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心理師的腦中小劇場 - 劉仲彬臨床心理師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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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熱狗得獎，但我想恭喜的不是歌王，而是最佳作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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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狗唱功無庸置疑，在我的年代，台灣嘻哈正逢起步，大馬戲團音樂工作室包攬了熱狗與大支兩位重要旗手，但能把flow唱得如此氣定神閒輕鬆寫意的，熱狗絕對是第一人（雖然我更愛蛋堡）。因此拿歌王不意外，意外的是現在才給他。

但我認為，以《樓上的房東》拿下最佳作詞人，才是對他真正的肯定，它絕對今年金曲最有故事的獎項。至於故事的主人，是朱德庸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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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師在2004年出版了一本短篇漫畫集《什麼事都在發生》，其中有篇叫《跳樓》。我是在六年後，也是進醫院的第三年，醫院準備成立自殺關懷中心時才看過它。由於當時富士康跳樓事件頻傳，某天我收到了一封公家單位的轉寄信，信件內容除了宣導短文，還附上朱老師的《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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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跳樓》，篇幅甚短，一開場女孩便從頂樓縱身躍下，但在人生最後的十秒鐘，她沒有望向地面，而是看著窗內的每戶人家。十樓的夫妻正在互毆，九樓的男人正在低泣，七樓的男人依舊失業，三樓的獨居老人則期盼著有人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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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後的跑馬燈，閃現的不是自己的一生，而是他人的坎坷。於是在呼吸的最後一秒，她才領悟到，原來自己之前過得還不錯，可惜時間不太夠用了。待她落地之後，每個住戶都探出窗外，一起看著女孩，然後發現自己之前過得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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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工作所需，我看過巨量的勸世文宣，那感受就跟製作人聽完高中樂團的試聽帶一樣痛苦，相較之下，朱老師的作品高級多了，阿妹的《靈魂的重量》也有類似意圖。不說教，而是直接演一遍給你看，輕率與否，交由觀者自行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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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但凡關於自殺防治的講座，我都會提及《跳樓》。只是近幾年類似性質的講座我已不再承接，它也淡出了我的生活圈，因此去年熱狗推出《樓下的房客》時，我並沒有將兩者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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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房客》，基本上就是把《跳樓》用嘻哈的形式再表達一遍，詞寫得不錯，但致敬意味太濃，因為連住戶的困境都雷同，只是調換了樓層。被抓包之後，《樓下的房客》只在串流活了不到一天便下線離場，經過兩周沉潛，熱狗向朱老師致歉。他表示這是「非常低級且嚴重的錯誤」，並洽談授權事宜，可惜兩造最終未能達成共識，而這首歌亦再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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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如果我是朱老師，我也會跟他一樣，接受道歉，但不接受授權。畢竟先斬後奏，總會給人一種「歌都已經上了，不然能怎麼辦」的勒索意味，當然，這或許非熱狗團隊本意，但身為創作者，一定不希望在這種狀態下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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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次的拒絕，卻成就了兩樁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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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朱老師成功捍衛了自己的心血。接受採訪時，他說了一段很重要的話：「我非常專心在創作上面，一直在宣導原創的重要性，文創的產業，不管市值多大，源頭就是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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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居然有點感動，沒錯，原創才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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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熱狗端出了更好的作品，而且是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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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新聞一出，我以為熱狗會摸摸鼻子認栽，然後消失一段時間。沒想到三個月後，他居然交出了更棒的詞，從《樓下的房客》，變成《樓上的房東》，不再往下躍，而是向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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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房客》，談的是《跳樓》的情節。
《樓上的房東》，談的卻是《跳樓》風波的後人生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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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是熱狗慣有的反叛，後者卻是他少見的反思。若以心理治療的技術而言，這首歌正在進行「後設認知」（Metacogni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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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後設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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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重要且實用的技巧。舉個例子，倘若我的案主與他人發生爭執，一直原地糾結往死裡鑽，那麼我會請他拿張白紙。先畫上一個黑點，接著以食指為半徑，再畫上一個外圈。以星系為例，黑點是太陽，外圈則是地球繞行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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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張圖中，黑點是爭執現場，外圈是我們看待這場爭執的最佳距離。後設認知，指的就是「人如何看待自己的情緒，想法，以及對事件的反應」。心理師會引導案主，讓他以第三者的角度，跳出事發現場，站在更宏觀的視野去梳理事件脈絡，省思自己的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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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樓下的房客》是黑點，《樓上的房東》就是外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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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熱狗沒有直接diss對方，互槓駁火之類的，而是選擇沉澱，仔細回溯一切。他站在岸上，記錄著潮浪的翻湧，曾經他也被捲進暗流，雖然狼狽上岸，卻沒有喪志。因為「想像那頂樓的風景，值得我去探索」，那意謂著他站在最高點時，視野是一百八十度往前，而不是九十度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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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看向未來，也直面過去的混亂，因此才有了那句值得擊節稱賞的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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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你自己該走的路，不上別人的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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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一首更厲害的作品，擺脫抄襲的罵名，同時勸誡後輩記得做自己。回頭想想，倘若當初朱老師妥協授權，歌迷又怎能聽到這樣的歷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即便得砍掉重練，重新上樓，也要上自己的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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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狗做到了，最佳作詞人，是整場典禮最翻轉的時刻。因為他讓歌迷知道，即便糗了也沒關係，大家都糗過，重點是之後該怎麼做，你要乾耗，還是繳出更好的表現扳回一城。他沒有講，但他用認真寫出來的歌詞告訴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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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望向地表或天空，從來都是自己決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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