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決戰之夢（1）

甚麼是「決戰(Decisive Battle)」？

「歷史的一個不幸面向......是它不可避免地集中於將戰鬥作為事件展開的決定性因素。」“One of the unfortunate aspects of history ... is its inevitable concentrationon battle as the decisive element in the unfolding of events.”
H.P. Willmott(1981)
「戰鬥決定了國家的命運。」
“Battles decide the fate of a nation”
Frederick the Great(1753)

打開勒班陀戰役的中文維基，你會看到以下字眼
決定性勝利
鄂圖曼帝國在地中海軍事擴張的「轉折點」

決定性、轉折點
正如前述腓特烈二世所說的是一場決定了國家命運的偉大戰鬥。
而往往人們所提到的這些歷史性的決戰，大多是陸上戰役，如勒班陀戰役這般地海戰非常稀有，因為海戰的貢獻往往更難評估。

所以許許多多的海軍歷史學家，努力挖掘及論證屬於海軍自己的「決戰」們。

‘’特拉法加之毒”

馬漢的著作描述了特拉法加決戰如何決定性的影響了英國歷史的進程，受到來自海軍，特別是英國海軍的熱烈追捧。

連陸戰歷史學家J.F.C.Fuller都大力的”稱讚”特拉法加：
「從各個方面來說，特拉法加都是一場令人難忘的戰役，它對歷史的影響是深遠的。它永遠粉碎了拿破崙入侵英格蘭的夢想。它結束了她與法國之間長達 100 年的海洋主權鬥爭。它給了英格蘭一個持續了一個多世紀的海洋帝國，並使大不列顛和平成為可能。更直接重要的是，它向 1805 年的世界表明拿破崙並非不可戰勝，並迫使他退回到他的大陸體系，尋求建立一個在經濟上扼殺英國的世界帝國，但最終以他自己的政治扼殺而告終。沒有特拉法加就沒有半島戰爭，沒有半島戰爭就很難相信會有滑鐵盧。」
“In every respect, Trafalgar was a memorable battle and its influence upon history was profound. It shattered forever Napoleon's dream of an invasion of England. It brought to an end the 100 years struggle between her and France for the lordship of the seas. It gave England the Empire of the Oceans, which was to endure for over a century and make possible the Pax Britannica. More immediately important, it showed the world of 1805 that Napoleon was not invincible, and it compelled him to fall back on his Continental System, to seek to establish a universal empire which would economically strangle England, and which instead ended byhis own political strangulation. Without Trafalgar there could have been no Peninsular War, and without the Peninsular War it is hard to believe that there would ever have been a Waterloo.”

特拉法加，多麼美妙的一場決戰傳說，英雄納爾遜打敗魔王，大家就此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
證明了我們海軍也能擁有決戰，決定國家的命運！

怎能不喜歡決戰？

所以英國海軍汲汲營營努力準備，沿著馬漢指出的道路，相信當時候到來，他們就能重複特拉法加的榮光，透過一次決戰，再決定一次國家的命運！

日德蘭理應是下一個。

「哪裡錯了？我們的納爾遜呢？」
"What is wrong? Where is our Nelson?"
Admiral Sir Reginald Bacon

Bacon接續著說：「我們每天都在尋找德國船隻被迫出來與我們的艦隊交戰的機會。然後自信地相信我們的日子終於到來了—特拉法加會重演，一艘又一艘的德國海軍艦艇將被送入海底。」

他們始終並沒有等到決定戰爭勝利的那場戰鬥。最後擊敗魔王的是在法蘭德斯戰壕中血戰的士兵，而不是榮耀的皇家海軍。

如果要求「影響國家的命運、歷史的進程」才是決戰，那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如果是從海軍戰略角度思考，透過一場決戰消滅敵方力量，徹底掌握制海權就可以算是決戰了吧？

馬漢以降的海軍戰略理論基本上都如此相信的，透過一場決戰就算就算無法決定戰爭的勝利，也能獲得控制大海的無上權力。
從這個角度來看，日德蘭確實是一場決戰，讓英國人掌握了制海權。

就算是Julian Corbett和Rene Daveluy都同意透過戰鬥‘’徹底‘’消滅敵人是獲得制海權
的方法：
「無論我們所參與的戰爭的性質如何，無論是有限度的還是無限制的，永久和普遍的制海權是最終成功的條件。通過海軍手段獲得制海權的唯一方法是通過與敵方艦隊戰鬥獲得決定性的結果，而且越快越好。」-Corbett
「消滅敵人，你將立即獲得這些成果：海岸的安全將得到保證，無論接下來需要採取什麼行動，你都能進行。」-Rene Daveluy

然而問題來了
Corbett接著補充道：
「“真正的”海上戰爭中，決戰的迷人前景幾乎肯定會被乏味的等待戰鬥所取代。除非敵人確信自己有能力獲得有利的結果，否則他為什麼要同意擲一次骰子呢？
即使是同樣有能力的對手也可能避免戰鬥。也就是說，如果承認決戰確實可以決定制海權，那麼只有雙方都同意相同的“常規戰爭體系”，雙方才會傾向於尋求決戰。相反，如果其中一個反對者持有不同的海上戰爭“哲學”，例如商業襲擊，那麼決戰就不太可能發生。」

一戰後，英國海軍也漸漸發現追求戰略上決戰往往也是非常困難的（多虧Corbett等學者的努力和日德蘭的結果），開始加強對於小規模交戰的重視。而老對手德國後來回頭審視一戰的結果也發現這根本是個坑。
倒是大洋彼岸兩個小兄弟，對決戰的信念此時仍是貫徹於心。（畢竟一個是馬漢的祖國，一個透過對馬海戰決戰贏了俄羅斯，堅定了決戰的信念）

小結

「馬漢的偉大成就與其說是他發現了決定戰爭勝敗的原則，不如說是因為他成功地將這些原則“推銷”為普遍真理。」－Jan S. Breemer

英國海軍需要他賣的這個原則，讓他們自己及世界各國都相信，透過海戰能決定一場戰爭的勝敗，一方面這證明了他們自身的存在價值，是這個國家的榮光，另一方面讓其他國家相信除非能在艦隊決戰中擊敗英國海軍，不然英國是無法戰勝；而且如果別人不相信決戰，誰來跟英國海軍決戰？。
而這種通過決戰取得制海權乃至戰爭勝利的特拉法加之毒，一路擴散並控制海軍理論數十年…，各國海軍為了獲得這決戰的聖杯，費盡心思以此為核心規劃了各種各樣的作戰計畫。

在批判戰列艦決戰前，需要先思考的。是自己是在批判的究竟是戰列艦這一艦種、戰列線及以其為主體規劃的戰術這、抑或是決戰這一目標？
我希望能在這一個新坑系列文中替大家釐清。

“Of all the great victories there is not one which to all appearance was so
barren of immediate results.”-Corbett

參考資料：
the burden of trafalgar: decisive battle and naval strategic expectations on
the eve of the first world war
作者Jan S. Breemer

--

本文除了希望大家弄清自己在批判的東西為何的同時，也是希望大家可以了解艦隊決戰的夢 是為何而起，為何會深植當時的人心。畢竟罵日本人決戰深植心中的文章太多也不缺我一個 。

對啊，你講的這些我以前分享二戰前英國海軍戰術也講過。 本文指出

因為大和是日本重現對馬海戰第二的希冀啊。 日本想要的就不只是戰略上的決戰，他們要的是馬漢所描繪的偉大的、歷史性的、決定性的 決戰。 馬漢上腦...往往要靠現實擊破。 就像英國人一樣，打個一場日德蘭，才大夢初醒。 至於戰列艦，只是手段，這是後話。 那也是我後續文章要討論的，為何戰列艦成為達成決戰的必須要素，為何是戰列艦才能決戰 ？我用巡洋艦打決戰，不行嗎？

掛保證一定坑（x 真的，我現在有大概的方向，可是還不太清楚要從哪些資料開始講起比較有說服力。

一次世界大戰沒有航母 有航母之前海軍還是很怕陸地；岸防砲一直都比艦艇強 早期艦隊更需要前進基地；一方面手短，一方面腿短 確實，有限度的戰爭越有可能以單一戰鬥決定該次戰爭的勝敗，但是反過來看，限度戰爭往往爭的是較小的利益，對於國家而言影響力並不大，只是打起來賺不賺錢的問題；而傾全國之力，賭上國家命運的總體戰，幾乎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