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潛艦追緝 Le Chant du loup (2019法國片)

去年底上映的法國潛艇片《潛艦追緝》，我竟拖到現在才看，真是相見恨晚呀！許多英美影評把它比擬為法國版的《獵殺紅色十月》，說實話我也忘記那個 20 世紀末美好年代的好萊塢潛艇片長什麼樣子了，近年還能有點印象的大概就前兩年傑拉德巴特勒拍的《潛艦獵殺令》而已，那就是種正邪對戰英雄揮灑的爽片。不過這部《潛艦追緝》可大不同，之前就聽說它如片名 "Le Chant du loup" 「狼嚎」般的音效絕佳、後來它音效還得今年凱薩獎、今天終於在家看片開起喇叭果然名不虛傳！

也有影評提到，此片展現了有別於美國（以及大部分外國）主流觀眾心目中的「法國片」風味，不再是那些若有深意甚至艱澀難懂的文藝片或藝術片、而也在極低預算下有媲美好萊塢上世紀末動作片的功力、尤其現在好萊塢都不拍這種精緻動作片而都在搞綠幕特效大場面時、居然法國仍然在拍而且拍的是最新技術！說「最新技術」嘛，畢竟我也不是當海軍的還真看不出來，但好幾個針對潛艦、驅逐艦、直升機、魚雷前進、核彈發射程序的技術鏡頭，那最新軍事科技的質感完全有出來，尤其是那個深入水中如水母般打開的探測器，更令潛艦主角們一聽就寒毛直豎！
http://fr.web.img5.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8/12/10/09/46/3892829.jpg

此片名不虛傳的「音效」，的確讓這部「狼嚎」電影變成獨樹一格的「聽覺系」戰爭片，這很切合潛艦部隊的戰爭經驗：密閉潛伏的潛艇裡，這麼多人每天操作機械儀器，但他們除了偶爾浮起來之外一直都「眼盲」，整個世界就限制在這水下盒子中。外面不管出現什麼，通通都是聽聲納辨認，具體有在聽的就那位號稱「金耳朵」oreilles d'or 的專業聲納兵，其他人只能聽著神秘的聲響如鬼影幢幢，就像古代歐洲人在森林最怕聽見狼嚎般。倒是聲納兵，在所有潛艦片都以配角出現過，此片終於讓帥男聲納兵 Chanteraide當了主角，展開他戰陣情場雙修的「聽覺作戰」！

劇情概要：(1) Chanderaide 跟「泰坦號」潛艦去敘利亞救海陸隊員，但因他參照資料判讀一個不明物體時讀不出，導致洩漏位置招來驅逐艦打了一場！(2) 回到 Brest基地，聽說此前俄國已侵襲芬蘭外島，他們這一下讓爭端擴大，核戰衝突迫在眉睫！不過 Chanderaide短休把妹之餘，仍堅持查出那艘不合資料庫的神秘潛艦；(3) 艦長升了核彈潛艦「凱旋號」艦長、大副升了「泰坦號」艦長雙雙出航備戰，突有俄羅斯外海核彈飛來且攔截不下、總統已下令「凱旋號」核彈回擊、然而 Chanteraide以他金耳聽出這是空包彈、且對方不是俄羅斯、但反擊命令覆水難收該怎麼辦？
http://fr.web.img2.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9/01/10/11/27/1167893.jpg

電影後段進入非常激情又悲情的潛艦戰，本來我還想導演找四大帥男 Reda Kateb, Omar Sy, François Civil & Mathieu Kassovitz 就是要給觀眾欣賞他們英姿颯爽的、片頭艦長開過大絕打直升機已令人拍手叫好、片末應該還有更多法國英雄赴湯蹈火拯救世界的英勇戲份吧？結果完全沒有！此片完全就是法國被騙了、反應太草率、程序太僵硬，結果只能法國人打法國人、艦長副艦長兄弟互打、要把法國人埋在水下船過水無痕、不讓別人知道更要貢獻別人的和平！想想我們過去看戰爭片都怕「大美國主義」，不過看這片軍容壯盛科技頂尖卻這麼淒慘，簡直「囧法國主義」。

忠義難兩全、兄弟終須一戰，這讓此片增添了高張力悲劇色彩、也讓電影敘事很安全地劃定範圍成為「法國小風暴」、而不用得罪敘利亞與俄羅斯與其他現實中關係緊張的國家。不過積極來說，本片拍這麼一個「法國人被騙做錯事、摸摸鼻子自相殘殺、別給世界添麻煩」的故事，在對法國軍心這麼悲傷之餘，有要說個什麼積極故事嗎？抑或就只是要觀眾去感受那兄弟不得不互打的友情與悲情？我個人覺得本片還是有更多訊息的，雖然不具體拍在緊張刺激的潛艦對戰，但拍在本片更著重的分析決策與命令過程。這讓本片以潛艦片來說有很多靜態文戲，但也許這正是編導所長：
http://fr.web.img4.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9/01/10/11/27/3849160.jpg

這位編導 Antonin Baudry 今年 45 歲才拍第一部長片，還是電影界新人！因為他是法國高等理工與高等師範系統出身的菁英、還當過德維爾潘（薩科齊出線前的總統大熱門）在內政部長與總理任內的幕僚、德維爾潘失勢後他還跟過法國駐美大使館、更以圖像小說家 Abel Lanzac之名以法國外交部為題材創作政治詼諧漫畫"Quai d'Orsay"（這片改編為《外交達人出任務》各大串流平台都有）... 可以說，他是個資深政治人轉電影、而且他的政治資歷是上達天聽只差一步進入愛麗榭宮的 XD 平常我們看各種軍政諜報片，可能懷疑編劇考究紮實度，但這片由他來寫絕對掛保證！

此片軍事紀律很寫實、英雄大絕除了片頭打直升機外幾乎不存在。看一部核彈危機片，我們可能都很難想像「總統可以下令發核彈、竟無法下令取消？」但沒辦法，本片鉅細彌遺地拍整個潛艦部隊 ALFOST 的各種制度，包括各種資安權限、資料判讀、資格審查、分析驗證，乃至最關鍵的到了戰時如何上令下達、如何接受總統指揮、如何驗證總統命令、如何貫徹命令杜絕任何諜報與政治的影響... 幾乎可以說，那是牢不可破的一堵高牆！正如一位副艦長堅持「標準程序就是標準程序」畢竟無法不足以自行，但當標準程序成為教條作繭自縛時，正是有心人士見縫插針的機會！
http://fr.web.img3.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9/01/10/11/25/5023505.jpg

這潛艦的第一線，並非編導這政治人物的領域，但他上達總理幕僚的資歷，寫出這樣的總統發射核彈之嚴謹程序，我們觀眾應該都能夠相信，原來這法國指揮系統真的是頭僵硬巨獸可欺之以方的、那整個法國在歐盟的政治與北約的戰略中難道就能靈活應變嗎？編導沒說，畢竟那不是這部潛艦戰爭片的領域，但法國在政治領域中有多麼僵硬顢頇無法應變，他自己漫畫改編的電影《外交達人出任務》都說了。今天在《潛艦追緝》這片是安排了一個俄羅斯退役將軍當了恐怖份子來「反串」打個空包彈、僵硬古板的對立國家就可以打起第三次世界大戰... 怎麼跟本版風氣這麼像 XD

也許，編導 Antonin Baudry 拍部嚴肅絕望的潛艦片，不只是要講軍事戰爭、更想直指國際政治？此片上映在去年底，那時國際衝突就已遍地烽火，各國國內鷹派勢力與民間仇視言論也如洪水般襲來，到了今年甚至美中都要開始冷戰了、還等著太平洋諸國與歐盟選邊站... 是否，現今世界勢力已不再能用壁壘分明的「國家」來理解、而必須試圖掌握那鬼影幢幢難以捕捉沒有邊界的幽靈？在本片的軍事故事中，這幽靈可以是一艘已無紀錄的不存在潛艇，那麼在世界一觸即發的對立態勢中，這幽靈也許是 IP 流動查不到的仇恨煽動與謠言？譬如祖克柏說「言論自由」的那種...
http://fr.web.img6.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9/01/10/11/27/1153831.jpg

這已不是大國之間獅虎相爭的年代、而是暗夜森林聽見神秘「狼嚎」鬼影幢幢的年代，獵人在漆黑的森林裡就算落了多少鄉勇擁有多強兵器，面臨這看不見得敵人恐怕都束手無策。也許，在這種年代，更須要在政治上可以融入各種流言蜚語謠言風向的「金鼻子」、就如這部不知敵人在哪的潛艦戰爭片須要主角 Chanderaide這位「金耳朵」。本片拍海軍指揮過程很紮實、拍潛艦兄弟相殺很揪心，但我認為真正花最多功夫拍長拍細拍到沈浸的，還是 Chanderaide的「聽聲辨形」戲。他彷彿已成為了鯨豚，閉著眼睛遨遊大海中，有多少鯨豚人類機械船艦都如交響樂般均衡而清楚。

這「聽覺戰術」甚至給他融入生活，連長官敲鍵盤都能聽出七八成、剩下用分析師的推理自然都補齊；甚至給他帶到情場把妹去，女主角 Diane每次心有靈犀悄悄欺近等待他默契轉身，那令人心動的舞蹈節奏簡直媲美 Paula Beer 在佩佐片與 Franz Rogowski 的肢體默契！如此融入聽覺的世界達成了人音合一，也許才是主角在聲納小組中過人之處，不但唯他聽出核彈的空包、更唯他揭穿幽靈潛艦！在潛艇的情報戰中有他這金耳朵，實是狼嚎四起草木皆兵的當代戰爭之萬幸；回想到我們這流言蜚語隨社群媒體瞬間火起又不見影的時代，又有誰能沈浸網路辨明是非點亮火光呢？
http://fr.web.img3.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9/01/10/11/27/5814798.jpg

這部《潛艦追緝》是好久不見的精緻潛艦片，它除了傳統潛艦片的同袍情義對峙張力與水下攝影俱一流，還順道把許多外圍元素都做得很紮實，包括指揮系統的縝密與嚴峻、包括以聲辨形如眼盲的緊張忐忑、包括有心人士煽風點火的現代戰爭導火線、也包括主角那宛如鯨豚整個投入聲音世界的陶醉、這陶醉甚至讓表面看似不必要的愛情線把他身心都開了... 我想，這一切外圍元素都在訴求一件事：不論戰場人生還是國際政治、當代情境都鬼影幢幢如暗夜群狼，我們唯有融入環境仔細傾聽冷靜明辨，方能主宰自己而不亂套。這啟示，正是各種衝突一觸即發的今日最需要的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0-LTTNiGgU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