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死者的心跳-01

原始來源：https://lineseven0710.blogspot.com/2021/10/01.html

我們過往的選擇，成就現在的我們。而我們當下的決定，將定義未來的我們。

每個人的人生中，一定都會遇到一兩個難以抉擇的時刻。我們沒辦法預知這些困境什麼時候會出現，但可以確定的是，當抉擇出現在眼前時，並不會給人們足夠的時間去做思考。

王俊生，作為一名快要退休的公立醫院醫生，在他的職業生涯將盡之時，面對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挑戰。兩名年輕的生命同時躺在一間手術室裡，作為在場最有權威的人，王俊生接下來所做出的抉擇，將決定那兩人的生死。他握著手術刀，面無表情地盯著躺在手術台上的兩人。現場的其他人一邊盡可能維持兩人的生命延續，一邊等待著王俊生的決定。

「醫生……」

令人驚訝地，是在場資歷最小的護理師先跑去找了王俊生。

「我們支持你。」護理師面色凝重地看著他。

王俊生動作明顯地吞了一下口水，他的眼神看向手上的手術刀，鋒利的刀面反射著他不安的表情。不帶任何多餘的解釋，他走向其中一人的手術台前，精準地劃下第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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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後的某日，元俊從床上驚醒。他難受地摸著胸口，彷彿有千萬把刀在切割他的胸膛。他痛苦的叫聲，招來了父母的關心，爸爸手足無措地看著躺在床上喊痛的元俊，媽媽則已經衝到廚房去裝水跟拿藥，急忙回到房間裡，將藥遞到元俊嘴邊，讓他服用。

吞下藥後，元俊的症狀還是持續了一段時間才好轉。爸爸找了條乾淨的毛巾，擦拭元俊額頭上汗珠，心中滿是不捨。

「都過了這麼久了，他的病情怎麼還是那麼嚴重呀？你都是怎麼照顧的！？」爸爸話不經腦的抱怨，讓一旁還在安撫元俊的媽媽聽了很不是滋味。

「他的情況已經穩定很多了！現在是偶爾才發作一次。他以前天天發作的時候，你人在海上，沒有見過，才會這麼說。」媽媽不客氣地回嘴。

「你說什麼！你以為是我喜歡去跑船嗎？」爸爸勃然大怒，重重地拍了旁邊的書桌，桌上的東西都被震倒了。

「他的醫藥費，不是錢呀？你們在家裡的開銷，不是錢嗎？沒有我去海上的話，哪裡來那麼多錢給你花？」

元俊躺在床上，虛弱地看著坐在自己床邊的母親，她眼眶泛紅，緊咬嘴唇，面對自己丈夫的冷嘲熱諷，選擇沉默。

「花我的，用我的。都這麼多年了，小孩還是連課都不能好好去上，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麼。」

眼見父親的話越來越難聽，明明還很虛弱的元俊，顧不得自己的身體，仍然從床上坐起，帶著微笑看著父母。

「爸，我已經沒事了。謝謝你們。」元俊微笑著，唇色像慘白的月光。

爸爸本來還想再說下去，但見元俊都勉強自己起身了，便重重地嘆了口氣後，就回去臥房繼續睡覺。留下來的媽媽，終究還是撐不住眼淚的重量，嘴角有著淚痕，輕撫元俊的臉。元俊像隻小貓一樣，將側臉靠在母親的手上，眼神帶點憂鬱，但又不想讓對方繼續擔心。

「媽媽真的對不起你……」媽媽自責地說。

「跟媽一點關係都沒有。」元俊淺淺地笑著，眼神卻飄向不知何處：「是我自己身體太弱。」

在媽媽的協助下，元俊又躺回床上，媽媽輕輕地將棉被蓋在他身上。

「又夢見了什麼嗎？」媽媽很熟悉地向元俊詢問，似乎他的病痛跟做夢有所聯繫。

元俊看向窗戶外面，月亮正被薄薄的烏雲遮蔽，淡淡的月暈看得讓人昏眩。

「我不太確定……我好像躺在醫院裡，身邊都是穿著白衣服的人，我躺了很久，都沒有辦法動彈。然後，有一個人走向我，拿一把手術刀直接往我的胸口劃上一刀……」

元俊還有些害怕似地，左手摸著自己的胸口：「突然這邊就像是真的被刀割一樣，就算醒來了，痛楚還是延續著。」

媽媽一邊聽著元俊講述自己的夢境，一邊輕輕拍著他的肩膀。

「只是夢而已……只是夢……」她慈祥的眼神對上元俊：「先休息吧，如果明天早上還是不舒服，我們再跟學校請假。」

聽到請假兩字，元俊不像其他學生一般雀躍，反而是先深吸一口氣。

「沒事的，媽。吃了藥之後，現在好多了。明天我還是會去學校的。」

深怕元俊在勉強自己，媽媽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要確定喔，不要強逼自己硬撐著，老師那邊也都是知道你情況的，應該是不會刁難你吧？」

「沒事……我累了，媽你也回房間休息吧。」元俊靜靜地閉上眼，不想再多說。

媽媽看著自己孩子暫時平靜的睡臉，心中滿滿的感傷。如果可以，她多想替自己孩子受這種罪，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個意外，元俊現在是不是就可以像其他同齡的孩子一樣，健健康康的長大呢？

聽見元俊規律的呼吸聲後，媽媽才終於放心離開房間。臨走前，她又特地待在門邊多看幾眼，像是深怕元俊會突然消失一樣。窗外的徐風微微地吹動窗簾，月光照映在元俊的臉上像畫一樣。

小聲關門後，元俊悄悄地半張眼睛，左手還是繼續摸著胸口疼痛的部位。

「夜真漫長。」

他看著窗外，幾片落葉隨風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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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陽光如針刺進元俊的眼皮底。他張開眼睛，第一件事便是摸了摸胸口，昨晚疼痛的地方已經沒事了，他開心地吐了口氣，聽見了廚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他起身出了房門，看見自己的母親，正在廚房忙進忙出。餐桌上有著簡單的早餐料理，上頭還冒著微熱的煙，全都是剛做好沒多久的。見元俊出來，媽媽便放下手中的餐盤碗筷，立刻上前關心。

「有沒有好一點？胸口還疼嗎？」媽媽溫柔地看著元俊。

元俊沒有說話，只是帶著微笑，點點頭。

「先去刷牙吧！早餐都弄得差不多了。」

媽媽正要走回廚房的時候，元俊突然開口：「爸呢？他還沒起床嗎？」

媽媽又停下腳步，背對著元俊又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快天亮的時候，船公司又打來了電話，要他立刻去替換人上船，他看你還在睡覺，就沒叫醒你，先回船上了。」

「喔……是喔。」元俊聽到後， 臉上難掩落寞。他知道自己不該把失望表現在母親面前，但一時間，還是沒辦法裝出笑容。

「我先去廁所刷牙，等等就來吃飯。」他跟母親兩人都轉身背對彼此，一種難解的憂愁像是糾纏不休的鬼魂一樣，在屋內流竄。

關上廁所的門，就像形成一個封閉的結界，裡面只有元俊一個人。他脫下穿了一晚的睡衣，直視著鏡子。鏡子裡的他，胸前有著一道巨大的傷疤，像是條肉色的蜈蚣，寄生在他的心臟。每天，他都會摸著胸前的傷口，感嘆著裡頭被安置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十一年了……」像是在對著別人說話一樣，他看著胸前的傷口：「什麼時候，我們才能真正地和平共處呢？」

無聲的沉默替代了回答，他打開水龍頭，開始刷牙。

起床的梳理全都結束後，元俊穿好校服，開始享用母親準備的早餐。為了讓家裡不要太過安靜，母親打開了電視，轉到了新聞頻道。

早上的新聞通常都很平和，多半是報導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今天明顯不同，主播用很嚴肅的語氣播報新聞，似乎發生了什麼大事。

「記者現在的位置正在朝南市安佳區的七號公園，今天清晨有早起運動的民眾，在公園附近的草叢中發現一具無名焦屍。目前已經警方已經抵達現場拉起封鎖線，讓我們來訪問目擊者的說法……」

「七號公園！？不就離我們不遠嗎？」媽媽看見新聞後驚訝地大叫。

元俊看了一下電視，但很快又轉回頭來繼續吃飯。他對死亡這件事情，一直看得很淡，畢竟他因為自己的身體問題，長年被死亡的陰影所籠罩。身為一個從鬼門關前走回來的人，元俊已經習慣用平淡的態度去看待事物的無常。

正當媽媽專注地看著電視上有關焦屍案的報導之時，家裡頭的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鈴！鈴！鈴！

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元俊在心裡這麼想著。媽媽慌忙地走到了玄關，一開門就見一位有著異國樣貌，輪廓明顯的女學生站在門口。

「采君，今天來這麼早呀！元俊飯還沒吃完呢！」媽媽態度親切地招待采君進門，並吆喝地告訴還在餐桌的元俊，采君來找他了。

采君走到了餐桌旁，走到了元俊對面的椅子坐下。她黝黑的皮膚是健康的膚色，身材均勻則是參加游泳校隊所鍛鍊出的健康體態，她和元俊的差異就好像太陽與月亮，永遠無法追趕上對方的存在。

「你今天要去學校嗎？」

采君有些怯懦地跟元俊說話，這跟她看起來健康活潑的外表有極大的落差，但元俊知道采君只有在跟他單獨相處的時候，才會是這種態度，其他時間，她都是表裡如一的，一個活潑外向的好女孩。

「嗯，早上起床身體感覺還可以。而且已經請假好幾天了，再不去同學都忘記我是誰了吧。」

元俊雖然帶著笑容說話，但語氣上卻充滿著無奈。升上高二後，采君跟元俊又在同一個班裡。從小到大，采君就好像是自己的保母一樣的存在，總是在學校幫助元俊。無論是功課或是跟同學之間的橋樑，采君都用盡心力去幫忙他。

元俊注意到采君又在看著自己胸前的傷口部位，便稍微用手遮擋起來。

「真的沒事，你不要再擔心了。」說完後，變起身拿起一旁的書包準備上學去。

「媽，我跟采君去學校了。」

元俊沒有回頭，而是蹲下來整理鞋帶，趁著元俊穿鞋的時候，元俊的媽媽走到了采君旁邊，跟她說起了悄悄話。

「采君，元俊昨天晚上老毛病又犯了，在學校如果又有什麼情況發生的話，再麻煩你注意一下，或是打電話給我，我過去學校處理。」

采君聽到後，有些驚訝，但很快就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跟元俊的媽媽揮手再見後，便與元俊兩人出發走路去學校。

元俊跟采君兩個人走在巷弄的小徑中，周圍不時傳來車聲跟其他上學的學生的嬉鬧，元俊采君雖然並肩而走，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采君就好像是個小僕人一樣，低著頭背著書包，靜靜地走在元俊身邊，但她的眼神還是不時飄向元俊，似乎有話想說。

「對了，謝謝你一直拿筆記給我，不然我就算回去學校，也不知道老師的課都上到哪裡了。」

元俊沒有看向她，但還是溫柔地先開口，感謝采君一直拿上課的筆記給他。

聽到元俊這麼說，采君的頭低得更低了，臉也顯得通紅，她沒想到元俊會因為這種小事，感謝自己。

「沒有啦！這些也只是我上課寫的紀錄，有幫到你就好了。」她小麥色的肌膚也因為害羞而顯得紅潤。

元俊看向她：「你今天早上，校隊那邊不用晨練嗎？」

「啊，最近比賽剛結束，所以……教練讓我先放鬆幾天……」明明沒有做錯事，但采君的聲音卻越來越小聲。

「比賽？是你上次說的那個校際杯的比賽嗎？」

采君點點頭，正準備把自己得名的消息說出來時，卻見元俊似乎有些感傷。

「原來比完了呀……」元俊有些歉意地看著她：「抱歉，本來想去幫你加油的。」

采君聽元俊這麼說，立刻急忙搖頭揮手地說：「沒……沒事！只是個小比賽而已！就算來了，也沒什麼好看的。」

「而且，比起比賽，我更希望你的身體……啊！」

采君話說到一半，突然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肩膀，嚇了她一跳。

「采君！今天怎麼那麼晚出門？要跟我一起當壞孩子嗎？」一個皮膚白皙的女生叫住了采君，元俊對她有些印象，是采君的校隊隊友。

「厚！你不要突然從後面拍我拉！嚇我一跳！」采君有點小生氣地跟隊友抱怨，但對方一臉就是沒有反省。

「啊？難道『泳池的黑珍珠』這樣輕輕一拍就不行了嗎？」隊友挑眉地說。

「『泳池的黑珍珠』？」元俊站在一旁，困惑地看著她們。

只見采君臉更紅了，害羞地手忙腳亂解釋：「別聽她亂說啦！那都是別人亂取的。」

只見對方似乎還沒捉弄夠，又繼續補說：「怎麼會呢？現在黑珍珠的名號已經是全校都知道的了，上次頒獎的時候，校長還在講台上特別這樣介紹。」

「好了啦！不要再跟元俊說些奇怪的情報了！」采君急忙把隊友帶走，並跟走在後面的元俊說：「我先把她帶走，等等教室見。」

「掰掰，『保健室先生』」采君的隊友又說出了另一個奇怪的稱謂，隨即跟采君兩人消失在轉角。

「『保健室先生』？」元俊不太喜歡這個稱呼，但他也確實沒辦法反駁。

陽光突然耀眼地照了下來，元俊瞇著眼睛抬頭看向天空，看來今天會是個大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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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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