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金瞳(15)坦白

５、 ２

一枚漆黑的物事落在掌心，冰冷刺骨，握在手裡還會凍得生疼。

溫然看著它，卻油然而生一股溫馨的熟悉感，腦中不由得聯想到了一張依稀在記憶裡的臉──不是從照片或是自己毫無印象的夢中，而是屬於他的記憶。

那是一張帶有異族風情的面龐，圓圓的杏眼、彎彎的唇，笑起來有酒窩，在溫然的印象中，她總是穿著水藍色的高中制服，笑靨吟吟地來看溫然，跟他說話。

「溫柔姊姊……」

「看到什麼了？」梅若煢帶一把沙的嗓音響起，「這把巫刀就給你了，反正留在我這也沒什麼用。」

是了，這柄通體烏黑、只有筷子長度的小彎刀，就是那晚林溫柔用來殺教主于寒的刀，卻不知為什麼會在梅若煢這裡。當年警方並沒有找到教主于寒的屍體，因此自然也查不出于寒的死因，與被目擊縱火的副教主平協不同，由於于寒離奇失蹤，曾有媒體將他寫成共犯。

他當然不可能是共犯，畢竟溫然可是親眼見到他死在自己面前。

「多看幾眼吧。」梅先生又道，「好好仔細的看看這把刀。」

溫然如坐針氈，從機車暴走之後，鄧霖、風離、寧纓這些靈能者都聚到了梅先生的宅邸，一張圓桌多道視線，全都關注著溫然。

梅若煢甚至暫時打烊，親自調了幾杯酒請大家喝，但顯然大家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不是希望我們告訴你一切嗎？」梅若煢敲了兩下桌面，要溫然看他那張蜂蜜色的面龐，他甚至上了妝，銳利的鳳眼上揚，還梳了個油頭，一身看上去十分昂貴的西裝，坐在溫然的隔壁，意味深長的一笑。

「那麼，你們準備怎麼起頭？」溫然低頭審視他，握緊了那柄林溫柔的巫刀。「為什麼要裝做什麼都不知道？」

梅若煢挑了一下嘴角，攤開手環視眾人，「我主張，不用說的，讓你自己看。」

「看什麼？」

「刀。」

「我看了，但是？」

「你還看得不夠深入。」

梅若煢突然舉起手，湊到溫然臉上，食指和拇指搓了搓，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溫然反射性閃了一下，同一時間，溫然從他身上感受到的惡意突然噌噌上漲，驚得他跳了起來，轟的一聲，梅若煢的手指冒出一一團火焰，火勢之高漲，幾乎竄上了天花板。

而爆出火花的位置，正剛好是溫然剛才臉頰的位置，若他沒有感覺到危險，現在早就被火紋身了。

「梅先生！」風離叫道，整個人站了起來，還想說些什麼，便被一旁的寧纓給拉住了，兩人對看片刻，最後是風離退讓，悻悻坐下。

「危機激發能力，雖然很不像話，但我剛才可是在幫你呀。」梅若煢攤手，笑得瞇起了狹長的鳳眼，「繼續看刀吧，小傻瓜。」

溫然重生後，第一次有了想破口大罵的衝動，但他本就不是擅長吵架的人，何況結果而言他也的確無事，只好重新坐了下來，只是這回他選擇坐在風離旁邊，不想再靠近那個吊兒郎當的「魔法師」了。

不知是所謂的危機奏效，還是坐在風離旁邊比較安心，溫然盯著那柄巫刀，心中懷著想要知道真相的意念，注意力逐漸集中起來，這時，腦中忽然閃過了一個畫面，卻不真切。

他閉起眼睛想仔細感受一下，頭頂卻傳來一陣疼痛，一抬眼就對上寧纓銳利的眼神，「叫你看著，閉什麼眼睛。」

溫然吃痛撫著頭，只見寧纓手上還舉著拿來敲他的翠竹笛，彷彿隨時都要落下，只好重新集中精神，仔細端詳那柄巫刀，他看到漆黑的刀刃中，倒映著林勇氣的眼睛。

這巫刀作工精美，刀柄乃至刀身一體成形，猶如柳葉般彎曲的弧度優美，簡直就像一件藝術品，但溫然知道，它也是個殺人利器。

酒吧裡一片死寂，眾人屏息以待，他不知這樣盯著看了有多久，映在刀身上的那雙眼睛竟逐漸轉變成了淡淡的金色，彷彿透過那雙眼睛，腦中浮現的畫面愈來愈清晰，溫然想更加專注地捕捉那些畫面，卻又惦記著寧纓的話忍著不閉上眼睛。

一閃而過的畫面逐漸連成了一線，如同訊號不良的電視機，從雜訊模糊緩緩轉變得清晰明亮，緊接著逐漸有了蟲鳴鳥叫、和暖的日光。

少女清脆的嗓音從他的口中發出。

「阿然，今天還好嗎？」

推開古色古香的木門，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坐在扶手的藤椅上，圓溜溜的大眼睛正看過來。

「溫柔姐姐！」小男孩高興極了，眼睛亮得像是星星，急急忙忙地想跳下藤椅，卻在腳踩在地面的瞬間頓住了。

「下來吧，你已經在椅子上坐了一天了。」少女勾起嘴角，溫然也跟著勾起了嘴角──此
刻，他似乎正從少女的視角，看著過去發生的事。

那個藤椅上的小男孩，自然正是溫然。

小溫然可憐兮兮地說：「可是……父神大人不准我下椅子。」

「你當然可以下椅子，別這麼老實。」少女噗哧一笑，「這樣你上廁所的時候怎麼辦？」

「我會喊外面的小汪姐姐帶我去呀，小汪姐姐一直都在。」小溫然天真地道。

「都能上廁所了，為什麼不能下椅子？」少女笑著搖頭，「父神大人只是怕你跑掉，你不要跑掉不就好了？」

「喔，好。」似乎這才聽懂似的，溫然終於下了椅子，撲過來抱住了林溫柔的腰，「我想吃麻糬。」

「當然帶來了！要什麼口味？」林溫柔摸摸溫然的頭，晃了晃手上的竹籃，「還有你喜歡的玩具我都幫你買來囉！」

「我要花生、芝麻……不要抹茶味的！謝謝溫柔姊姊。」溫然每點一個，林溫柔就幫他挑
出一包喜歡的口味，再加上一些小汽車、玩偶等玩具，竹籃很快就空了一半。

「聽小汪姐姐說阿然又不吃飯了。整天吃這些零食。」林溫柔邊揉他的頭，邊故作苦惱狀，「不吃飯怎麼會長高呢？阿然不是想快點長大，爸爸媽媽才會來接你嗎？」

溫然略有耳聞過父母曾說他小時候非常瘦弱，明明已經快滿十四歲，模樣卻還跟個十歲小孩一樣瘦小，又因為生得惹人憐愛，因此養成了愛撒嬌的性格，讓許多大人們都忽略了他真實的年紀，誤以為他才十歲。

聽說父母曾把體弱多病的他送去治療過，卻不知道原來是送到了這裡。

「我已經有長高了！比半年前來教團裡的時候高了！」溫然嘟嘴不服氣，圓亮的眼睛忽地一閃，像是被什麼吸引住，「姊姊，這是什麼？」

竹籃裡躺著一個明顯與五顏六色的玩具們截然不同的物事──一柄漆黑的長菸斗。

「這個呀……阿然知道是什麼嗎？」林溫柔眨了眨眼，舉起來向溫然展示。

「菸斗？！我知道是菸斗！」溫然笑得開懷，「姐姐要把這個送給我嗎？」

「好啊，阿然拿好。」林溫柔把菸斗遞給他，「這不是普通的菸斗喔，這可是父神大人很寶貝的菸斗。」

溫然一愣，手上一鬆，菸斗就要滑落，林溫柔趕緊按住他的手，不讓菸斗摔下去──事實
上，這是她偷來的，好不容易才避開于寒耳目拿到他身上的貼身之物，要是摔壞了，她可不知道怎麼收拾。

林溫柔趕緊哄道：「阿然不怕，我有經過父神大人同意才拿來的。你看，你入教到現在，他都沒有召喚你，只有讓你待在椅子上乖乖地坐好，肯定還沒有要找你，你別怕。」

「可是……父神大人雖然沒有召幸我，卻常常在窗戶外看我，有時候還會進來……我……
我不喜歡。」小溫然囁嚅道，「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會來接我？」

「等你長大了，自然會來接你了。」林溫柔眉眼彎彎，笑得很是可人，她拉起溫然的手，把菸斗穩穩地包覆在裡面，要溫然拿好，「阿然，幫姊姊一個忙好嗎？」

幼小的溫然對這個經常來探望自己的姐姐很是信任，看著她的笑容，不知不覺就鎮靜下來，笑著道：「當然好呀。」

「你『認真』地看著這個菸斗一下，不要移開眼睛喔！」林溫柔指點道，「拿好，不要掉囉！」

「這個也跟之前姐姐說的一樣，要用力地看嗎？」

「對，你看了之後，就可以接收到菸斗弟弟說的話喔！」配合溫然的童言童語，林溫柔一如以往那樣哄著，這是只有孩子之間才能聽得懂的語言，「頭腦裡面有沒有什麼畫面出來了？」

「嗯，還沒……」幼小的溫然眼睛一眨不眨，死命地瞪著那根菸斗，「姐姐想要問菸斗弟
弟什麼事情？」

林溫柔端詳溫然半晌，直到他眼睛上浮現一層朦朧的金色氣場，才終於笑了笑，「你問它，地牢裡的鑰匙在哪裡？」

「欸？溫柔姊姊要找地牢鑰匙幹什麼？父神那麼喜歡姐姐，直接和他要不就好了嘛……」
小溫然嗔道。

「這個嘛，父神這幾天不小心弄丟了鑰匙，要我幫忙找呢。阿然的眼睛這麼厲害，一定能馬上幫姊姊找到的，對不對？」

溫然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覺得自己被委派大任，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了。」

每週兩次，于寒都會派林溫柔來看這個小孩，除了按照溫然父母的吩咐監督他補充營養，也順便要替于寒觀察這孩子的能力，說來也是奇怪，這孩子從十歲開始身子就停止生長，藥石罔效，溫然的父母只好開始求神問卜，因緣際會認識了教團裡的人，起先教主並不答應收留這樣來路不明的小孩，能夠送入教團的孩子都必須是有能力的孤兒，要不就是口風緊、高信仰的教眾眷屬，再來就是教主欽點能夠入教的能力者，從來沒有非教徒住進教團本部的先例。

溫然破了這個先例，富有的父母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但是于寒賺錢的方式何其多，不可能因為這點捐獻就冒上可能會被外界發現的風險收留這樣的孩子。

于寒似乎看上了這孩子的能力。

至於是怎樣的能力，于寒似乎還不很清楚，只知道這孩子的氣場特別，且天生就有陰陽眼，於是林溫柔利用于寒對自己的信任，隱瞞了重要的情報，只挑了些無關緊要的資訊透露給于寒。

與溫然最密切接觸的林溫柔發現，他那雙帶著金黃色氣場的眸子，擁有能看透靈魂弱點的能力。

所有深藏於靈魂的秘密，在那雙金色的眼瞳之下，將無所遁形。

這是個重大的發現。雖然是極為強大的能力，溫然本身卻並非修行之人，根本不曉得怎麼運用，於是她費了點心思訓練溫然，但是她能力有限，對於這雙眼睛了解得也不多。

她所知道的是，經由集中精神，溫然的眼睛還可以看到所有跟靈魂密切接觸的物事中所殘留的記憶。也就是說，擁有靈魂的生物經常接觸的物品，舉凡衣服、背包、飾品等，都能連結到其主人與物品相關的記憶。

靈魂是恆久不滅的無實體能量，人死後靈魂進入陰間，再入輪迴，生生不息，這才是萬物所歸的正確之道。然而溫然的這雙眼睛卻破天荒地橫空出世，讓這世上所有的靈魂在這雙眼的注視下，都產生了弱點。

若是這能力被于寒發現，他會怎麼樣？

于寒肯定會不顧一切殺死這個孩子，將他的靈魂據為己有，吸收到體內，能力納為己用──就和他之前一直對其他孩子做的那樣。

這能力太過強悍，光靠拉攏略嫌費力，何況還會有背叛的風險，因此依照于寒以逸待勞的性子，肯定會殺了他奪取力量。

林溫柔能怎麼辦？她只能極盡所能地知情不報，盡可能將于寒對這孩子的興趣降到最低，可不幸的是，溫然生得太過可愛，仍然引起了于寒的注意。

總有一天，于寒肯定會召幸溫然。

到了那天，就是林溫柔動手的時候。

天真單純的小溫然還不知道，林溫柔青春可人的笑臉之下，藏著怎麼樣複雜的心思，他僅僅按著她的吩咐，給她指了地牢鑰匙的位置。

「我偷偷請阿然幫忙的事情，阿然要替我保密喔！連小汪姐姐都不能說喔！」

兩人勾勾小指的瞬間，畫面便如漣漪般散了開來。

映入眼簾的是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一股霉味撲鼻而來，看守的妖怪死了大半，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散落著奇形怪狀的屍身。這些怪物都是于寒用小鬼培養出來的手下，各個以魂為源修出了堅硬的妖身，因為沒有正常的肉身，死去後，不消片刻就散成了齏粉，從此消彌於世間，再也無法入輪迴。

地下室極為寬敞，卻只用油燈照明，以密集的鐵柵切出無數道隔間，房間裡除了簡陋的馬桶外只有幾條棉被，被關在房間裡的人們毫無隱私，就像囚犯。

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站在最裡間，出鞘的白劍十分寬大，非常人所能揮動。

「鄧河師父。」林溫柔走近那道身影，從懷裡掏出叮叮噹噹的鑰匙。

「妳來了。」那鄧家人轉頭微一頷首，透過林溫柔的眼睛，溫然認出來那似乎是鄧霖的父親。「快把門開了。」

林溫柔沒有回答，卻聽出了他的急切，手腳麻利地開始一個個試手上那一串鑰匙，終於，喀擦一聲，最裡間的鐵牢門打了開來。

一陣腥臭撲鼻而來，房間裡的景況慘不忍睹，簡陋的小床上到處都是血跡，一名短髮少女蜷曲在床下，一身衣服碎成了絲條，身上幾乎沒有完好的肌膚，纖細的左手腕爬滿了新鮮的血液，而右手緊緊握著一片尖銳的石塊。

那張俏麗的臉溫然也曾見過──是鄧珊！

此情此景，饒是一向沉穩的鄧河也失去了冷靜，方才還直挺的身子一歪，跌落在地，一身雪白的道袍染了血，堂堂一族之長，此刻竟此能手腳並用，跪著爬到了女兒的身邊。

「小珊……小珊！妳為什麼要想不開？！」鄧河的聲音破碎，與剛才沉靜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抱起了渾身浴血的女兒，自己也染了一身的紅。

林溫柔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將自己水手制服上的飾帶解下，綁在鄧珊手腕的傷口上止血，「鄧師父，對不起，明明牢房都管制不會有尖銳物，連吃飯都是用湯匙……我沒想到小珊
她居然……」林溫柔的眼神掃到了鄧珊大腿之間染著的一點殷紅，這在滿是血跡的場合下
很難發現，「我沒能阻止于寒他……可能是……可能是……所以小珊才想不開的。」

鄧父顫抖地抱著鄧珊，雖然抖得厲害，手上卻是十分輕柔，像是抱著一尊瓷娃娃，探過鄧珊的鼻息後，他急急道：「她還有氣，我得走了。」鄧河掙扎著起身，險些被自己的袍角絆倒，林溫柔上前扶住他，兩人蹣跚地走出牢房。

回到地面上時，鄧父的情緒已經勉強穩住，他脫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可憐的鄧珊，朝林溫柔鄭重道：「多謝。」

林溫柔謙虛地道：「我沒有幫什麼，以您的能力本來就可以自己闖進來救人。」

雖然鄧家人天生富有極強的罡氣，但是這下了咒的牢房卻不是那麼容易能靠暴力打開的，若沒有林溫柔相助，再加上鄧家人斬妖除魔的本領，也許鄧珊就會這麼虛弱而死，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之中。

鄧父劍指朝天一豎，方才情緒失控下扔開的長劍從地下室裡飛了出來，他踩在劍上，「走吧。只要妳願意，隨時可以逃離這裡。」

林溫柔卻搖搖頭，「我的父母都是他的信徒，我就算走了，也不可能逃得了一輩子。」

她還有該做的事要做。

鄧父的眼眶還有些紅，他點了點頭，淡淡道：「祝妳成功。」

不等林溫柔回應，便御劍一飛沖天，化作了天空中細小的一點。

目送那道身影飄然而去，林溫柔的內心升起了複雜的情緒，其實她的腳早已經踏出去半步，腦海裡蹦出的畫面都是離開這裡之後所過的自由生活──她可以去上學、去同學家玩、
什麼時候想上街就上街，享受時下年輕女孩最基本單純的生活，不必被困死在這裡，每天念著歌頌父神的經書，過著囚牢般的生活。

因著于寒的寵愛，她每個月至少有一天能夠下山，比其他教眾的待遇要好多了，但就算是下山，也和教眾們互相監視著，根本無從放鬆。

她的學歷只有國中畢業，因為爸媽沒有錢給她念書，就算逃離了教團，又能去哪呢？

就這麼跟著鄧河離開，即使于寒不追上來，她的父母也不會放過背棄教團的她。

他們會追捕她，社福機構會幫助她的父母把她找回來，街坊鄰居會說，寒道教絕不是什麼邪教，所有教徒都是善良的人，教主還大發慈悲替父母照顧她，這教團是個心胸寬廣的慈善機構。都是林溫柔自己不愛念書才輟了學，她在學校從來都不是一個乖寶寶，能在教團這麼好的地方生長，她竟然還敢離家出走，父母為她操碎了心，林溫柔真是不應該。

他們會給她下咒，讓她只能聽命於教團，再也不會離開這麼好的地方。

片刻之前，她只要再往前挪兩步，就能踩在鄧河的劍上，離開這個鬼地方。差那麼一點，她就得到了自由。

可是，還不行。

她還沒有……

她還沒有殺了那個惡魔。

她握緊了口袋裡，那帶給她安全感的冰冷巫刀。

憎恨，成了支持她的唯一動力。

「哥哥……」

「溫然哥哥……」

朦朧之中，有一道熟悉的聲音像風拂過水面般，吹散了眼前的場景。

「阿然哥哥！」

那道嗓音將他拉回了現實，他眨了眨眼，巫刀上倒映的雙眼已經恢復了平常的顏色。

「太深入過去，對你的精神可是會造成負擔的。」

一抬頭，梅若煢放大的臉龐就在眼前，溫然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旁的風離已經站起來，眼神裡滿是擔憂，溫然想向她道謝，因為那道將他喚回的聲音正是風離。然而，梅若煢卻朝溫然遞出了一方帕子。

他比了比溫然的鼻子，溫然這才感到鼻下有些癢，伸手一摸，摸出一手血，溫然詫異地接下了梅若煢的帕子，感到一陣暈眩。

在巫刀的記憶之中，他一開始還能保有理性和意識，直到情緒最濃的那一刻起，他感覺到自己逐漸在變成林溫柔，不如說，與她完全同化，那些憎恨與悲傷，彷彿就是他發自內心的感受。

陷入他人的精神之中，這的確很危險。

「你們早就知道了，對吧？我……我有一雙奇怪的眼睛。」溫然看著染血濡濕的黑帕，喃
喃地道，「這雙眼睛，溫柔姐姐……把它取名為『金瞳』。」

梅若煢勾起了一抹意義不明的笑，一拍大腿，渾身的飾品隨著他的動作叮噹作響，「你終於覺醒了嗎？Boy！你還想知道什麼，全部都可以自己去看，或者你想問我們？但是……
」他伸出食指，戳了一下溫然的臉，「但是你不是非常不信任我們嗎？」

溫然想說，我比較不信任你。但他囁嚅了半晌，最終還是閉上了嘴。確實目前他還搞不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光聽別人說，不如他自己用眼睛看。

「他想知道什麼不重要。」寧纓起身將呆立著的風離按下，甩出了翠玉笛子，往溫然的額上一敲，後者吃痛，「這些黑魂的處境很危險，我們應該盡快追蹤到祂們的源頭──找到
被敵人控制的屍身，否則，屍體一毀，祂們將永世不得超生。」

「不愧是小纓呢，對敵人的工具還慈悲為懷……」梅若煢說出那過於可愛的暱稱時，寧纓
的眉毛明顯地抽了一下，「那就讓他試試看吧！」

「我……？這種事，梅先生才能辦到吧？」

「我辦得到，但我需要消耗大量的法力……況且，要我辦事可是要錢的，讓我這高階魔法
師出馬的價碼，你買得起嗎？」梅若煢翹起二郎腿，拿堅硬的皮鞋尖踢了溫然一腳，狹長的鳳眼輕掃寧纓，「小纓現在可是討厭死你了，肯定不會願意幫你和我討這個人情的。」

還在扮演魔法師……溫然瞥了一眼風離，後者心虛地低下頭，一綹長髮遮在額前，一副不
能見人的模樣，想來這原本應該是要保密的事吧。梅若煢怕是不知道溫然已經知道了他的底細。

溫然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他伸出手，「拿來吧？」

一枚精緻的小木偶放到了他的手上，上面纏繞著纖長的草葉，溫然能感覺到，被捉住的黑魂就寄宿在其中。小時候的他運用這雙眼睛看起來是不費吹灰之力，怎麼到了現在，這能力卻彷彿被什麼給束縛住了，需要高度集中精神才能沖破束縛。

「阿然哥哥，你還可以嗎？」風離輕聲道，「休息一下也……」

「我可以。」溫然沒有看她，他將眼睛湊近木偶娃娃，在內心默念自己的意圖。

剛才寧纓答應了要救這黑魂而不是追蹤黑魂的主人時，溫然還有些困惑，但在意念與黑魂連結之後，才終於知道原因。

這些魂魄已經被摧殘得體無完膚、找不著北，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幾乎無法呈現完整的記憶，在這極度渾沌的狀態下，被操縱的魂魄只懂得服從主子的命令與召喚，真虧寧纓還能和這樣混亂的靈魂對話。

但這樣的靈魂還是存在著最基礎的執念──對自己生前的軀體的留戀。祂們遭到禁錮的屍
體需要解放與安葬，靈魂才能得到救贖。

捕捉的三道黑魂屍體被埋在全台的各處山區，在地圖上形成了一個等腰三角形，需要花一些時間才能回收，寧纓、鄧霖、梅若煢兵分三路出發，溫然和風離被留了下來。

最終，溫然還是沒來得及和鄧霖說上話。

不過是短短幾天沒見，鄧霖的眼神變得更加冷漠了，從他們入座圓桌開始，他一直感受到鄧霖冰冷的視線，如芒刺在背，比起寧纓直白的厭惡，鄧霖的目光顯得更加深不可測。

他還記得，在那場血腥的夢魘之中，鄧霖來接他的手很涼、動作很粗野，幾乎是動用暴力要把他拖走。

可是他吐露的話語卻很溫柔。

鄧霖的氣息太難感測，他實在不懂，那究竟是怒是怨，是憎是恨？

＊＊＊＊＊

後語：

大量回憶殺來襲……

飄點……飄點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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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餘下等待。
一場幻夢，回首成空；尋覓已成悲涼的一待。
一切都已注定毀壞，逼近的夜色覆蓋，繁華落花更不復在，
可，我仍能愛。
我願隨你一同落地成埃──
即便你的死亡埋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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