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死者的心跳-09

原始來源：https://lineseven0710.blogspot.com/2021/11/09.html

住院一個多禮拜之後，元俊被醫生認定可以出院了。這一次出院意義很不一樣，不是那種叫病人回家再休養的出院，而是因為已經找不到毛病，被判定不需要繼續待在醫院。

元俊躺在病床上，驚訝地聽完醫生的診斷解說，驚訝的不能言語。同樣也感到震驚的，也包括了過來協助元俊出院的采君爸爸。

「醫生，我確認一下，你是指單就他『這次』的病情已經沒有問題了，對吧？」采君爸爸刻意將重音放在「這次」兩個字上。

醫生表情感覺相當無奈，他已經為這兩個人說了好幾次了，但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能聽懂。

「呃……我的意思是經過我們醫院鑑定，從頭到腳檢查過後，這位元俊同學身體沒有任何問題。除了胸口有曾經開刀過的疤痕之外，我們沒有發現他身體還有其他的毛病。」醫生不耐煩地看著他們。

「也就是說……？」采俊爸爸再次問。

醫生嘆了口氣：「也就是說，元俊完全就是個正常人，可以過上跟你我一樣健康的生活。」

元俊摸著自己胸口，確實從那天醒來之後，他明顯感覺身體的病痛逐漸消失。但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可以完全擺脫病痛。

「那醫生，請問我一直有在吃的抗排斥藥物，也可以不用繼續吃嗎？」元俊張大眼睛地問。

醫生推了一下眼鏡，認真地看著元俊問：「關於你說的抗排斥藥物，我比較懷疑的是，你真的有動過換心手術嗎？」

元俊跟采君爸爸又再次愣住了。元俊就算了，畢竟他對那次的手術本來就沒有太多印象。但采君爸爸記得很清楚，那天是他陪著采君跟元俊的家人在手術房前一起祈禱手術要成功。動過換心手術這件事情，是確實存在的。

「你血液裡的抗體數據，跟正常人相比，幾乎找不出差異。如果真的有動過器官移植手術的話，等於是你的身體完全沒有排斥反應。但……這不可能呀！」

離開醫院，坐上采君爸爸的車後，他們兩個人還沉浸在衝擊之中。如果醫生說的是對的話，那元俊已經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了。而對采君爸爸來說，他再也不用看到采君知道因為元俊又不舒服後，而哭泣的表情了。他們兩個人在車子裡發呆了一會，才回過神來。

「這真是太棒的消息了！你媽媽聽到後，一定也超震驚！對了，我也要跟采君說！我幾乎已經可以想想采君會有什麼反應了！」采君爸爸一邊開車，一邊開心地說。

元俊仔細觀察著自己的四肢以及身體其他部位，他從來沒有感覺到身體如此輕鬆，就好像一直束縛他的枷鎖終於被解開了。他看向窗外，天氣晴朗，萬里無雲的樣子，心中僅存的不安彷彿也煙消雲散了。

車子很快開回公寓，采君爸爸讓元俊先下車，自己則是去找停車位。元俊帶著怕受傷的心情，緩緩地走上臺階。他的腦海中，依稀浮現身體不受自己控制時，傷害媽媽的畫面。他怕媽媽還在驚魂未定的狀態，擔心自己回家會帶給媽媽壓力。但在看見媽媽之前，元俊先遇見了采君。

采君聽見了自己爸爸的車聲，在安撫好元俊的媽媽後，便從元俊家出來，準備去迎接他們。兩個人在樓梯間相遇，彼此尷尬地沉默著。

「對不起。」元俊先出了聲：「之前跟你說的那些話，我不是真心這樣想的。」

采君聽了之後，露出淡淡的微笑，如同雨過天晴般地說：「其實你說的不一定是錯的。也許從一開始，我就是單純在為填補自己的罪惡感，感到自我滿足而已。」

「但是。」

陽光從窗戶照耀在采君身上，彷彿給采君披上一件金黃色的斗篷。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這件事對我來說絕對不是假的。」

元俊看著采君，心中充滿的感動。他沒有多說什麼，跟著采君一起回到自己的家中。在那裡他還有另外一段關係需要修復。

元俊跟采君進到家中，元俊的媽媽正坐在客廳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盯著地上的一隅，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媽媽也沒有轉頭。

「阿姨。」采君先走上前去：「元俊回來了。」

只見媽媽用看陌生人的眼神，慢慢看向站在門口的元俊。元俊第一次感覺到從媽媽那邊傳來如此冷漠的態度，他沉默地低下頭，又陷入詞窮的窘境。

「你真的是……」只見媽媽用充滿不確定的語氣說：「我的元俊嗎？」

聽到媽媽問出這樣難過的問題，元俊眼睛不自覺濕潤了。他緩緩地走到媽媽身邊，拉起媽媽微微發抖的手，將它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穩定而有力的心跳，從手掌傳到了媽媽的心裡。媽媽開始啜泣，元俊立刻上前擁抱住她。

「對不起……讓你這麼擔心。」元俊也哭了出來，兩個人相擁而泣：「是我，元俊。我回來了。」

采君站在一旁，看著他們母子倆和好，也露出淡淡的微笑。陽光再次照進了這個家中。

一段時間後，采君的爸爸也停好車，一起聚在元俊的家裡。他們四個人坐在餐桌上，吃著剛叫回來的外賣。

餐桌上大家異常的安靜，每個人都低頭吃著自己的飯，氣氛有些沉重。采君的爸爸有些受不了，悄悄地靠向采君的耳邊用氣音說話。

「你們剛剛沒有和好嗎？」采君爸爸問。

采君正常地點點頭說：「有呀，已經都沒事了。我跟元俊，還有元俊跟他媽媽，都處理好了。」

她爸爸皺了眉頭說：「那怎麼還那麼尷尬的感覺？」

「喔，他們家吃飯都這樣，不說話的。」采君理所當然地說。

采君爸爸有些受不了：「不行，氣氛這麼僵，飯吃起來都沒有味道了。」

她爸爸看向元俊：「元俊，你不是應該有事情要跟你媽媽說嗎？」

元俊愣了一下，似乎也是在找時機點說，現在有采君爸爸的助攻，似乎是開口的機會。

媽媽看向他們，好奇地問：「什麼事情？醫生又有交代什麼嗎？」

采君爸爸差點就要先說出口，但他最後一刻還是忍住了。他覺得好消息應該要讓元俊自己跟他的媽媽說。

「媽。」元俊冷靜地說：「我住院的時候，遇到一位當時有參與我手術的護士。」

采君爸爸的下巴幾乎掉了下來，這不是他想要聽元俊說的事情。

「她跟我說，當時為了替我完成手術，他們做出了很多犧牲。」元俊困惑地著他媽媽：「媽媽，你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嗎？」

元俊說完了之後，現場的氣氛瞬間降到了最低點。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就等著元俊媽媽回覆。

媽媽低著頭，眼神不時飄向遠方，又深呼吸了幾口氣後，才終於準備好開口。

「其實當初進行手術之前，醫生已經先跟我說，要我放棄急救了。他說你已經心臟衰竭，除非現場立刻有器官可以移植，不然是救不了。但我堅持要救到底。」媽媽像是在說著其他人的故事一樣，語氣平淡地說。

「放棄急救？」采君爸爸震驚地看著他們：「我當時也在現場，怎麼不記得醫生有這麼說過呢？」

「那是醫生在只對家屬說明的時候，告訴我的。」媽媽回答說：「當我從手術室出來之後，我看到采君抱著你痛哭，我當下實在是沒有心情去跟你們說話。」

「就在差不多那個時候吧，救護車又送來兩個傷患，一個直接被送進手術室裡，另一個還可以自行下車。我記得他們還穿著你們現在高中的制服。」媽媽回憶道：「過沒多久，突然裡面有些醫護人員就走出來，也沒有說要幹嘛，就離開了。然後，突然手術中的燈號亮了起來。過了很久之後，醫生又走出來，說他剛幫你動完手術，有救，但還沒脫離險境，要我們立刻轉院到可以後續處理的醫院。是到了其他醫院之後，我才知道，原來那個醫生把後來被送進手術室的人的心臟，移植到你身上。」

「不可能吧！」采君叫了出來：「做出這種事情的話……已經是犯罪了吧！」

「是呀。」采君爸爸也很震驚：「你之前不是說，那顆心臟是原本要移植的病人，來不及等到心臟送來，就先過世。元俊剛好也在同一家醫院，就即時替補的嗎？」

媽媽冷冷地笑了：「那有這麼剛好的事情」

「剛好有顆心臟可以移植，剛好要移植的病人已經死了，剛好元俊需要那顆心臟。剛好──剛好──剛好！才沒有那麼多剛好！」媽媽咆哮地說。

元俊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多餘的情緒，只是板著張臉，坐在椅子上。

「所以……」元俊平靜地說：「我今天還可以坐在這裡，都是因為有另外一個人等於是代替我去死，是嗎？」

全場安靜下來，只剩下些微的抽泣聲。

「那些幫我動手術的醫生跟護士，後來怎麼了嗎？」元俊在繼續追問。

媽媽搖了搖頭，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我沒有再見到了，當我再回去急診的醫院，當時的那些醫生護士，不是離職就是調走了。醫院發生這麼大的失誤，那些人應該也很難繼續工作下去。」

「對不起……元俊。」媽媽哭著說：「一直瞞著你。媽媽一直不敢跟你說，怕太小跟你講，你心裡會有負擔。我不是一個好媽媽……對不起……。」

元俊上前擁抱住自己的母親，所有人都不說話，靜靜地聽著哭聲慢慢止息。

他們相信，明天天亮，一切都會是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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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早上，真的不用我陪你一起到教室嗎？」

重返學校的前一天晚上，采君再次跟元俊確認他的意願。元俊自己也知道，在上次鬧出那麼大的事件之後，回到學校一定會被人指指點點。如果有像采君這樣的明星學生陪伴的話，受到的麻煩或許會少一些。但這一次，元俊不想再依靠別人的力量，他想要自己去面對，自己的困難。

「真的不用了，專心練習吧！全國運動會就快到了吧，我記得每年這段時間，你在水裡的時間應該要比在陸地上還要久才對。因為我的緣故，已經請很多假了。這次比賽對你的全國排名很重要的！說不定你還是我們創校以來，第一個挑戰奧運的學生。」

采君聽元俊這麼說，臉都紅了起來：「哪有那麼誇張。比我厲害的人……應該還是有一兩個吧。」

兩個人不約而同笑了出來。

隔天一早，元俊準備上學時，媽媽有些憂心地站在玄關，看著他穿鞋。

「如果有不舒服的話，就打電話給媽媽，好嗎？」媽媽關心地說。

元俊淺淺地微笑，擁抱了自己的媽媽：「醫生不是說過了嗎？我現在的身體已經完全正常了，你看最近也沒有再發作了。別擔心了，我走了！」

元俊走出公寓，看著顏色漸白的天空，他深吸一口氣。

說不緊張一定是騙人的，但元俊還是先做好心理建設，無論待會聽到什麼話，都要用平常心去面對。他順著通勤的路線，過去學校，一開始路上只有零星幾個同校的學生，但隨著離學校越來越近，學生的人潮開始聚集。元俊一開始還有些駝背，沒有自信地躲躲藏藏。但很快元俊就發現，其實有注意到他的學生，數量很少。頂多就是稍微用眼神觀察他一下，並沒有多餘的行為。

元俊鬆了口氣，同時也覺得自己原本的擔心有點可笑。一般人都是很健忘的，除非與自身的利益相關，不然不會特別去記得。然而情況在元俊到了自己班上之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當元俊走進教室後，很快感受到四面八方傳來的敵意。

同班同學們冷漠地看元俊走進教室，空氣中的沉默是最尖銳的刀刃，提醒著元俊自己在這班上有多不受見待。原本德彥想跟元俊說話，但卻被班上其他人用眼神制止，只能默默地收回想說的話。元俊回到座位上等著，等到所有同學都來到教室。

當早自習的鐘聲響起時，他獨自一人站到了講台上。

所有人的眼睛又注視到他身上，暴露在毫無掩飾的惡意之中。

「真的非常抱歉！」元俊九十度鞠躬地向全班同學道歉，突然的行為讓大家都嚇了一跳。

「一直以來，我都因為自己生病的關係，給大家造成了許多困擾。沒有注意到大家的不便，無視大家對我的幫助，甚至對大家口出惡言。真的對不起！」

台下傳來了騷動聲，不是每個人都明白元俊在幹什麼。

「這次鬧出這麼大的事件，牽連到班上的同學。我真心誠意地向各位致歉。對不起！請原諒我。」

被道歉的同學們，有些人不好意思地臉紅了，因為他們確實曾經做過在背後議論元俊的事情，也有些人依舊蠻不在乎，冷漠地看著他。無論如何，現在元俊已經主動釋出善意，當他回到自己座位上後，至少德彥願意不顧其他人的反對，主動跟元俊說話。

「抱歉，元俊……」德彥遺憾地說：「你住院的時候，都沒有過去看你。」

元俊微笑地看著他：「沒事的，也很快就出院了。而且你還願意跟我說話，我已經很開心了。」

聽到元俊這麼說，德彥靦腆地笑了笑。

「我想大家一定會慢慢對你改觀的。你知道你那天在禮堂頂樓唱歌的影片，有超多點閱率嗎？」

元俊尷尬地笑著：「我沒有特別去注意……這幾天我都在處理家裡的事情。」

「你一定要去看一下，那首歌你是什麼時候練的？平常都沒聽你彈過。真可惜你錯過了校慶跟比賽，不然有你參加的話，現場一定很熱鬧。」德彥傻笑地說。

元俊也覺得有點可惜，但過去就已經過去了，而吉他也在之前摔壞了，現在元俊也沒辦法繼續彈吉他。

早自習結束後，采君才結束晨訓回到了教室。她周圍的同學立刻跟她說了元俊向全班同學道歉的事情，采君聽到後，轉身看向坐在教室後方的元俊，給他一個溫暖的微笑。這讓元俊覺得已經值得了。

中午午休時，班導把元俊叫去了辦公室。當元俊進入辦公室時，其他的老師也跟早上自己的同學一樣，用不友善的眼神看著他。但畢竟是大人，那種明顯的厭惡態度很快就隱藏起來。班導帶元俊去裡頭的會議室。元俊一進會議室就看到裡頭放著一把新吉他。元俊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坐著等老師說話。

「今天第一天回來上課，情況還好嗎？」班導例行性地詢問。

元俊點點頭，表現得跟以往不一樣，顯得更有自信些：「已經沒事了，這段時間造成老師困擾，真的好抱歉。醫生說我的身體已經好多了，我想以後應該不會再有突然發病之類的事情。」

「醫生真的這麼說嗎？」班導有些驚訝：「總而言之，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就好。」

話鋒一轉，班導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關於你那天造成的騷動，學校這邊已經討論出處分了。」

元俊低下頭，彷彿在等待判刑的犯人一樣。

「小過一支，並且到學期結束前，每天都要留下進行校園服務。」班導說完後，元俊還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只有……這樣？」元俊本以為會有更嚴重的處分，甚至退學都有可能。

「只有這樣。」班導溫柔地看著他：「關於你的校園服務，我跟其他老師討論過了。你知道你被上傳到網路上的彈吉他影片，有超高的點閱率嗎？」

元俊不解地搖了搖頭，他幾乎沒有在關注網路世界，對於自己被上傳上去的影片究竟有什麼影響力，自己渾然不知。

「你在禮堂頂樓自彈自唱的那首歌，現在很受到網友喜愛。學校這邊想請你在畢業典禮的時候，也可以上去表演。」

元俊張大著嘴巴，不敢相信學校竟然會同意這種事情：「其他老師也同意了？」

「嗯呀！畢竟你也算是把學校的知名度給打開了，校長那邊還蠻開明的，只要對學校有益，他都不會多說話。倒是教務主任堅持要對你懲戒，所以才做出這樣的安排。」老師一派輕鬆的說，接著把放在一旁的吉他交給元俊。

「上次那把舊吉他已經壞掉了，既然確定要上台表演，就用好一點的吧！」

元俊摸著新吉他，還處在震驚之中：「這是要給我的嗎？」

老師點點頭，拍了拍元俊的肩膀後，便離開會議室。元俊開心地撥弄琴絃，感激所有幫助他的人，臉上留下感動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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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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