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西小鎮連續失蹤案(上)
如果你問我哪樁案件最令我印象深刻,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西小鎮的連續失蹤案。
那樁案件最終不了了之,因為有太多事情超乎常理,無法用言語解釋。
然而,在過了十幾年、二十幾年之後,直到現在,我依然能清楚地回憶起當時的所有場景。
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魯莽和過錯。
縱使,這一切是多麼的匪夷所思。
※
西小鎮並沒有正式的稱呼,之所以叫做西小鎮,只是因為它在地圖上位於主要城市的正西邊,如果用尺連接兩個地點,恰巧可以劃出一條水平線。
沒有人知道是誰先發現這個偏僻的城鎮,也沒有人知道鎮上的居民從什麼時候開始定居在這裡。西小鎮被山脈包圍在中心,他們與世隔絕,只有在城鎮被發現後,偶爾會有外來的觀光客來到鎮上避暑。
接到西小鎮的調查命令時,我才剛結束一件棘手的案件。那案件讓我整整半年都處在高度緊繃的狀態下,因此被指派時我心生不滿。
通常,在案件結束時我們能夠獲得一點點的休息時間,可是這次的命令來得很著急,而且不尋常的是,他們指名要由我來負責。
我只好取消所有安排好的行程。那也是我第一次聽到西小鎮這個地方。
「通報有人失蹤是在兩個月前。」我的上級這麼告訴我。「幸好你辦案的速度還算快。我們一直在等你空下來。」
「我可不知道我有這麼優秀。」
「J在那裡。他指定你去幫他。」他們說:「他在最近的幾封報告裡提到你,我們猜他是這個意思──事實上,我們在一周前也失去了J的消息。所以你必須要立刻出發。馬上。
」
J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前輩,我們曾經合作破獲販毒集團,在最凶險的那一刻他推了我一把,在救了我的同時中了兩發子彈。在醫院探望J的時候,我也認識了J的妻子凡妮莎,凡妮莎是一位敏銳且勇敢的女性,她察覺了我的愧疚,告訴我J做的是正確的選擇。
「我想,她已經做好了我會隨時喪命的準備。」J的右腿包裹在繃帶裡。「她還交代幾個朋友,如果哪天真的出了什麼意外,那麼要把我們葬在一起。」
「你答應了?」我聽出了話裡的含意。
「她總是那樣固執。」J微笑著說,帶著一點無奈。「真是受不了。不是嗎?」
長官並沒有透漏太多,把資料重點和J最後的訊息交給我,希望我可以儘早解決這次的案件。打開J的報告,我大概可以明白長官的顧慮:在J最後的那封報告裡,除了西小鎮、凡妮莎、失蹤、以及我的名字之外,其他就像是亂碼一樣,沒有一個字認得出來。
根據報告的前半部分,J正在休假中,他和妻子凡妮莎因事經過西小鎮附近,順道去拜訪老友。沒想到他們的朋友失蹤,毫無音訊──這裡並沒有太多敘述──因此兩人決定留下
來調查。
「歡迎光臨西小鎮,警官。」西小鎮的鎮長大約六十來歲左右,他是一位非常有精神的老人,說話帶著特殊的口音。「想必您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希望也是最後一次。如果是這個身分。」我亮了亮警徽。
「這是當然──當然。」鎮長說:「老實說,我真不敢相信我們這裡會發生什麼重大案件
。我想……恕我冒昧,警官,其實這一陣子我們小鎮非常和平,您可能不會發現什麼異狀
。」
「希望如此。」
「我們把另外一位警官安排在旅館裡,或許您可以過去看看。」鎮長皺了皺眉。「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好一陣子了,似乎不想和我或是鎮民們見面。」
我點了點頭,心裡有些疑惑,但還是決定把J放到行程的最後,先自己在西小鎮上調查。西小鎮佔地不大,雖然如此,它的農牧業倒是非常完整,建築也相當整齊,每棟房屋的外觀幾乎都長得一模一樣。
「抱歉,能不能稍微佔用你一點時間?」拿出J失蹤的朋友的照片,我接連問了幾名住戶。「請問你有看過這個人嗎?」
「噢,當然有。」他們說:「本來住在轉角那裡的。前陣子去外面工作了。」
「你知道他去了哪裡嗎?什麼時候去的?」
「不清楚呢。他不太和我們談論自己的事。」
「他有家人嗎?親近的朋友?」
「嗯……我想他都是一個人生活。」
「好吧。」我說:「這些問題之前有誰問過嗎?」
「有的,也是一位警官,和他的妻子。」他們說:「但是他們好像不太相信我們。不知道是怎麼了。」
J的朋友似乎是一個不善交際的人,因此鎮民只知道他去了外面工作,卻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在居民之外,我也問了公園玩耍的小孩,他們的回答同樣沒有任何異狀,還有個小孩用力咬了我的手一口,彷彿我的手是某種美味的食物。
或許是接連辦案的疲勞?在半天的調查後,我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矛盾,走在道路上,甚至開始懷疑起這樁失蹤案的真實性。到底是有人失蹤?還是只是單純的不告而別?J的報告太過模糊了,在不清楚真相的情況下,凡妮莎的敏銳或許誤導了──
一陣風吹了過來,我的視線邊角忽然瞥到了一抹白影,下意識煞住了腳步。轉過頭,身邊是住家的透明窗玻璃,並沒有什麼白影出現,身後也沒有任何穿著白色長裙的人。
應該只是玻璃的反光。我避開太陽的反射,透過窗戶往裡面看,裡面是一間書房,有一張書桌、一台舊電視,還有一副立起來的相框。相片裡是一個和樂融融的大家庭。
我敲響了他們的大門。
「咦?您剛剛不是……」
「請問你有看過這個人嗎?請你仔細回想。」我說:「我剛剛看見了你們的合照,我想我不會認錯。」
「噢──喔,您不說我都忘了。」婦人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我這才想起來,他好像是我
遠房親戚的兒子。太久沒見了,我差點認不出來……他前陣子去外地工作了。至少,我是
這麼聽說的,警官。」
※
我不相信這世上有鬼。不過,這並不代表我不迷信。
待在這個行業,我們或多或少會有些無傷大雅的個人信仰。比如說配戴的十字架絕對不離身、在緊要關頭前一定會先吃某種帶來幸運的食物,像是J吧,J在替我挨了子彈之後,忽然開始在右邊口袋裡放上幾枚空彈殼。
傍晚,我照著鎮長給的地址,來到J所在的旅館。J的旅館在西小鎮的外側,更外頭則是高級住宅區,好幾樁漂亮的房屋半立在山裡,從鎮上看不出裡面到底有沒有住人。
J把自己關在房間,誰也不見,依照鎮長之前的敘述,J和凡妮莎在兩個月前懷疑朋友失蹤,花了一個月調查,接著他們發生或發現了某件事,J開始把自己隔絕在房裡。時間大概是二或三周前。
我走上旅館的階梯,木頭質地,踩上去就會發出摩擦的聲音。這間旅館是專門用來招待重要旅客的,保養得不錯,樓梯間的裝飾品被擦拭得閃閃發光。
轉上三樓,我看見牆上掛著一面大鏡子,鏡面映照著走廊的情況。走廊沒有開燈,只有夕陽略略照進來些許,也因此它的最深處隱沒在黑暗中,彷彿沒有盡頭。
「J?」
我試著喊了一聲,想起J是一個相當熱情的人,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我剛到職的時候,那時他給了我一個歡迎的擁抱。
「你在嗎?J?」
我又喊了一次,往深處過去,每扇門都鎖上了,底下的門縫也沒有透露出任何一絲光線。外頭的夕陽很快地消失了,在短暫的彩霞後,走廊變成一片黑漆。我沒有找到燈光的開關,於是摸著門板,一扇一扇數著房門上的號碼,最後停在J的房門前。J的房間和空房一樣,感覺不到人住在裡面的氣息。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那個白影。
不可能看錯,就在我敲門之前,那個白影出現在我的左側,我轉過頭去,它又忽然出現在我的右側。
「誰在那裡!」
我大喝一聲,在旅館走廊的黑暗中,清楚地看見白影懸浮在半空中,就在走廊的深處。我立刻追了上去,想不到那白影用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往後倒退,它一直後退、後退,突然往後一翻,從我的視線中消失。
走廊的盡頭是一扇緊閉的窗戶。我用力推開那扇窗,外頭沒有什麼白影,只看得見山裡的西小鎮豪宅。我探出身體往外望,白影消失無蹤,連白布也沒有,倒是遠方豪宅有幾扇窗亮了起來,很快地又暗了下去。
……誰在惡作劇?
關上窗,我回過頭,走廊的另外一端是那面大鏡子,除此之外就是緊閉的房門。
這個時候,那邊傳來幾聲細微的聲音,有燈光從J的房門底下照射出來。
J的房門打開了。
「……希望我不是打擾到你休息。」
往J的房間走去,我推開門,燈光迎面而來,我的雙眼有一點刺痛。J背對著門口,坐在窗前的矮凳子上,他就這麼吹著風,望著黑夜裡的西小鎮,那裡有廚房的炊煙緩緩上升,依稀可以看得到閃動的爐火。
「上次見面好像是五年前?還是六年前?」我說:「好久不見了,J。」
J沒有回答。
「你的報告讓那群老頭很緊張。他們可禁不起嚇。」我說:「凡妮莎還好嗎?我以為你們會待在一起。」
J沉默著,一句話也不說,直到我提到凡妮莎的時候,他才像驚醒那樣子突然動了一動。在這一小段時間內,我暗自訝異著J的變化──他的身材變得極瘦,骨頭突出,頭髮也半
白了,若非以前緝毒案我們曾一起生活過,我肯定認不出他這樣的背影。
「J?」
「凡……妮莎。」J低聲說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凡……妮……莎。」
我走上前,J同樣毫無反應,就算我將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也是未動分毫。J的這副模樣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過往的他是一個強大且無所畏懼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會選擇拋下自己拯救我的性命。
「凡……妮莎。」在隔了許久之後,J再次開口。「她……回去了。她先回去了。我想…
…或許,她先回去了。她跟我不一樣。」
「她先回家了?」我問:「意思是,她讓你在這裡繼續調查,自己先回去了嗎?」
「或許。」J笑了起來。「你說的沒錯。或許……哈,是這樣沒錯。」
J揮開我的手,從矮凳子上站起身,他的雙眼滿是血絲,臉色卻異常紅潤,用一種酒醉般的步伐走到書桌旁。書桌上擺著一台打字機、一瓶喝空的酒,他的槍被隨意地扔在地上,垃圾桶外滿是揉成團的廢紙。
我站在窗邊,看見J把桌上的所有東西都掃到地上,再慢慢地把東西從地上撿起,像孩童一樣不斷地重複著同樣的動作。我想試著詢問多一點事情,包括失蹤案、凡妮莎、西小鎮,但是J不回應任何一個問題,他胡亂地敲著打字機上的按鍵,偶爾發出尖銳而瘋狂的笑聲。
「你喜歡西小鎮嗎?」J說:「西小鎮,我也成為了西小鎮的一份子。」
「我不懂你的意思。」
「原來你也喜歡。」J說:「果然每個人都會喜歡……哈哈!那是西小鎮的特產!」
今天的會面毫無成果,我在呆站了一個鐘頭之後,終於意識到J已經發瘋。我沒有辦法立刻接受這一件事──我覺得這整件事情太過跳躍了,J為什麼突然發瘋?他真的瘋了嗎?
他的瘋是和凡妮莎有關?和失蹤案有關?還是和整個西小鎮有關?
「……我該回去了。」這一切都是一團混亂。我說:「我明天還會過來。」
「現在是晚餐時間……哈,晚餐時間。」J顯然相當愉快。
「希望明天你會好一點。」我說:「早點休息吧,我的朋友。」
J哼著不成調的歌,伸手把餐桌上的食物全數倒進垃圾桶裡。蚊蟲飛起,那個垃圾桶散發著強烈的腐敗氣味。
「再見……再見。」J說:「真高興認識你,不是嗎?」
我離開了那個地方。
※
凡妮莎失蹤了。
為了弄明白J發生的事,我想盡一切辦法想要聯絡上凡妮莎。可是和J所說的不同,凡妮莎並沒有回家,她像是憑空消失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我幾乎每天都會去看J,也因此我後來明白,第一天的見面是J狀況最好的一次。在一般情況下,我會被他鎖在門外、被羞辱咒罵,J不願意讓我拿走他的任何物品,他的瘋病嚴重起來甚至會拿槍口對著我,好在我擔心他尋短,早已卸下那把槍的所有子彈。
「你說他們曾有過激烈的爭吵,是嗎?」我問:「大約在兩周前?三周前?」
「我想──我想是在三周前,警官。」鎮長說:「在那之後不久,J警官開始把自己鎖在
房間裡。我們不敢靠近他,只能把吃的放在門口。」
「我問過你們鎮上的警衛,他說他沒有看見凡妮莎離開這裡。」我說:「如果凡妮莎還待在鎮上,那麼她有什麼地方可以去?你們真的沒有任何人見到她嗎?包括市場與商店,完全沒有任何人?」
鎮長搖了搖頭,無法再提供更多訊息了,我只好再次查遍鎮上的所有房屋,不厭其煩地開啟每一扇空著的房門。
凡妮莎的失蹤讓這起案件更加撲朔迷離。我將這件事和J發瘋的訊息一同呈報給上級,上級便將J之前的報告全數寄了過來,並且要我將西小鎮失蹤案視為重大案件處理。
J發瘋是在凡妮莎失蹤之後。在J的紀錄裡,凡妮莎有一天沒有回到旅館,J擔心她因為調查而被兇手殺害,可是卻還沒找到任何關於失蹤案的突破口。一開始,J也是認為朋友僅是去外地工作而已,是凡妮莎主動提出疑點,因此他們決定以渡假為由,留在西小鎮裡暗中調查。
為什麼J會發瘋?J是在凡妮莎失蹤之後的某一天開始發瘋的,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似乎是凡妮莎失蹤之後,J遇到了某件事才突然發瘋。還有,J在後來的報告寫出凡妮莎回家,讓上級以為人已經找到了,J是真的認為她回家了嗎?又或是凡妮莎獨自去了其他地方?
太多疑點讓我焦頭爛額。我不停翻看著J的報告,直到有人呼喊我才回過神來。
聲音是從門外傳來的,他們又敲了敲門,並且稍微等了一小片刻。
「晚安,警官。」那是一道和緩的女聲。「可以耽誤您三分鐘的時間嗎?」
我往房門看了一眼,先把J的報告收起,藏在棉被底下。來到門邊,門板上沒有裝設貓眼,於是我略略打開一條門縫,看見外頭是一位母親牽著一名小女孩,女孩雙手提著一個竹籃子,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我的手放開槍的握柄。
「晚安。」打開門,我說:「怎麼了嗎?」
「希望不要打擾到您。」那位母親說:「看見您房間的燈亮著,我們猜想您還在工作,所以擅自準備了一些小東西……只是一點吃的,才剛做好,是我們西小鎮的特色料理。您願
意收下嗎?」
「這──」
「您這幾天看起來非常疲累,臉色不太好。」那位母親微微笑了笑。「只是我們的一點點心意。想必您一定會愛上我們西小鎮的特產,警官。」
沒有給我拒絕的機會,母親讓那名女孩把竹籃交給我,女孩抬起頭來,將竹籃舉高,我只好接下了,聞到了一股溫暖的香味。
「那個時候我們也有去拜訪J警官。」那位母親顯然非常高興。「雖然J警官和他的妻子常常爭吵,但是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他心裡肯定不好受。」
「J和他的妻子常常爭吵?」我說:「我以為他們的感情很好。」
「噢,這,我想──」母親支吾起來。「抱歉,警官,我並不是──」
「沒關係。」我說:「或許可以多讓我瞭解一些?」
母親的表情有點猶豫,不過還是多和我說了一些J和凡妮莎的相處情況。J和凡妮莎來到這裡後其實不常一起行動,旅館也總是傳出大大小小的爭吵聲,或是摔破物品的聲音。
在我的印象中,他們倆人的感情非常好。或許是許久未聯絡,感情發生了變化也說不一定。我還記得J和我說過的約定,凡妮莎打算要和J同生共死……但若是他們感情生變,凡
妮莎為什麼會和J一起旅行?她又為什麼會願意挨家挨戶地和J一起調查?
母親帶著女孩離開,我提著竹籃子回到房間,心裡有點抱歉,但是我不打算吃裡面的任何一項東西。在辦案期間,我一向只吃自己準備的食物,還有我在這段日子裡也不碰葷食──無傷大雅的個人信仰。這點J也知道。
那些食物散發著非常誘人的氣味。西小鎮的特產顯然是那份有著特殊香味的肉乾,我將它用布包好了,和其他的食物一同先暫放在天花板上。過幾天我會再把這些東西拿去餵流浪貓狗,辦案期間居民贈送食物的情況並不少見,我知道該如何悄聲無息地處理掉這些心意,避免讓居民傷心,也不會落人口實。
夜深了。在J的報告中,我明白我陷入了一個羅生門,報告和現實調查的結果有所出入,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如此混亂。
或許有一方在說謊。這個念頭就像生了根,一興起就無法停止了,我感覺到疲乏──J不
僅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沒有辦法懷疑他,就算他得了瘋病,他救過我這件事也永遠不會改變。更何況他比我更熱愛自己的職業。
一個白影閃過窗外,我還以為是太過疲勞的錯覺,直到那個白影挑釁似的停在那裡,我才從椅子上驚跳起來。
趕到窗邊,那個白影忽然從眼前消失了,我向外看去,它走在旅館後門的道路上,呈現一種半透明的色澤。
我帶著槍衝出房門,跑出旅館,晚風很涼,西小鎮的夜空中掛著半滿的弦月。那個白影停在那邊,我逐漸辨識出它的輪廓,似乎是一名長髮披肩的女子,但是看不清臉孔。
「你──」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往那邊靠近,白影移動了,用飄浮的方式往某個方向走。我幾乎敢不相信自己的雙眼……但它卻真真實實地在那個地方,失去雙腿,浮空移動著,飄忽著,
我連開槍都辦不到,由心底升起的恐懼讓我知道「那個東西」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白影正在引導著我。我追不上它,但若是慢下腳步,它也會跟著慢下移動的速度。我不知道它要去哪裡,只能這樣子被它帶領著,像是著了魔一樣前往未知的某處。
就在這樣安靜的夜裡,我跟著它穿過了大半個西小鎮,鎮上一個人都沒有,除了我的腳步聲以外,僅聽得到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呼吸。
前方會出現什麼?那道白影想要做什麼?白影來到小鎮最外圍的無人豪宅區,它在這裡停頓了片刻,接著繼續往前,進入了幽暗的山中。
草尖的露水弄濕了我的褲管,我把槍握在手上,走入山裡,感覺到葉片摩擦臉頰,那是一種濕潤而冰涼的感覺。我盡可能讓自己處在平靜的狀態,白影在樹林間閃動著,而我的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發現自己正走在一條幾乎看不見的道路之上。
我繼續跟著那路走,白影在一個彎道後消失無蹤,只剩下我獨自一人,在夜晚的山間走在那條長滿亂草的小徑。
數著步伐,我握緊手槍,繃緊身體,很快地失去對時間的感知,直到從草葉間的縫隙中見到一大塊平地,我才再次看見了那彎弦月,以及西小鎮的夜空。
那是西小鎮的墓園……不,看起來不像是一般的墓園,雖然有一塊又一塊的墓碑佇立在那
裡,但是明顯看得出來那些墓都只是草草掩埋,墓碑也裝設的相當隨意。
那個白影也不在墓園裡。我躲在樹叢間,只看見墓園的邊界有一樁簡便的房屋,它僅有一層樓,外型像是農舍,不過窗戶緊閉,大門掛上大鎖,無法判斷裡面儲放著什麼。
四周沒有任何人,我離開樹叢,伸手推開用來防止野獸的木製圍欄,進入墓園裡。這個簡陋的地方緊靠在山壁旁邊,位置是在豪宅區的正後方,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們用高聳的樓房擋住了這片土地的存在。
我開始一塊又一塊地辨識著墓碑上的字。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逼得我不得不這麼做,我想要分散一點注意力──比如說思考鎮民是不是有其他道路來到這裡──可是雙眼卻一個又一
個地看著那些墓碑。
我不想要看見那件事,即使在心裡已經做過最壞的猜測了,但是我還是不想要看見它發生。這個墓園不大,我尋找著墓碑,一個又一個看著,無可避免的──最終還是發生的──
我看見了一個嶄新的墓碑,上面刻著凡妮莎的名字。
一股涼意從頭竄到腳趾,我呆立在原地,渾身冰冷,再因為憤怒而整個人開始發熱。我整個人都在顫抖著,拼命壓抑自己不要大吼出聲,這一切實在是太過荒唐,荒唐……全部都
是謊言。
那個白影是要讓我親眼看見這一件事。
在凡妮莎的墓碑上,掛著的正是J的警徽。
※
發瘋的J總是往窗外看,他可能是在看西小鎮的炊煙,又或者什麼都沒有看進眼裡。
我回到鎮上的時候天色濛濛亮,西小鎮壟罩在清晨的水霧裡,有一種似睡非睡的氛圍。
「J。」
J的房門罕見地微微開著,就和我第一次在這裡見到他一樣,他仍然獨自待在房間裡,望著窗外的西小鎮。
「真高興今天這麼順利就能見到你。記得昨天被你隔著門痛罵了一頓。」我說,敲了敲敞開的門板。「對了,我幫你把警徽拿回來了。你還記得你把它放在哪裡嗎?真是個好地方。」
J沒有回答,他背對著我,像是身體裡的靈魂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會呼吸的軀殼。我進到房內,雙手握槍,窗戶映著我的倒影,而此刻除了憤怒之外,我再也感受不到其他的情緒。
「我……」J說:「我很高興。非常高興。」
「喔?是嗎?」
「西小鎮。」J又說:「這個地方真漂亮。她也曾這麼說。」
「我以為你們感情很好。」
「哈……」J笑了起來。「你說的沒錯……那是真的。你說──」
「那你為什麼要殺了她?」我說:「J,你殺了你自己的妻子。」
握緊了手槍,我看著J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去把窗戶打得更開,再用一種不穩的步伐轉過身來。看見我將槍口對準他的身體,他後退了半步──那瞬間我甚至懷疑J的瘋病是偽
裝出來的──但他又露出了那一種恍惚又愉快的表情。那是J不可能會有的神色。
「你謊稱凡妮莎回家,但是凡妮莎卻已經死了,你甚至去看過她的墓,留下你的東西。」我說:「我聽說你們時常爭吵,那時候甚至發生了激烈的大吵。我猜,凡妮莎根本不是失蹤,她是在一次大吵之後選擇離開你。」
J滿臉笑容地看著我。
「你隔了一陣子才終於找到她。我想你們又發生了爭執,而你在那時候下手殺了她。」我說:「你故意把凡妮莎和失蹤案混在一起。畢竟不會有人懷疑辦案的警官是殺人兇手。這是你打的主意,真是完美。」
J笑出聲來。
「或著,這起失蹤案從一開始就只是一個幌子──你發瘋是因為罪惡感?又或者你是預謀
想要殺死你的妻子,後來才發現自己無法接受?」我握槍的手正在發著抖。「拜託,看在過往的份上,如果你沒瘋的話,就告訴我真相……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殺了凡妮莎!你到底
為什麼要這麼做?J!」
J大笑起來,像是無法抑制一樣地瘋狂地笑著,他的雙眼滿是血絲,看起來像是眼窩裡流著鮮血一樣。
天色完全亮了。
J轉身看向窗外,笑聲突然停了下來。
「你想知道什麼?」J說:「你想知道什麼?我的朋友。」
「告訴我──」
「是的。」J說:「我殺了她。」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J拿起了窗台邊的手槍,槍口碰上自己的額頭。我以為那把槍已經失去了殺傷力,直到後來,我才知道J右邊口袋放的已經不是空彈殼,而是真的子彈。
那聲槍響讓沉睡的西小鎮真正甦醒了過來。
我站在血泊裡,直到那刻,才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麼愚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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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共有三篇,慢慢發
隔了一點時間回來看看,感謝支持XD
楓泊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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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小鎮特產食物有問題?
我最喜歡聰明的讀者了XD 感謝首推~
推~~期待下一篇
感謝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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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等待下集
好看
這是當然的 :) 感謝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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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好看!期待下一集
感謝期待~
很有畫面
有偷偷練過(噓
好看!
推推
推~~
推推想知道後續,我也覺得那個特產有問題...
感謝聰明的讀者XD
推推
感謝以上所有推!
※ 編輯: turtle022652 (61.224.180.141 臺灣), 01/16/2022 21:18:25推推
推
好看推推
欸好看耶!!!!
爆
[大哭] 魔鬼藏在細節裡的婚紗相簿過年回家時翻到爸媽二十幾年前的婚紗照 他們當初是讓人隨便排版的 因此版面上充斥著許多英文小語還有短文 舉凡Love、forever、marriage之類的 雖然文法有錯,而且非常俗17
[創作] 西小鎮連續失蹤案(中)我做了什麼? 我到底在做什麼? J死了,他承認他殺了凡妮莎,我目睹了他的死亡,但是卻依然什麼都不知道,也失去所 有線索。 為什麼J和凡妮莎的感情生變?為什麼他大費周章設計了謀殺,卻又突然發瘋?11
[請益] 大學結業想轉換跑道到科技業小弟之前讀藝術大學設計相關科系 後來因為延畢太偷懶不去上課一不注意就被三二了.... 其實必修學分都有修完,可是還是只有修滿四年的結業證書 在學過程中有努力去接觸本科系相關行業及實習機會 退學之後收到兵單之前也有努力的在相關領域嘗試過13
[創作] 西小鎮連續失蹤案(下)EndddJ留下的日記僅有寥寥幾頁,除了描述西小鎮的食物以外,再也沒有其他。 我曾疑惑西小鎮的食物是否和J的瘋病有關,那有著特殊氣味的肉乾一開始讓我充滿好奇 ,最後卻讓我感覺到莫名的恐懼。 「我以為他們只是誇大……不,這真的太令人著迷了。」J寫著。「我想我一輩子都會想 念這個味道。或許這就是為什麼西小鎮會如此獨特。」9
[片名] 「世界大戰 」問一部約20年前的災難片如題 問一部約二十幾年前的恐怖災難片 有印象的畫面描述如下 1.整個電影有種末日毀滅的場景&故事背景 2.電影裡有不確定是怪物還是外星生物,它們看起來很像岩漿,身體沒有固定形狀可以變 形6
[問片][有雷]整個小鎮被外星人綁架大家好 因為是手機排版,希望不會對大家閱讀造成困擾。 這部是部外國片,應該是二十幾年以前的片子吧。 有一天,男主角醒來發現周圍的環境跟人物跟他的記憶不一樣,他便慢慢去調查。調查的 期間,有些人一直想要抓他。到了最後,才發現要抓他的人居然是一群外星人!(下面有5
[閒聊] Mare of Easttown(有雷)這部戲的重點不是兇殺案,而是處世。 Mare一開始的呈現形象,讓我以為劇情走向是要讓她為自己的剛愎而嘗到後果。 之後很快發現她所有的獨斷(「Katie案再查N年也不會有結果」)都有本錢, 因為她的確是個極有本事的警探。 (雖然她最終的確自打嘴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