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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雷] 創作無用自由的價值:《圓圈(まる)》

看板movie標題[好雷] 創作無用自由的價值:《圓圈(まる)》作者
watercolor
(我們同樣沒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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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有雷且具個人觀點,推薦觀影後再讀。

    本片上映已屆第二週,場次有限,有意還請把握。



    圖文網頁版:

    https://vocus.cc/article/67c1b3c4fd897800017c4a01


    預告片:

    https://youtu.be/liPPR0vl6v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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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無用自由的價值:《圓圈(まる)》





  日本荻上直子導演第十部電影《圓圈(まる)》,敘述畫家澤田(堂本

剛 飾)在意外受傷、遭到解僱之後,偶然所畫的「○」不知不覺於社群網

路瘋傳,更意外受到賞識,認為詮釋了「圓相」,變成了來歷不明的藝術家

「澤田」──他卻再也畫不出同樣被賞識的○,也漸漸開始受到了「圓」的

束縛。



  澤田是荻上導演為堂本剛量身打造的──雖然在看電影前就隱約所知,

但真正觀影的時候,能確切感受到:這個角色靈魂裡面有些東西是演不出來

的,他不是無感、不是超脫,而是思考太多,形成煩惱;感受太細,未及表

達,只能看似淡然的應對。當創作久久得不到認可、不足以維持生計時,就

只能為了「活著」麻木地活下去。



  那些過於繁複的敏感,都在電影裡其他的角色映現出來。裡面的每個角

色各自獨立,既能同時映現導演寄託的一部分,想來也寄託了演員人生的一

部分。所以澤田這樣的角色,應該要纖細卻又透明到讓觀眾看到演員的靈魂,

還要能讓觀眾看到自己的相似之處──那應該堂本先生和荻上導演都擁有吧。





創作當下



  「圓」在電影裡有幾種意涵:單純的「圓」、佛教禪宗的「圓相」、待

人處世的「圓滑」,以及流傳至社群媒體後,被視為「和平」的象徵等。但

一開始澤田所畫的圓,原是久不創作、受傷又失業的他躺在傾斜的房子裡,

受到螞蟻的牽引,試圖用左手取刷子蘸上墨水,「○」住螞蟻而已。



  澤田在畫圓的時候,心無旁騖:沒有欲望、沒有技巧、沒有價值考量,

甚至沒有「創作」的意念。但在那個當下的「無」,正是他人生「有」的集

合:挫折、失落、茫然、放棄、掙扎,那些最終失落的「曾有」,驅動他連

續四次,試圖圈住螞蟻──掙扎逃離、想要拋開束縛的自己。



  唯有當下才存有的「無我」,但盡其在我。看似毫無技巧的「拙」,卻

是過去凝聚的「本真」。



  有投入創作的人一定知道,那就是「創作」最初的當下。





澤田是怎樣的「我」



  第一次觀影的時候,我幾乎是澤田視角,只是接受這一切事情的發生,

所以我跟著他茫然、跟著他接受,跟著他注視圓又放下圓,更跟著他哭──

只除了不能跟他吹口哨,因為我跟橫山一樣不會。但在同時我也困惑:為什

麼對這一切,他看起來好像都只是隨波逐流、喜怒無情?他不即時回應,不

積極對抗,看似接受,最後卻總是選擇抽身離開──他是怎麼想的?



  就像他的老闆秋元(吉田鋼太郎 飾)解僱他時,說:「和時代潮流作

對的人,註定會敗北。」他迷惑地自問:我有反抗什麼嗎?



  那也是我對他的疑問:你有反抗什麼嗎?



  第二次已經知道了情節,我就能夠「旁觀」,能確認這是一個深深受過

傷的創作者。他在失眠時唸誦《平家物語》卷首:「祇園精舍的鐘聲,有諸

行無常的聲響;沙羅雙樹的花色,顯勝者必衰的道理。」「諸行無常」、

「勝者必衰」是他承受現實、尚未內化的自我防衛,周遭的人對「他」的情

緒反應,或許都曾是他心底的波瀾,如今已然隱藏,化為伏流:他像剛來一

天的後輩田中(戶塚純貴 飾)一樣覺得工作乏味過,但他做了四年,後來

更去超商打工;他可能對秋元有過憤怒,但那些情緒成為他被利用來作畫的

靈明;他是那20%的螞蟻,像鄰居一樣厭世、渴望名利,苦苦掙扎,迎合

著生活的需求與殘酷。



  直到突如其來的成功,把他推到浪潮的高處,身不由己的他,亦曾隨波

逐流:為了金錢理解原無此意的圓相,試著畫出令鑑賞家土屋(早乙女太

一 飾)滿意的○;試圖配合若草畫廊的老闆(小林聰美 飾)的提示,迎

合大眾的需求述說自己的發想;感受人情冷暖、被關注的熱潮後才發現,他

無法就這樣投身潮流,任己淹沒──只有體驗過後,才知道那一切違背了他

的本心,才真正了悟什麼是「諸行無常」、「勝者必衰」。



  但自認不曾違抗潮流的他,為什麼不能接受潮流,成為「世界級的藝術

家」?他的「本心」是什麼?





「藝術」為何



  《圓圈》裡談及了各種不同的藝術觀:秋元的作品是由助手完成,他堅

持發想、選擇的是自己,為他工作的澤田還自嘲是工匠,在澤田出名之後,

說是自己培育的;古物店的老闆(片桐入 飾)說著「我這裡可不是當鋪喔」

卻接受澤田的所有作品,嫌原本的「圓」太大讓他剪成四張,還要他簽名

(若非如此,誰會知道那是澤田所繪?);土屋看中他在當下創作的「○」,

詮釋為「圓相」,用一張一百萬收購(但在若草畫廊賣出的價格翻倍)並強

調「只買下他能認可的○」;若草不認得創作者,只認得土屋的名片,強調

要如何延續「澤田圓相」的風潮,使作品、畫家持續賣錢,因為「不在乎金

錢無法成為藝術家」、「不賣的藝術家就沒有價值」;始終未能出道、心心

念念想要成功的漫畫家橫山(綾野剛 飾),亦曾沉痛自陳:「想成為能幫

助他人的人,讓世界改變」。



  除了秋元的理論難以認同之外(創作的獨特之處不是發想,而是細節的

安放,如何著墨細節則來自創作者的經驗、當下的認知與自我),對於「出

賣藝術」這件事,呼應開頭澤田對同事矢島(吉岡里帆 飾)的憤怒,回應

「做喜歡的事就能活下去的人不多」一樣:藝術出自於人,欣賞亦人,藝術

創作者要能生活,才有創作的餘裕;如果創作不被世人欣賞,觀者無法從中

得到共鳴,作品自然沒有價值。所以推廣作品、詮釋作品,讓作品能被更多

人所見,更多人記憶,讓那些生活中難以捕捉、卻真實存在的情感與願望有

所依托;讓內心幽微的思緒與感官能藉由他人的創作具體化獲得共鳴、而不

至於孤寂;或者凝聚力量,去完成必須眾人合作的事,就是發表創作的價值

所在。無論「是人類創造的永恆」的圓相,對抗瞬息萬變的虛無,抑或代表

「世界和平」,希望能藉此呼籲反戰皆然。藝術創作正如懸至高處的月亮,

它要被看見、被詮釋、被理解、被標價、被宣傳至人心,才能藉由「價值」

證明存在,否則與路邊的石頭無益。



  無論是土屋的觀畫或若草的宣傳,確實都能捕捉創作者與市場的連結,

詮釋世人慣於認知的異怪無用,進而發揚為可以標價出售、蔚為潮流的美與

藝術──但那是「評論者」、「觀者」、「買賣」認同的價值,故而澤田初

聞圓相風潮的時備感錯愕:他當初作畫時全無此意,那只是「當下」的凝聚,

再不復返。但是為了把握難得降臨的名利,他不僅要再畫出能得到認可的○,

還要把「圓相」跟自己的名字牢牢綑綁,讓人一見即識──就像許多創作者

成名之後,會一再「複製成名元素」,證明「成功是自己的實力」一樣。



  身為創作者的澤田當然清楚這之間的必然,所以他在展覽看到自己畫的

圓,會想近前把在墨上掙扎的螞蟻取下來,卻被工作人員阻止的同時轉身,

自介「我就是澤田」;所以橫山問他「你如何證明你是澤田」,他說「我無

法證明」。他不僅無法證明自己是「澤田」,無法證明那些「圓相」是他所

畫,甚至不能承認那本非「圓相」──作者已死,承認與否只是意義之一。

故而有許多的「橫山」,都在試圖取代、成為「澤田」──不是澤田本人,

而是「澤田圓相」被土屋與若草賦予、宣揚的意義。而那個已然成名的意義,

甚至即將取代、覆蓋澤田本人的「價值」。



  眾人想要的是「澤田」已不復返,「澤田」的價值即將吞噬自己,那麼

澤田該何去何從?





終歸自問:為什麼創作?



  會想要畫「○」,是澤田被辭職之後來到池邊,遇到了餵魚的大師(柄

本明 飾),告訴他三月十四日會發生地震,那天是「圓周率日」──沒有

開始,也沒有結束。當○困囿住他,讓他處處見圓,無可逃離時,他又回到

池邊,對大師說「我一頭霧水」,「○裡到底有什麼」?大師為他奉上一杯

茶,解釋「圓相」的來由──那就把煩惱視作甜饅頭,「吃掉這個,再喝一

杯茶」、「圓周率是無限宇宙。一頭霧水,那就苦苦掙扎吧」。



  怎樣的掙扎?荻上導演透過接下來的三個角色,正反映了澤田的困境與

選擇:



  憤怒的社運藝術家矢島「看見」並認可澤田的才華,帶著反對資本主義

的同伴,破壞了他的展覽、他的圓相作品,也破壞了外在價值想要吞噬他的

浪潮,所以澤田與她相視微笑。



  當澤田回到日漸傾斜的房間,初次主動揭開被踢破的牆洞,將壽司送給

焦慮厭世的漫畫家鄰居橫山,在橫山問「為什麼要畫畫」時,澤田終於能揭

開自欺,承認一樣困於追求名利,卻也進而確知自己的創作是「生而為人的

欲望、恣意妄為的根本所在。哪怕自己是那20%無用的螞蟻,在我心中,

那股恣意妄為的本性,依舊沒有人阻止得了」。



  超商緬甸裔的同事モー(森崎ウィン 飾)讓他終能承認無法自證是澤

田、體認創作當下的「無我」。當他拆卸了石膏,雙手也恢復了能夠創作的

自由,再次用不同的色彩作畫。他不再執著於「○」的囿限,吹口哨、跳沒

圓的圈圈、換下屋內閃爍不停的燈泡,看到畫架上的螞蟻,他輕輕取下放生

──同樣放過了自己。所以,當土屋與若草勸他在新的畫作加上「澤田圓相」

後,他用左手畫○,右拳從中擊破一個洞,揚長而去。



  誠然,藝術要被看見、被反射、被解釋、被標記、被算計,才具有「價

值」。然而創作當下的無明煩惱與靈明頓悟,困囿自身與奔赴自由的掙扎反

覆、仍舊選擇行動的恣意妄為,藉此證明當下自我的存在,那份無用,正是

創作的價值所在。



  看似隨波逐流的澤田,唯一反抗的,就是要保留那份「無用」的純粹透

明。所謂的「澤田圓相」,也只有在他近乎絕望、一無是處的當下,用自己

的人生,想要圈囿螞蟻、無意而生的無明「創作」吧。



  那份純粹透明,唯有自由才能存留。正如大師所述的禪:拒絕一切屬性,

使所有的德圓滿。





福德圓滿,圓滿具足



  其他角色與澤田的角色相處既短,但除了情緒的呼應,也足以勾勒他們

人生的景況:矢島的憤怒之外,比澤田有更強大的反叛與行動能力;在超商

結帳都要藉由嘲笑店員來獲取優越感的客人,反映了人生和人格的不如意;

在澤田人生不順時,他緘默忍耐橫山的宣洩吶喊,想要畫圓時才反彈抗議,

除了「我跟你不一樣」自卑不安的拉鋸,仍願意在共鳴時給予一點溫柔;被

生活逼到只能看見價格的房東,無論澤田順逆都一致看待的古物店老闆與超

商店員,除了關係親疏之別,也能看見生活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痕跡。



  這也是為什麼,當澤田告訴超商同事他要搬家離開這裡時,同事給了他

筆和畫板,澤田畫下了事發至今最好、但已無價值的○。接著同事告訴他,

當初使澤田在雨天受傷、在天空中飛翔的鳥,或許不覺得雨水是負擔,而是

爽快的洗澡;不覺得雨水遮蔽視線,而是張嘴就能喝水的快意。當澤田聞言

莞爾,並稱讚他的樂觀時,這位辛苦來到日本求學的年輕人斂起了笑容,說:

「我不是樂觀,而是不這樣想就會過不下去。」



  這是繼矢島的看、橫山的腳、澤田的哭與拳之外,我喜歡他當下的「不

笑」。



  開始即結束,結束即開始。樂觀幽默不是天生,而是認真修復痛苦與創

傷的方式,一種面對並承擔的選擇。畢竟離開了這個圓,還有三角形;這次

在雨天受的傷痊癒了,下一次還是可能在夕陽下摔倒。



  生活就是心的修行。只要「有」、「我」,就會反覆受困、掙扎、煩惱,

就像螞蟻,逃開了一個圓,命運還是會畫下一個圓去圈囿住你。



  那就去糾結、去煩惱吧。從有至無,面對痛苦,放下執著,終將成空,

結束即開始,開始即結束。



  即使我是無用的螞蟻,即使要苦苦掙扎、害怕受傷,還是可以藉由疼痛、

藉由選擇,藉由創作,投身心的純粹透明、自足圓滿。



  最後推薦聽完電影片尾的主題曲〈街〉,改編自堂本剛的第一首個人單

曲。特別喜歡這段歌詞:



このカラダまだ行けるさ

ゲームはまだ終わっちゃいないさ

愛を見失ってしまう時代だ

自分を守り生きていく時代だ

何かを守る為に

愛を伏せるなんて不細工だ



愛を見失ってしまう時代だ

街も求めているんだ

自分を守り生きていく時代だ

だからこそタマシイが

愛を刻もう傷ついたりもするんだけど

痛みだけは忘れたくないんだ



這副身體還能繼續下去,

遊戲還沒結束。

在這個容易失去愛的時代,

在這個必須保護自我才能生存的時代,

若是為了保護什麼,

卻選擇掩藏愛,未免太不機伶了。



在這個容易迷失愛的時代,

連街道也在渴求著它。

在這個必須保護自己才能生存的時代,

正因如此,靈魂才要將愛深刻銘記,

即使會因此受傷,

但唯一不想遺忘的,就是疼痛啊。



https://youtu.be/XAXIGSCb3kE?si=1AH9a7yenjkbOy5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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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鳥飛過去了,天空還在。就是這樣。
我懷疑,但,就是這樣了。
有時候,眼睛只肯告訴我這麼多。

陳斐雯 貓蚤札(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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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tsunahp 03/02 01:55好文推~

watercolor 03/02 11:26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