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格鬥女孩 Kriegerin (2011 德國片)

今年在院線看了德國甜心 Jella Haase三片，包括本週的《一罐子的美好人生》，決定也來爬爬她片單，就找到了她 2011 年 19 歲時發跡的兩部片，一部是金馬影展有上過的《羅莉塔壞壞》、另一部是談新納粹的《格鬥少女》，一部奇幻一部寫實、一部多彩一部冷冽、一部棒棒糖一部哥德風、一部城市中產一部城鄉邊緣... 兩部都呈現了 2010s德國年輕人的極端化，更恐怖的是 2010s剩下九年的發展彷彿被它預言般變本加厲！這篇先來談談《格鬥少女》，Jella Haase 在此演個 15 歲的新納粹學妹，真正的主角是德國電視演員 Alina Levshin，演個 20 歲的新納粹學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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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片中譯《格鬥少女》也許容易造成誤解，令人覺得主角是學拳擊或其他格鬥技術的，但其實片名 "Kriegerin"是「女戰士」，這詞還是從主角 Marisa 的爺爺口中說出。以 2010 年為時間基準算一算：Marisa今年 20 歲是兩德統一出生的新世代、她媽媽年約 50 多歲是西德經濟起飛出生的新世代、她外公 80 多歲則是二戰少年兵世代... 看來這部片人人都在面對「少年」問題，不論是 1920s出生長到 1940s的、是 1950s出生長到 1970s的、還是 1990s出生長到 2010 的，大家的少年怎麼化育養成怎麼憂憤焦慮，儼然成為了套牢他們一生的牢籠，主角能逃出這心理牢籠嗎？

本片導演名叫 David Wnendt ，乍聽下覺得不太熟，不過其實他後來在台灣上過的兩部德語作品都赫赫有名：一部是滑板少女性啟蒙電影《潮濕地帶》、另一部是穿越時空的社會諷刺片《吸特樂回來了》，看來他對德國的少年心性與少年意識型態以及其令人憂心忡忡的極右排外之傾向，早已深耕有年！這部《格鬥少女》就是展現其關注的長片首作。《格》片儘管是這幾部當中最正面地指名道姓描繪「新納粹」少年組織的一部，其實它倒也並不那麼針對新納粹，它更關注的畢竟還是少年的處境、焦慮、脫軌、成長，並沒要去妖魔化新納粹的人、但憂心他們誤入歧途擦槍走火。

這位主角 Marisa 由 Alina Levshin演來，頗有種德國版 Olivia Wilde 的方臉嗆妹味道：外型很哥德很叛逆、渾身血氣方剛暴躁易怒，她與身遭一堆男性居多的新納粹少年們又是龐克風又是光頭族、她們少數少女則又打濃黑眼影又刺納粹刺青，這絕不是一般中產少年會願意打交道的，甚至本片開場就讓他們這群新納粹大鬧火車打遍外國人連查票車掌都一起幹爆！但是，她轉頭回家面對她唯一親愛的外公時，又是個溫柔體貼無微不至滿懷孝心的小天使，不但服侍湯藥灑掃庭除還細心灌溉小花兒... 本片開頭有意製造的高反差，就在這灌溉時刻，警察衝入逮補她這暴力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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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主戲在此後五年：Marisa經過少年矯正後，發派到她媽媽看店的雜貨店當收銀員做良民，而她那當時組織火車打人的男友 Sandro 已坐牢服刑至尾聲，她每每打電話期待男友回歸、希望兩人生寶寶過平靜日子、男友心目中的平靜日子更是「脫離大城市、回到鄉下去、遠離那些溝鼠」，溝鼠恐怕就是這十年來德國極右派最痛恨的「外國人」尤其穆斯林難民 XD 誰知，在她平靜的超市生活中，不但鐵桿新納粹男友要回來、與新納粹組織也將重連結、小鎮還來了一對阿富汗難民兄弟、還有個白人學妹想加入新納粹、同時親愛的外公病危中、她與外公和媽媽的衝突也浮上檯面：

Marisa 的男友 Sandro：他在本片中投射著 Marisa 心裡對新納粹的「想像與現實」、「希望與幻滅」。他在新納粹少年組織中算是領袖級人物，彷彿帶領光頭少年們主持正義打爆德國的毒瘤，一開始是令 Marisa 覺得這樣好帥好性感；他隨後坐牢分離兩地通電話，令 Marisa 像個小女人渴望撫慰她的受害男人，還想成家生子宛如圓滿愛情；但他出獄後帶領 Marisa 回歸的生活儘管口號偉大託名理想，但其實日常細節一點都不理想，說穿了只是男性少年平復憤懣發洩怒氣的團體，這裡不但仇外仇警仇體制甚至還仇女！寥寥幾個女生看似很酷其實恐怕只是性玩伴與生子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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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sa 的外公：Marisa 這少女親近新納粹的源頭，恐怕就是親愛爺爺所帶給她的正港老納粹主義！本片開場就有海灘戲，小時的 Marisa 爸爸跑了媽媽不疼，唯一疼她的外公倒是每天給她呼吸新鮮空氣鍛鍊身體，要背著滿滿的重沙包在海灘跑步，完成任務得到肯定成為外公口中的「女戰士」就是小小心靈面對孤獨環境唯一的慰藉。Marisa也是有受「去納粹化」的學校教育，但親愛外公的家庭教育更是令她不得不傾聽：「學校都在說謊，整個國家都在說謊，都是猶太人謊言一直延續到今天，真正的德國已被污名化。」外公是沒教她加入新納粹對抗移民，但少女自會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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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sa 的媽媽： 德國少女為何不親自由派的父母輩、反而親法西斯派的祖輩？這是本片在「舊納粹」與「新納粹」之間獨到而憂心的見解。也許，正因生長在西德經濟起飛的自由派德國少年這代失敗了，才讓失怙的下代轉而尋求納粹世代的溫暖？這媽媽是單親，當年未婚懷孕爸爸很快跑了，生女後也一直搞不定家庭與教養都在忙打工，難怪造成 Marisa 的隔代教養；無獨有偶，本片其他少年家的幾位家長都有類似狀況，自由派的他們家庭都有離婚再婚之破碎重組，中年了還像少年搞不定生活，悍然管教卻沒個父母樣... 由小見大，也許正是自由德國的失敗造成納粹復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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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sa 的學妹 Svenja：她面臨德國超流行的「拼貼家庭」處境，享受人生的親母與伸張權威的繼父都不關心她心理，只是行禮如儀維持大人的光鮮亮麗家庭表象，她自也從小養成說謊逢迎的習慣就這樣到了 15 歲，這天倒是跟著 20 歲的園丁小帥哥 Markus 加入了那酷炫有勁的新納粹少年團體。要說這 Markus 真的很納粹嗎？那恐怕也不，看他對被發下的希特勒面具緊張兮兮敬謝不敏可見一斑，他恐怕只是身為少年須加入同儕；說穿了 Svenja 會碰新納粹也是為加入同儕，只是 15 歲少女不知輕重很容易就一頭栽進希特勒崇拜，還把暴走學姐 Marisa 當偶像期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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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sa 邂逅的Rasul：就在收銀的某天，居然來了一對活生生的阿富汗難民兄弟！新納粹傳說中蠶食鯨吞德國的外國異教徒終於來到眼前、令 Marisa 六神無主不知所措！她第一次面對是轉過頭去拒絕交易、彷彿混亂的心只想當對方沒出現；第二次面對是在湖邊戲水時新納粹同伴和阿富汗兄弟打了起來、這兄弟悻然騎車離去兩邊都未造成大傷害，但她彷彿須以行動向同儕宣示效忠、更要向外公證明自己是個「女戰士」、竟然開車衝了上去撞倒他們！這一撞雖輕但心裡激盪不已、雖沒撞傷兄弟倆但造成事故引來警察、竟害成年的哥哥被遣返只剩未成年弟弟要被送去孤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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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條 Marisa 身遭人物的支線，都在靜態塑造「新納粹少女如何生成」的世界觀，其中戲份最重也最感人的自是 Rasul，真正考驗了新納粹少女走出理論面對真人時會怎麼抉擇。當然，意識形態的灌輸是很深遠的，並不是一夕點通茅塞頓開就可以翻轉，Marisa起初對 Rasul也是處處沒好臉色甚至施行了暴力；但本以為只是教訓一下的暴力，竟使對方兄弟分離孤苦無依了，Marisa才真正意識到這不是新納粹理論紙上談兵玩玩的、而是活生生的人正被自己行動影響中。於是口嫌體正直地，她遵循人性而非教義，走訪邊緣收集資源解救 Rasul，冒著被新納粹男友發現的高風險。

本片最美的時刻，都在一場場 Marisa & Rasul 的化敵為友，儘管新納粹愛國少年都會覺得「外國鼠輩奪走我們女人」，他倆倒是沒如一般少年浪漫片談場撒花的跨種族戀情。他們的問題遠比戀情重要多了，對 Rasul來說是「從阿富汗、伊拉克、土耳其、希臘、法國、德國、再到瑞典投靠我叔叔」，才沒要搶你們德國居住工作機會呢；對 Marisa 來說，她第一次用她學了也沒用過的彆腳英語和一個外國人雞同鴨講，探詢他的生活與愛恨、分享自己的處境與鬱悶。也許，德國人與外族人彼此都會造成些傷害、本片也象徵性地讓兩人都受了點傷，但重要的是彼此彌補撫慰傷痛。

傳統德國的夢想，過去是納粹的日耳曼經典家庭、後來被多元文化主義與性解放的自由派世代搞成人人失怙的「拼貼家庭」、現在新納粹準備來恢復過往穩定而欣欣向榮的日耳曼家庭榮光了？也許 Marisa 此前沒遇過別的人與別種生活，就以為新納粹組織裡那男人高談闊論女人在旁陪襯、結婚成就男人志業女人為他養家生子的圖像，已經是理想？但遇上了 Rasul對她來說不只是認識了外族人與外國文化，更是撿到一種兩性能平等相待的尊敬與溫柔。的確，當代新納粹很有魅力、也是很男性中心的，如有少男趨之若鶩還可理解的自利動機，但擺明加入就要奉獻自己的少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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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這部以「新納粹」現象出發的電影，隨著女主角 Marisa 慢慢談成了一部女性電影，也揭示過去人們批判納粹鮮少觸及的一面：納粹與新納粹的家庭理想是非常傳統男性中心的，女人的順從義務與生產功能更是赤裸裸的。於是綜觀全片，Marisa從過去 15 歲的新納粹不良少女跟著打人、到如今 20 歲的新納粹猶疑少女反思處境，這才漸漸發現自己為什麼成為新納粹小女人、媽媽如何成為自由派失敗母親、組織中另一位懷孕少女如何成為對男人中心不貳毫無自我的生育機器、以及另一個 15 歲少女 Svenja 如何正走在自己的迷惘老路上視新納粹為人生的救星？

於是新覺醒的 Marisa 與迷惘中的 Svenja ，兩人要毅然結合攜手出走離開這可怕的新納粹男性中心傳統體制，一起來幫助異國少男 Rasul籌到錢搭到船偷渡去瑞典，也許這一個放下一切意識形態純為簡單「親情」而赴湯蹈火的冒險，才是真正屬於她們的「女戰士」考驗吧？當然要逃離新納粹魔掌不容易，尤其新納粹的排外性格與仇女性格雙劍合璧時；何況一直以危險魅力將 Marisa 視為禁臠的新納粹男友 Sandro 還買了把傳統納粹古董槍，照電影編劇定律這槍是一定要擊發的，卻會擊發在哪個可憐人身上、而代當代德國迷惘少年們這荒唐一場洗淨罪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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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為了看德國少女明星的青春片，才來找到了這部《格鬥少女》Kriegerin ，結果沒想到這電影寫實又殘酷、日常卻驚險、平凡卻暗潮洶湧，它所描繪的少年世界相當地悲傷，是整個德國自納粹以降八十年來歷次轉型一再失敗的犧牲者，他們身為少年的孤獨迷惘壓抑憤懣，不管哪個時代的德國家庭範型都漏接了，而少年的憤世嫉俗與瘋狂暴走不外就是這種「失怙」之下向外投射替代夢想的結果。也許本片在德國近年極右派生成之討論爭辯中所想指出了，是德國多民族的「多元文化主義」之失敗、可能是從最簡單的「德國理想家庭」之失敗所肇始、一發不可收拾。

就我個人在 2000s住過德國的經驗，基本上我們這種高知識外國人是不可能接觸到這些新納粹份子的，他們絕不會是我們在學校或職場上遇到的師生學者或商務人士，只會是報紙上出現的、偶爾市政府對外國人發發警告小心迴避的「新納粹份子」，我們當然也都躲得遠遠的碰都沒碰過 XD 不過離開德國許多年，看國際新聞也知道極右派在德國與歐洲諸國越來越嚴重，儼然成為不分階級的日常生活風景了，那對想像敵國的仇恨之心非常容易在少年間煽動、而少年藉著社群網路動員又非常能讓星火燎原，那麼我們台灣又如何呢？有空再想想，且推薦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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