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 黃國昌、高虹安和蝙蝠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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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發動716遊行之前，發起人黃國昌受到來自民進黨的強烈「人格謀殺」攻擊，在一陣肅殺氣氛下，卻發生一件有趣的事情，民進黨立委陳明文跟風在臉書上po酸黃國昌，黃國昌隨後在直播抖出陳明文家族養豬場超貸情事，並宣稱自己「D槽很滿」，逼得陳明文不得不刪文。

這件事讓我想起一部多年之前極為轟動的中國清裝劇《雍正王朝》，裡面有段劇情講述到一部《百官行述》。劇情是大清康熙時代，一位退休官員利用自己職務之便，抄錄了當時在朝官員種種黑資料，名為《百官行述》。這位退休官員編撰《百官行述》原來只是為了自保，但由於當時宮中的皇位繼承權鬥爭正烈，幾位有機會獲得太子任命的皇子，無不使出各種手段，希望取得這部《百官行述》。

執法就是要有選擇，才能讓執法者獲得力量

《百官行述》的好用之處，當然不是利用這些黑資料，把貪贓枉法的官員一網打盡、一起肅清，讓康熙末年的趨於敗壞的吏治獲得導正。電影《辛德勒名單》（Schindler's List）裡面有句對白是：饒恕才是最大的力量。對於要爭取太子之位的皇子來說，控制群臣的黑資料，就可以透過「選擇性饒恕」來脅迫這些人幫助自己達到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

黃國昌把D槽裝滿滿的，當然未必有《雍正王朝》裡那位收集《百官行述》官員的心思，他留下這些資料不做告發，很可能是單純資料尚未蒐集齊全。但單就他「擊退」陳明文的行動來看，確實就是產生了《百官行述》的效果。如果黃國昌早就告發陳明文養豬場的情事，陳明文就會看透它的底牌，不見得會有「刪文」認輸的動作，甚至因為目前執政的是民進黨政府，陳明文還可能提早收到消息，先把「養豬場」的問題處理好。

意思是，執法就是要有選擇，執法者才能獲得力量。如果真的一切「依法行事」，還有誰會去賄絡官員，討好權力者？

雖然自古以來就有「勿枉勿縱」、「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說法，但「選擇性執法」從來都是權力者穩固權力的最好手段。人類社會的很多說法都只是書生對「理想」的描述，常常不能代表社會現況。筆者之前在自己臉書貼了一本書的摘文，內容是東亞大陸是在蒙古人入侵後，才開始有鼓勵寡婦守節的情事，馬上有網友對此提出質疑，還提出宋朝就有「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提倡。然而我摘錄那本書的講法，是經濟學者透過當時的法令和現況深入研究後所提出的，裡面有很多宋朝寡婦再嫁沒有受到社會質疑的實例，甚至連皇帝都會親自出手幫助家人或是臣下的女子再嫁。反而並沒有證據證明趙宋之前的歷朝歷代，社會真的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辦高虹安，就是要警告搞政治的別企圖挑戰民進黨政權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和「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類的記述，講難聽點就是古代書生的嘴砲而已，就像現在大家常講「選舉要看候選人政見」，請問有哪個時代哪個國家的選民真的這樣做的？如果你因為看到很多書很多報導講「選舉要看候選人政見」，就以為選舉選民真的有在看政見，你就會描繪出一個完全失真的現代民主社會。

高虹安被起訴的助理費事件很明顯就是歷史共業，從案情的分析就知道在立法院甚至地方議會那樣的狀況絕非個案而是通案，至於為什麼會辦高虹安不辦其他人，我相信連民進黨的支持者的真心話都是：因為他挑戰民進黨的執政權。辦高虹安當然不是要杜絕官場貪汙的歪風（連民進黨支持者應該都不好意思這樣講），而是警告搞政治的不要企圖挑戰民進黨的保台政權。

換句話說，這又是一個「百官行述」的模式。

聽起來很罪大惡極嗎？從國民黨、民眾黨，甚至可能獨立參選總統的郭台銘的第一反應都是控訴民進黨政府操弄司法，換句話說，雖然我們整天喊「司法獨立公正」，但事實上「司法就是權力者的《百官行述》」在台灣根本是全民共識，最起碼所有搞政治的和他們的政治粉，統統都認知到這一點──甚至他們也不反對這點，事實上「選誰就能還誰清白」
這種政見，根本就是政治人物赤裸裸地要選民授權自己介入司法的訴求。
在乎司法公不公正的選民比率一直沒那麼高

當然民眾對於「不公平」還是有著天生的厭惡，事實上非法成立的民進黨能夠壯大，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國民黨的黨國體制存在嚴重的不公正，當年才會有「抓一個，他們的妻子兄弟姊妹甚至連律師都當選」的說法，讓民進黨首次獲得執政權的陳水扁、幫民進黨綠化高雄市的謝長廷、綠色執政任期最久的行政院長蘇貞昌，會投入反對運動都是因為擔任美麗島大審的辯護律師，連帶讓選民相信他們能夠改變黨國的司法不公正。

不過那個時代民進黨支持者也才3成左右，意思是還有6成多的民眾其實是不怎麼在乎司法公不公正的。而且這3成多的民進黨支持者，也不見得都是要求「司法要公正」的，怎麼說呢？有些人討厭的鎗只有對手手上的那一支，至於鎗在自己手上可是一點都不討厭的。甚至民進黨後來支持度增加到過半，也不代表希望司法公正的人也跟著增加到過半，反而是原來認同「權力者可以為了更高的目標（例如以前黨國時代的反共、現在的抗中）任意使用司法」的人，有部分因為「永遠支持執政者」，現在改為支持民進黨了。

或許全球都有一大部分的民眾不相信也不期待司法可以獨立公正，但這在台灣有個很大的問題，就是台灣沒有「蝙蝠俠」，我不是開玩笑，「蝙蝠俠」提供了一個對於公權力不彰的解決方案，但台灣始終沒有這樣的思維。

在台灣還有大部分現代文明國家，都是禁止私刑的，也就是不管是小說還是電視劇裡面，主角的父母被害被殺，主角隱姓埋名想辦法混進仇人家，然後趁仇家半夜起床上廁所時給他一刀大仇得報，這種情節如果發生在現代台灣或是任何現代文明社會，都是不被允許的（主角會被公權力抓起來制裁，即使他的行為是合乎古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道德律的）。

換句話說，在台灣、甚至所有人類現代文明社會，如果你受到冤屈，你只能等待公權力幫助你救濟補正，並不能「自己動手來」。當然司法也是人自己搞出來的，人非全知全能，搞出來的東西自然也是問題一大堆。在美國，這種公權力不彰的狀況產生了蝙蝠俠這樣的大眾作品；至於東方，則是「水戶黃門」。

期待皇權糾正皇權引發的錯失

講水戶黃門可能大家比較陌生，但講《劉伯溫傳奇》、《乾隆遊江南》、《嘉慶君遊台灣》應該年過40的讀者都還有印象，這類劇因為都仿效自日本時代劇《水戶黃門》，所以筆者就用「水戶黃門」做為代表。劇情簡單說就是一位皇命在身的欽差大爺（甚至《乾隆遊江南》和《嘉慶君遊台灣》主角是皇帝本身）帶著一個類似《不可能任務》、各有所長的小組微服出巡，發現盜匪賊兇、貪官污吏，就亮出類似「尚方寶劍」這種具有皇權象徵的信物，要奸賊們俯首認罪。

其實不分古今東西，「除惡務盡」、「天下無賊」這種司法公正徹底伸張的情況，根本從來沒出現過，通俗作品──不管是文學作品、戲劇還是漫畫、電影，必然會對公權力無法
伸張、盜匪奸賊貪官汙吏橫行的社會問題大做文章，因為絕大部分社會大眾──也是這些
作品的主要消費群都能感同身受，甚至身受其害。

然而比較起美式超級英雄以各種超能力──不管是科學、生理還是精神上的力量，解決這
些不公不義的社會問題，「水戶黃門」類的戲劇作品，解決問題的力量根源卻來自皇權。但仔細想想，盜賊奸兇和貪官汙吏遍地的狀況，其實很難說根本原因不是來自於權力者的執政，就像周星馳電影中的蘇乞兒所說，「如果你（皇帝）真的英明神武，使得國泰民安，鬼才願意當乞丐」。但東方社會對於解決權力者失政問題的想像，卻是期待權力的自療能力，期待皇帝陛下搞出來的貪官汙吏，由皇帝陛下的尚方寶劍來掃除，這樣貧瘠無比的想像。

就高虹安的例子，如果「衝康」她就是民進黨政府的目的，你能想像總統蔡英文派出一位欽差，來解決陷她於罪的那些壞蛋，還給她一個公道嗎？但「水戶黃門」類的戲劇作品，基本上就在講這樣的故事。簡單說，在這樣的作品中，完全看不到公權力本身就是問題根源的想像。

「蝙蝠俠」讓私刑正義被不斷地討論

但「蝙蝠俠」的背後，卻是「公權力不行，那我自己來糾正救濟真的不行嗎」的不斷討論。換句話說，雖然說禁止私刑正義、把制裁權全部交給權力者是現代設會不分國家的常態，然而起碼就美國這個社會來說，還有非常高比率的民眾，透過蝙蝠俠等大眾作品，不斷思考辯論「蝙蝠俠到底能不能只因為自己覺得對方是壞蛋就把對方幹掉」、「蝙蝠俠有什麼權力去定義小丑是壞蛋」、「難道蝙蝠俠相信高登市警局不自己出去打擊犯罪，高登市就會更好嗎？」、「當整個高登市警局上上下下都被黑道收買，除了蝙蝠俠這種手段還能怎麼給社會公平正義？」。

你看全球票房高達11.53億美元的漫威超級英雄電影《美國隊長3：英雄內戰》，美國隊長和鋼鐵人起衝突的主因，說穿了就是對「我們超級英雄對於正義的定義，到底應該由我們自己來界定，還是交給政府」的意見不同。

在一個只允許公權力行使正義的社會，如果台灣人對於糾正公權力失能的問題解決方案想像，一直停留在「水戶黃門」而不是「蝙蝠俠」，恐怕高虹安這類權力者以公權力制裁挑戰者維護自身權力的事件永遠都會層出不窮，因為社會上根本沒有想要限制這種不受控權力的想法。只希望在蝙蝠俠、美國隊長的電影在台灣票房都賣到上億，能讓台灣人未來用另一個視角去觀察「公權力失能」這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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