哥發狂殺我的時候,好像有個鬼魂附在他臉上……」
「你的意思是說,有可能……他們有可能是像你附身在林勇氣身上一樣,被別的東西附身
了?」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好像是的吧……」
「幹嘛不想承認?」郭俊格抱頭,走向窗邊,想要壓下自己恐懼的情緒,「有個東西附身在你哥身上欸!然後你就死了!這也不可能是巧合!」
溫然苦笑,「就算有怪力亂神介入,但是想想我哥那副德性,本來就是一個哪天失手殺死我也不奇怪的一個人……你知道嗎?我在死以前聽到他口中最在乎的事情,竟然是我父母
一氣之下差點不認他做兒子這件事,只因為這樣他就分不到遺產……他甚至一點也沒有反
省自己都在幹什麼。」
郭俊格擺擺手,「抱歉,我知道你不想提你哥。那我們換個方式思考……」他按著腦袋,
擰眉咬唇,一副苦惱至極的模樣,「這些案件的共通點是:雙胞胎、抓狂、手足相殘,地點都在雙北。難道是某種邪術嗎?」
溫然把不停重播的影片關掉,塞回郭俊格懷裡,「現在變態那麼多,他們也有可能是被下藥了吧……情緒失控的可不是我。」
從出生到現在,失控的總是只有溫則一人而已。
如果真的有人有意為之,那也只是引出了他本來的殺戮慾望罷了,正是因為本性如此,只需要一點引子就會露出馬腳。
人們哪那麼容易被控制呢?只是因為本性如此罷了。
溫然不想去思考,溫則究竟為什麼殺了他。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親哥哥殺了他。他的世界就此分崩離析,再回不到從前。
「我們一定要知道真相!」
郭俊格突然咆哮,握著拳頭,眼底燃起熊熊火光,他走到自己座位,居然拿來了一大疊像模像樣的案件資料。
「什麼真相?」
「你為什麼會被殺的真相!」
「沒有真相。」溫然目色淡淡,把郭俊格送來的資料推了回去,「我哥本來就討厭我、恨我……你不懂,他那時是真心要我死。」
「可是,你不想知道為什麼在你們之後又有這麼多雙胞胎抓狂、手足相殘嗎?」郭俊格不依不饒,又把資料塞過來。
「不想……」他瞥了一眼內容,郭俊格整理得之詳盡,連部分屍體照片都列在其中,溫然
閉上眼睛。「你不要找了,這些事情不是我們能管的……」
「說不定你哥不是真的想殺你呢?」郭俊格展開關於溫家雙子的那一頁,半強迫地湊到溫然臉上,「你看!你哥還活著,他明顯受到了驚嚇!記者和警察請他還原案發狀況的時候,他連話都說不清楚!」
溫然睜開眼,眼底有些水光,但語氣還是溫溫淡淡,「什麼驚嚇?因為我的屍體太可怕,嚇到他了嗎?」
正巧,郭俊格翻到了案發現場溫然屍身的照片,雖然打了馬賽克,卻不難看出屍體的頭顱變形、血肉模糊的模樣,郭俊格手一抖,一整沓資料便唰啦啦地掉了下去,四散一地。
溫然蹲下來幫他撿拾那些新聞資料,輕輕地把凌亂的紙張捋整齊,在書桌上立起來敲一敲,一一把紙張給敲齊了,方方正正地還給郭俊格。
「我哥生來就不懂得什麼叫做愧疚、什麼叫做後悔……他那個樣子,只是要演給我爸媽看
罷了。」
屍體的狀態慘不卒睹,郭俊格一個勁地找相關資料,卻不曾細看圖片內容。他從沒問過溫然是怎麼死的,溫然自己當然也不會說──他卻不知道,原來溫然死得竟然這樣悽慘,而
這個死過一次的人,就正在郭俊格眼前,溫柔地替郭俊格將寫著自己瘡疤的資料整理好,彬彬有禮地還了過來。
「對不起。」郭俊格低下頭,「是我太魯莽,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
認識以來,在溫然面前老是沒個正經的郭俊格,竟神色嚴肅地跟他道歉,當真是罕見至極。
「你不想追究的話,我也不會勉強。」郭俊格不敢看溫然,「先不管那些命案,命案有警察去查──但是,勇氣是為了什麼召喚你來的,我希望我們還是要弄清楚才好。」
溫然看看他破天荒心虛愧疚的樣子,忍不住笑了開來,「這是當然的啊,這不是我的身體,不能在什麼都不知情的狀況下還恣意使用它吧……」
「那……」郭俊格搔搔頭,也很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我們一起研究影子之書,看有沒有
什麼辦法能聯絡上勇氣?既然是他召喚你來的,那他做這一切一定有用意!必須要問清楚才行。」
「俊格,你是不是已經想到了怎麼做?」
「『招魂』。」郭俊格眼神一亮,「我們可以召喚看看勇氣的靈魂!我對靈學這方面不是很理解,但勇氣的身體做得到的事情,你應該也做得到。我看過他招魂,我也可以幫忙!」
「招魂啊……」
溫然拿起那本厚實的影子之書,在手中掂了掂。
這本書的重量,他承受得住嗎?
****
一隻白皙的大手揮開了鏡中的霧氣,清亮的鏡面上,雪白的面龐慢慢顯現出來。
這是一張五官深邃的容顏,雙眼皮,長眉大眼,直挺鼻樑,帶著三分洋氣、七分異域風情,溫然還記得在很小的時候似乎看過類似特徵的人,如果不是混血兒,就是台灣的原住民,其中只有阿美族人,皮膚才會這麼白。
該說生前還是前世?林勇氣比過去的溫然個頭高上不少,應該有180公分高,身體也比他健康強壯,衣著也頗有品味,再仔細端詳這張臉,不就是一張迷倒萬千少女的帥臉嗎?
鏡子裡的人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臉頰,對這張好看的皮相一番折騰,一不小心還用力過猛,吃痛叫了出聲,溫然撫了撫發紅的臉,咧嘴傻笑,笑出一口整齊白牙,但不過須臾,他的唇角就耷拉下來。
倒是沒什麼感嘆這張臉有多帥的心思,只是對於鏡子裡那張不再是自己的臉感到萬分地遺憾與排斥。過去的他很少照鏡子,宅男如他,也不太對外貌進行什麼打理,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想念以前自己的那張臉。
人們在出生後自然而然就對自己的容貌產生認定感,而容貌的改變通常是隨著時間緩緩推移的,溫然卻是一夕之間從原來的身體換成了別人的身體──何況這具身體不光是容貌、
身高、聲音,甚至到手腳長度都跟以前不盡相同,心理和生理都有一段可長可短的適應期等著他。
就連民間傳說中的朱秀華女士,也曾因為從妙齡少女變作而立婦人而不自在過,她是已經做過了孤魂野鬼,可溫然不一樣,他連漫天神鬼都未曾見過。
鏡子外忽然伸來一隻手臂,勾住他的肩膀,「別看啦!是不是覺得我勇哥帥死了?當他簡直是賺到了!」
轉頭一看,郭俊格另一手抱著個盆子和香皂、毛巾,已經脫掉衣服,只穿了件四角內褲打算來洗澡,溫然臉上有一瞬爬滿了極度的嫌惡,像是沾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猛地將他推開。
然而見郭俊格跌落在地,吃痛哀號,那些厭惡卻又驟然退去,換上了擔憂愧疚的神色,驚慌失措地想去扶他,雙手卻在半途停下了,原地躊躇片刻,最終還是選擇了維持現狀,看郭俊格罵罵咧咧地自行爬起。
「哎唷我的天!不過是搭個肩膀,你有必要這樣嗎?」
「我……對不起,我不習慣和別人肢體接觸。」
「算啦,沒關係,我以後小心點就是了。」說著郭俊格撿起地上的盆子,往公共浴室的內裡走去了。
然而溫然卻在郭俊格進淋浴間之前叫住了他。
「俊格!其實我發現這張臉,好像在哪裡看過……」
如果溫然沒記錯的話,林勇氣的這張臉,過去他確實是看過的。
當時作為御宅族的溫然提了一袋子的3C產品打算回家更新他的電腦設備,悠然地走在臺北街頭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不在焉,不過一個恍神,人就走到了馬路中央,迎面而來的一台大卡車幾乎要撞上了他。
他還記得那雙手強而有力,救了他一命。只是……後面的情況詭異至極,林勇氣居然拿著
條童褲在臉前狂聞,這個人該不會是個戀童癖吧?
「不可能!」郭俊格斬釘截鐵道,「我勇哥才不是這種人!」
溫然用毛巾胡亂擦著頭髮,頻頻回頭看床位與他相連的郭俊格,而郭俊格沒等他回應,嫌這樣說話太費力,就把自己的椅子搬了過來,「你一定是搞錯了!」
「我不認識他,我為什麼要說謊?」溫然汗顏,對於這個林勇氣的腦殘粉絲盲目相挺的行為費解。
「那他一定是在做別的事情,只是你看不懂罷了!」郭俊格頂著一頭海藻般的濕髮,兩腮鼓鼓囊囊又通紅,逗得溫然「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幹嘛?笑什麼?!我勇哥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今天晚上我們就出發!管你熟悉作法了沒!」
「我雖然不善言辭,但是卻不笨,這書上寫的也沒有很難。」
他低頭翻看影子之書的內容,郭俊格卻把一隻手伸過來擋住了他的視線,「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勇哥有什麼奇怪的癖好吧!」
「可是我看到的就是這樣……」
「不准說我勇哥的壞話!」擋住視線的手轉而過來拉溫然的衣領,把他扯得左搖右晃,東倒西歪。
溫然傻笑著被他不大的力道搖來搖去,本來打算吐槽他幾句,房門卻突然打開了,郭俊格一溜煙連人帶椅回到自己的位置,閉上嘴不再出聲,溫然也趕緊在自己位置上正襟危坐。
宿舍寢室採四人一間,為了節省空間,全舍的床一律在上舖,床的下方則是書桌及衣櫥,郭俊格的床位在門口右側,而林勇氣的床位與他相連,配置在房間的右後側。
剛才進來的室友是跟他們不同系所的學長,聽郭俊格說叫鄧霖,不喜歡別人吵鬧,所以每當他一進門,兩個人都會自覺噤聲。
一開始溫然還以為那是一種動物的名字,叫蹬羚,差點笑出聲來,沒想到與這個具有活潑感的名字不同,鄧霖本人性情淡薄,十分喜靜,當他在寢室裡的時候,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林勇氣和郭俊格是藝術學院的學生,經常會帶著畫筒去上課,可是這個明明是資訊學院的鄧霖也有一個很像畫筒的長包,像是某種長樂器,連睡覺都不離身側。
他的床位在林勇氣的對面,也就是離門口左後側的位置,對膽小的溫然來說,離這個氣場強大的人太近,總是會讓他備感壓力,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把對方惹毛了。
不過這個人一旦看起書來就有如老僧入定、心無旁鶩,所以不論他們怎麼大肆觀察他,他也沒甚反應。現在鄧霖手裡又拿起一本磚頭書《厚黑學》開始研讀起來。
十點舍監進來點名,他們的第四個室友仍在外宿中,郭俊格知道那個室友正值熱戀,老實交代了行蹤,舍監一般是不會管這些事的,只是例行問問就走了,兩人心照不宣互看一眼,打算趁著鄧霖睡著之後溜出去。
學校的男宿舍在半山腰上,座落的位置很奇葩,是整棟宿舍插在山體中,從五樓進出,四樓以下因為是地下室容易淹水且有蟲患,已經禁止入住了,往上一直到十樓最高,而男宿隔一道坡對面就是女宿。
學長津津有味地讀著那本磚頭書直到大半夜,才依依不捨地熄燈上床睡覺,兩人終於如獲大赦,躡手躡腳地爬下床出了門,整棟宿舍幾乎都已陷入熟睡了,走廊裡靜悄悄的,外頭連一絲夏季蟬聲都沒有,只剩下蒼白的燈光和微涼的清風陪伴著他們。
「東西都帶了嗎?」郭俊格帶他往上走,進樓梯間前問了一下。
「帶了。」溫然小聲道:「你為什麼要拿手電筒?」
「十樓跟一到四樓一樣,都沒人住,也沒通電,當然要帶著。」
兩人沿著樓梯爬到了十樓,愈是接近十樓,燈光愈是昏暗下來,讓本來就有點忐忑的溫然更加不安了,胸膛空空蕩蕩,可他還是忍不住去摸過去戴了十多年的護身符本來該在的位置。
十樓的格局和下面幾樓都一模一樣,因為鮮有人跡,幾乎廢棄,走廊上積灰嚴重,甚至還有一灘一灘淤積的污水和枯枝敗葉。
郭俊格打開手電筒,將另一支手電筒按開遞給溫然。他試探著按開走廊的電燈開關,果然是沒有通電。
整層十樓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走廊窗戶不多,透進來的月光極其有限,看著一望無際的黑,兩個人對看一眼,捏緊了手電筒。
這裡久未通風,極為潮濕,悶熱得讓人難受,空氣像水泥般凝固住,連帶呼吸都有點滯塞。
郭俊格一馬當先,熟門熟路地往裡走去,很快就到了一間寢室面前。
黑暗中,手電光下清晰可見房間號是:10004。
溫然吞了口口水,「這裡就是勇氣當初作法的地點?他為什麼要在這裡作法?」
「不曉得,我也是偷偷跟著他才發現的!但是我聽他說,好像這裡的能量最強。」他伸手去轉門把,轉不開,他蹲下來,要溫然替他拿著手電筒。
郭俊格從懷裡掏出兩根鐵絲,就像電影裡面的神偷一樣將它們插進鎖孔,在裡面攪動了好半晌,喀擦一聲,門就開了。
溫然目瞪口呆,這個郭俊格到底又是什麼人啊……
當門真的打開的時候,溫然忍不住想到,為什麼這麼悶熱的夏天他要離開舒適的冷氣房,到這種陰森的廢棄房間找罪受?他大可以回去,接受現況,去過林勇氣的人生,根本不用管這些──
郭俊格轉開門把,正想進去,忽然感到後領被一扯,「溫然?」
「我們回去吧?」他低聲說道,「你不是說他作法完就心臟停止嗎?萬一等下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怎麼辦?」
「可是,我們都來了……」郭俊格的手還緊緊抓著門把,「十樓在勇氣出事之後就打算請
工人來封死了,只是學校效率不好,等了一個月,你都已經從昏迷中醒來了還沒封住,我今天聽到舍監說,也許今明兩天就會來封了……再不做就沒有機會了。」
跟他緊緊握著門把一樣,溫然也牢牢捉住了他的後領子,不讓他前進一步:「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作法失敗,勇氣的身體會怎麼樣?」
「這個……」
溫然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還有,如果我成功呢?你有想過,我會怎樣嗎?」
他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佔據這個身體,原先也是陰錯陽差,非他所願。然而,若是沒有這個身體接納他,他也許已經不在人世了吧。
郭俊格一向是個情緒外放的人,很少露出什麼複雜難言的表情,此刻也被問得語塞,面色沉重。
「果然,你還是比較想念勇氣,希望他回來吧?」溫然淡淡地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笑,「沒關係,我……我願意試試看。」
「溫然──」
他拉開了擋在門口的郭俊格,一個箭步推門而入。
一陣和炎夏明顯不符的冷風從裡面沖刷而來,直撲門面,挾著濃重的霉味,兩人俱是一嗆,咳嗽了幾聲。
在手電筒的燈光下,地面上還有一些是林勇氣當時留下的作法材料,溫然輕輕用腳把它們掃開,在地上鋪開了新鮮的蕉葉,擺上了糯米糰、檳榔等,然後從懷裡拿出一小瓶米酒──為了能找回勇氣,溫然曾向熟知秀姑巒阿美族語的林媽媽請教過念法,至於術式──
他沒花多久時間便熟讀了影子之書,再加上和看過林勇氣作法通靈的郭俊格實際比對過,確認林勇氣曾經用過一門招魂的術法來召喚他的靈魂。
也不顧地面又潮又髒,溫然跪坐下來,手裡握緊了一根像是法杖的長樹棍,上面綁著編織了巫師圖騰的紅飾帶,翠綠色的薑葉四散如花開。
在阿美族的觀念裡,一切萬物皆有靈,樹有木靈,特定的木料作為法杖也會有增益效果,生薑葉則有淨化之功能,能抵禦邪祟、洗滌身心。
「溫然,你真的要做?你真的要……召喚勇氣?」郭俊格站在門口,有些心虛的問,剛才
被冷風一吹,雞皮疙瘩掉了滿地,他開始不安起來。
「不是你自己希望他回來的嗎?」
他把法杖擱在腿上,輕輕地掃了郭俊格一眼。
「我……可是,你……」郭俊格瞪著圓圓的眼睛看看他,又看了看月色灑下的窗外,「萬
一,你……」
溫然苦笑著嘆了口氣,「我已經是個死人了,也許這才是最理所當然的結果。」
附身在他人身體上,強行奪走別人的人生,本就不是他願意做的事。何況,他本是個枯燥乏味、又沒有人生目標的人,做的最有貢獻的事也只是餵養路邊的野貓罷了,要說他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麼,還真的講不出來。
然而林勇氣年紀還非常輕,對於未來還有很多選擇,個性也很堅強,如果是他活下去,也許對世間會更有貢獻吧。
他打開小米酒的瓶子,將擺開的蕉葉面向東方,用手指沾了一點酒,指尖因為接觸到空氣而有些發涼,咒語順著滴落的酒水喃喃而出。
阿美族語是南島語系,乍聽之下接近印尼話和菲律賓語,但相較卻更為簡潔俐落,每個字的一起一落都磅礡有力,卻又不過分剛硬,抑揚頓挫猶如歌曲一般。
雖然念得有些不流暢,但好歹沒有錯漏,他抬手喝了一口米酒,將米酒噴在了擺上蕉葉的糯米飯和檳榔上,再喝了一口,嚥下肚中,鮮少碰酒的溫然感到喉嚨有些發燙,手中法杖隨著胸中一股熱意揮舞起來,纖長的薑葉在空中飛揚。
握著法杖的手有些發抖,他感覺到一股氣息從杖中傳來,溫熱又麻癢的感覺在他身上來回奔騰。
這股氣息愈是洶湧,溫然的手就抖得愈厲害,異樣的感覺爬滿他的每一吋肌膚,這輩子第一次感受到何為超自然的感覺,要說他怕嗎?
怎麼可能不怕呢。
溫然用盡了全力,握緊了被氣息帶動的法杖。裝了米酒的胃燒了起來,隨著酒勁上來,體內的那股氣息更加蓬勃。
阿美族有一說,他們不是愛喝酒,而是喝了酒能讓他們與神靈溝通──
「Falah Panay……」
是了,就是這名字,他還記得,這是林勇氣的族名。
他舉起法杖,誠心呼喚。
「Taloma’……」
意思是──
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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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語:
歡迎給些意見喔~
謝謝幫推的小夥伴,您的鼓勵是我的動力(?)
人森好難!(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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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勇氣後來會如何呢
推推 很特別~好想知道接下來的發展
推!^^
推!期待
推推推
好看!期待後續推
推
推
推推
推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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