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居禮夫人：放射永恆 Radioactive (2019 英國片)

關於瑪麗居禮 Marie Curie的傳記片，前幾年我先看過一部波蘭演員擔綱主角的 2016 年德法聯合製作 "Marie Curie: The Courage of Knowledge"，那部片我覺得已經算是很四平八穩地描繪其人其事了，因此我對 2020 年全球被延檔但台灣有上的《居禮夫人：放射永恆》並沒太期待。尤其，瑪麗居禮的兩大情人 Pierre Curie & Paul Langevin 由兩位英國二線帥男 Sam Riley & Aneurin Barnard飾演（而且這兩男很撞臉，本片還有個「床上傻傻分不清」鏡頭 XD ），不得不令我預期這會是部英國二流小成本電影，一線大明星裴淳華 Rosamund Pike大概只是友情跨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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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一看，不得了，這是個我前所未見的非典型傳記片！瑪麗居禮雖是嚴肅科學家、其人其事都是嚴肅的學術圈故事，但這部傳記片簡直把她當風華絕代的萬世巨星、以編導自己最高規格的舞台與視覺效果代她穿越時空留下「永恆」。類似風格的傳記片，在近代流行與搖滾巨星傳記可能比較常見，我腦中第一個聯想到的是法國片《甘斯柏：英雄人生》Gainsbourg (Vie héroïque) ，那部片是由法國圖像小說家 Joann Sfar 編導，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有個大鼻子漫畫版甘斯柏走在夜晚的巴黎屋頂、冷冷看著真人版甘斯柏這角色的一頁頁篇章。

這部《居禮夫人：放射永恆》也很有圖像小說色彩，首先它的原著 "Radioactive: Marie & Pierre Curie: A Tale of Love and Fallout"就是本圖像小說，該書作者 Lauren Redniss 與本片導演 Marjane Satraps都以圖像小說家為本業，這的確讓此片不論在先天體質還是後天手法上都充滿圖像敘事，沒有很傳統清楚的傳記人物線性故事，反而在生活中落花水面都是圖像靈感，而這靈感往往把主角從簡單的歷史發展與歷史事實中跳出來思考概念、甚至以似曾相識的圖像將主角靈魂拉出天際神遊物外！

首先以傳統傳記片來說，此片把瑪麗居禮的人生歷程切成幾個重要階段快速交代過去，階段與階段間也沒有什麼「流暢」的故事連結，只是有些核心概念與心結一直潛隱著。此片也常常天外飛來一筆，常在瑪麗的研究做到某個點、或與人討論思考到某個點時，突然切進一個未來景觀，包括1945年廣島原爆、1957年癌症放射線治療、1961年美國內華達核子試爆、1986年車諾比電廠核外洩等。這些事情，概念上我們都知道和瑪麗居禮發現鐳與「原子放射性」息息相關，但突然穿插在瑪麗的生活戲份中常常令人不知所云、甚至有時一輛 20 世紀末消防車就從瑪麗面前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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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導演那圖像小說家愛玩視覺意象的性格，在此將一切看似八桿子打不著的光怪陸離都靠圖像串連了起來。譬如，瑪麗發現了鐳與放射性、在斯時巴黎產生一堆不可預知的效應吹驟一池春水，此時畫面切到廣島原子彈掉落、切回瑪麗豁出去丟下個杯子，而核子試爆萬民生活掉進深淵中、瑪麗家的地板竟也出現一個奇幻的深淵，更別說廣島原爆的火焰風暴半徑快速擴大、正如老公皮耶告訴瑪麗妳「已在科學界投下石頭激起漣漪」、這「漣漪」意象還堂而皇之地用到了片尾 credit...

我們慢慢會發現，本片片名 "Radioactive"「放射性」這個瑪麗居禮的獨門發現，在本片中遠遠不只是她享譽世界的科學貢獻，而更是她內心深處無以名狀的理想渴望之投射、也是探討人身為個人如何修身入世的切入概念。電影前段一場戲，居禮夫婦和他們助理 Paul Langevin及其夫人的聚餐，瑪麗特別為這位助理夫人解說了他們發現「原子放射性」是多麼令人振奮的一件事：原子並非永遠需要透過外力給予能量、原子自己獨立就能放射出能量！兩個女人之間的興奮言談中，弦外之音很顯然有「女人不需男人豢養、女人自己就可發光」那自由獨立揮灑人生的理想！

從鈾礦中萃取鐳、讓鐳在黑夜發光，這件事他們當下雖不知有其深遠危險，但光用視覺看來就令人心花怒放！我們看瑪麗裝著一瓶小小的鐳、如我們晚上把手機放枕頭旁發光睡覺一般，她也總是在床上珍視著這瓶螢光綠色的小小奇蹟、並在少女夢想中把這綠光突破天際無限發散。的確，鐳與放射性是很有視覺魅力的，本片還拍了很多當時現代舞先驅 Loie Fuller結合長袍與打光的前衛舞姿，令瑪麗與皮耶以及許多中產精英都彷彿看見未來而讚嘆不已。Loie Fuller 其人其事可見法國電影《狂舞摯愛》，她那身影的確很有「自體發光」的希望魅力，只是另一面就是自體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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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實中，居禮夫婦健康一直有問題，後來才漸漸發現恐怕和暴露在放射性物質中有關，在片中皮耶居禮健康惡化過世了、瑪麗也出現健康問題並意識到放射性物質的危險、大女兒 Irene越長越高二女兒 Eve卻怎麼也長不高... 的確她所發現的原子放射性，是個雙面刃，對世界會造成貢獻也會造成傷害，只是在他們那時都還未知。面對未知，本片老公皮耶居禮是躍躍欲試的，他認為科學發現儘管榮譽先屬於老婆次屬於自己、但科學發現的果實屬於全人類，若有任何人想要來進行應用他都願參與。相對地，瑪麗對這些民間應用不是不理不睬、就是嗤之以鼻，認為那並非科學。

的確，他們剛發現放射性時，民間的應用光怪陸離，絕大部分都是穿鑿副會毫無科學基礎，導演也把這些光怪陸離的 19 世紀末 20 世紀初美好年代巴黎產品都用了精美的新藝術廣告大剌剌呈現，背後有江湖術士也有投機商人，我們今日懂科學的民眾看了都會倒抽口氣搖搖頭，當時面對這些的瑪麗自是連理都不願意理會。不過，為什麼這些放射性的江湖郎中半吊子應用會有其市場？可能一方面是因為放射性在黑暗中的翠綠螢光實在太奇幻、彷彿有天啟，另一方面人們真正有許多過不去的身心病痛與人生苦痛、有任何新發現他們都當浮木緊緊掛著...

終於這些民間運用中，有一項在瑪麗最不願意面對的地方打中她的心，那就是 19 世紀末 20 世紀初正夯的靈媒降靈會 (seance) ，本片於是切進瑪麗一生從童年到老的心結：童年，瑪麗最過不去的就是死亡，她母親病重在醫院離她而去，令她長大堅持絕不再踏入醫院；青年，1906年丈夫皮耶去世了，她本來死也不去的降靈會、現在終於想去卻已來不及；中年，1934年面臨一次世界大戰，她在17歲女兒 Irene霸氣堅持下，終於被拖到躺滿傷兵的醫院看看人們有多需要科學；老年，1934年她人生將到終點被送進醫院了，這個她一生糾結的「醫院」將穿越時空帶來什麼啟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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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尾這一鏡瑪麗在病床上的「神遊物外」，讓她遊走醫院開了一扇扇腦內大門，穿越時空進入一個個 20 世紀關鍵場景，突然間整部電影一切都連結了起來！瑪麗自己所發現、但發現完交給世界後就不再屬於她的「原子放射性」，未來會在 1945 發展成為原子彈落在廣島死傷數十萬、在 1957 會貢獻癌症放射性治療絕望的病童、在 1961 會進行內華達試爆讓民眾警惕核武時代的恐怖、在 1986 會發生車諾比核災令消防員遭受致命輻射... 更別說，1906年原子放射性早就奪去了丈夫皮耶的健康與性命，而今這跨越過去未來的時空醫院裡，每張臉孔齊聚一堂，令她不得不直視。

話說本片瑪麗的演技詮釋，特立獨行而富爭議：裴淳華演活了一個憤世嫉俗基進女權的瑪麗，也不一定是女權，要說「女人、波蘭人、猶太人、蕩婦」通通都可以，總之是個處處被社會給壓抑、也自命處處被壓抑的邊緣人。因此她總是怒氣沖沖地堅持一切靠自己，絕不接受任何的施捨與憐憫，包括索邦大學要給她教職、諾貝爾獎要邀她去頒獎，她從來都不假詞色給男人一頓派頭再拂袖而去，一點與這俗世社會妥協的意思都沒有。這俗世社會唯一打動他的俗男人，就是他老公皮耶，她的實驗室空間資源與人脈都有老公的手筆，她一樣給老公好多派頭，只是這位老公打死不退。

也許，瑪麗在片頭侃侃而談的「原子放射性」，就投射了她基進女權的高遠理想：如果一個女人或任何個人、能像一個原子一樣完全不靠外力就自體發光，那有多美好？只是瑪麗這ㄧ生拒斥俗世劍拔弩張的獨立姿態，終究還是要讓 Anya-Taylor Joy飾演的長大女兒 Irene給融化點通。Irene 先是拉了母親去戰地成立「小居禮」行動 X光車、對症下藥救了無數傷兵肢體，其次 Irene帶她的小男友前來見媽媽，也在媽媽的「原子自體放射」之上前進了一步：我與男友將會攜手合作、研究「人工激發原子放射」，原子與個人的發光不須堅持全靠自體、一樣可以連結外界歡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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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 2016 年德法聯合製作的居禮夫人片，我覺得那片算是優美典雅的傳記故事，這片《居禮夫人：放射永恆》則是手法大膽充滿聯想的視聽饗宴！剛進影廳看本片時，觀眾一定會覺得為什麼此片攝影的景象都有點迷迷糊糊地、夜戲很多而就算日戲也很昏暗只有微光、彷彿人們都身處一個朦朧的巴黎？但到後來我們會慢慢發現，這種黑暗中有微光、或是迷濛中要找光的視覺感受，正是此片有意的主題設計：視覺上，處處要在黑暗中找光線、在暗室中找出口、在城市夜晚享受街燈、在黑幕前欣賞光之舞、在黑夜中點起火柴、更要在夜闌人靜裡看著一小瓶鐳發出那希望之光。

而理念上，則是要這世紀之交的巴黎社會、以及世紀之交的瑪麗居禮，都從一片蒙昧與迷惘中慢慢找到自己的光，對巴黎社會可能是要開放地看見像瑪麗這樣過去被壓抑的人才與智慧、對瑪麗自己則是要在憤世嫉俗的孤鳥一生中學會打開壁壘迎向世界、讓放射性研究做出真正幫助人們的改變。這故事雖對我們來說是一百多年前的歷史，但對他們當下來說都是充滿驚喜與緊張的未知，本片由俄羅斯作曲家 Galperine兄弟所作的科幻感配樂，也令傳統的古城美景花前月下都充滿未知的靈感，看著居禮夫婦跳湖裸泳打情罵俏操的都是科學家語言，就是種 nerdy的爽快！強力推薦！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1KcE48g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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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火、光、種種黑暗中的亮，真是越看越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