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逃避自由》現代人越自由，卻越焦慮？

《逃避自由》讀後心得：為什麼現代人越自由，卻越焦慮？

讀後心得 https://readingoutpost.com/escape-from-freedom/

今天要分享的這本書《逃避自由》，可能會顛覆你對「自由」這個詞的理解。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為什麼現代人明明比過去任何時代都要自由，卻反而更加焦慮、更加迷茫？我們可以自由選擇工作、自由選擇伴侶、自由選擇生活方式，但為什麼很多人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助？

這個看似矛盾的現象，其實早在 80 多年前就被一位心理學家深刻地洞察到了。

一個八十年前的預言

《逃避自由》（Escape from Freedom）的作者是我很欣賞的心理學家埃里希．佛洛姆（Erich Fromm），他的出身跟這本書的背景有很大的關係。這本書是在 1941 年出版，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也就是納粹政權相當活躍的時期。

Fromm 是一位美國籍德國猶太人。他親眼目睹了納粹如何在德國崛起，看到了很多理性的德國人竟然心甘情願地放棄自由，投靠納粹極權主義。這樣的現象，這讓他產生了一個深刻的疑問：

「人類歷經千百年的努力，好不容易從封建制度、宗教束縛中解放出來，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為什麼卻有那麼多人主動選擇逃避自由？」

他書中寫道：「在今日的社會中，人們不再像過往那樣深受物質貧困之苦，但卻苦於自身變成了巨大機制中的一個小齒輪，甚至是一項自動化裝置。個人的生命變得空虛且喪失意義。」

這段話是不是聽起來很熟悉？想想我們現在的生活，物質條件比過去好太多了，但很多人卻感覺自己像是大公司裡的一顆螺絲釘，像是社會機器裡的一個零件。這種感覺，他在
80 年前就已經敏銳地觀察到了。

自由的雙重性質

那麼，自由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自由不是很好嗎？為什麼還會有人想要「逃避自由」呢？Fromm 提出了一個核心概念：自由具有雙重性質。

第一種自由，是積極意義上的「擁有自由去進行某些事物」，第二種自由，是消極意義上的「擁有自由以免受些某事物的侵擾」，也就是說，個人行為免於受到先天本能的全面制約。

簡單來說，人類的自由分為兩種：1) 積極自由：實現自我的自由。2) 消極自由：擺脫外在束縛的自由。

但是，問題就出在這裡。現代社會給了我們很多消極自由——我們不再受到傳統、宗教、
階級的嚴格束縛，但我們卻沒有學會如何運用積極自由來實現真正的自我。

Fromm 在書中深刻地指出：「『自由』對人類來說是一份意義紛歧的禮物。人類天生欠缺其他動物所擁有的適應能力；他們依賴父母的時間遠比其他動物來得更長，而且對環境的反應速度，也比那些靠本能反應的動物行為來得緩慢且缺乏效率。」

想像一下，如果你是一隻候鳥，你不需要思考要飛到哪裡，本能會告訴你什麼時候該南飛過冬。但人類不一樣，我們沒有這種本能的指南針，我們必須自己決定人生的方向。這種自由既是人類文明發展的前提，也是導致我們焦慮的根源。

自由為什麼讓人感到恐懼？

但這裡有個更深層的問題：為什麼人類會害怕自由？

Fromm 在書中提到了一個關鍵洞察：「人類自由的兩難：人類擁有自由，得以免於受到任何外在權威的束縛，但是這種自由也使人孤獨、焦慮，淹沒於自身微不足道的無力感中，最後被壓垮。」

想想看，當我們從各種外在的框架中解放出來時，會發生什麼事？

首先是孤獨感。 中世紀以前的人類，有明確的身分認同——農夫的兒子、某個行會的成
員、某個階級的貴族。這些身分雖然限制了我們，但也給了我們歸屬感，我們知道自己每天醒來該跟誰相處、該做些什麼事。現在我們自由了，但也變得孤獨了，必須獨自面對這個複雜的世界。

其次是責任的重擔。 當你有選擇的自由時，你也必須為選擇的後果負責。如果你選錯了，你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自己。這種責任感是沉重的，特別是當選擇太多、未來又不確定的時候。

最後是無力感。 雖然我們有了個人自由，但面對龐大的社會機器、經濟體系、科技發展，我們發現自己其實很渺小，很無力。我們可以選擇買哪個牌子的手機，但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運作方式。

弔詭的就是，正是這種孤獨、責任和無力感的組合，讓很多人開始懷念那些「被安排」的日子。至少那時候，你知道自己的位置，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不用每天都面對選擇的焦慮。

逃避自由的三種方式

當人們無法承受自由帶來的孤獨和責任時，就會想要逃避。書中指出，人們逃避自由主要有三種方式：

一、權威主義 (Authoritarianism)

這是最常見的逃避方式。人們選擇服從強大的權威，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決定。

納粹德國就是最極端的例子。在書中寫道：「對一般百姓來說，最難以忍受的事莫過於不跟社會中的群體合而為一。一個德國公民無論多麼反對納粹主義的原則，但若要他們在『受到孤立』與『歸屬於德國』之間做選擇，多數人寧可選擇後者。」

但權威主義不只存在於極權國家。在現代社會，我們也經常看到人們把決定權交給「專家」、「老師」、「老闆」、「政黨」，甚至是網路上的「意見領袖」。這種做法讓我們感到安全，但代價是失去了獨立思考的能力。

二、破壞性 (Destructiveness)

當人們感到無力改變世界時，就可能選擇破壞。這不一定是物理上的破壞，也可能是情感上的冷漠、憤世嫉俗，或者沉迷於批評和抱怨。

說到這邊，你想到什麼？我想到的是網路社群媒體上，充斥的各式各樣的破壞性言論。

遠在 Fromm 那個年代，連個人電腦都還不存在，當然也沒有網際網路，更沒有社群媒體。當時你想要發表這種破壞性言論，頂多就是去酒吧找人發牢騷，在家庭聚會跟家人一起抱怨。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網路和科技的發達，讓所有人都可以輕易地發表破壞性的言論，而且演算法還特別喜歡推薦這種言論。人們以為自己獲得了自由發言的權利，卻渾然不知，自己只是在用另外一種破壞性的方式在逃避自由。

說起來很荒謬，但是人類文明就是這麼演變的。

三、機械化順從 (Automaton Conformity)

這是現代社會最普遍的逃避方式。人們放棄自己的個性，完全按照社會期待的模式來生活。

Fromm 觀察到一個現象：「知道自己真正要什麼，並不像大多數人所以為的那麼容易，反而是人類必須解決的最困難的問題之一。然而，人們卻把現成的目標當成是自己的目標，拼命逃避這個困難的問題。」

這讓我想到現在很多人的生活模式：按部就班地讀書、工作、結婚、買房、生子，好像人生有一個「標準的劇本」。當有人問「你真正想要什麼」時，很多人反而答不出來，因為我們太習慣於按照別人的期待生活了。

同樣地，Fromm 的年代也沒辦法預測到網路和社群媒體的誕生，現代社會的機械化順從有了一種全新的形式。

當我們說「我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我不要再聽誰的話了」，這表面上看起來像是一種自由的宣言。但其實很多時候，我們只是把控制我們的人換了一個而已。以前可能是父母、老師、上司，現在則換成了 YouTube 演算法、社群上的 KOL、主流價值觀。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社群媒體上的生活比較。你本來沒有想換工作，是刷了 Instagram 才覺得自己落後；你本來對外貌沒那麼焦慮，是看了 TikTok 才覺得自己不夠完美。我們以為自己在做選擇，但其實是被演算法推著走，被社會期待牽著鼻子走。

這就像是從「被身邊的人控制」跳到了「被網路潮流控制」，只是控制的方式更隱晦、更無形，讓我們自己都沒察覺。

說到底，人類最根本的問題是：我們想被喜歡、想被認同，這沒錯，因為人本來就渴望連結。但如果我們做的每個決定，都是為了滿足別人的目光，而不是從內心出發，那就很容易活在一種「看起來自由，其實只是換個方式討好別人」的狀態。

現代人最大的自由考驗，可能不是擺脫父母、老闆，而是擺脫那個每天滑手機的自己、那個習慣模仿別人卻沒有真正認識自己的自己。

所以，我們可以從這三個角度，來觀察自己有沒有「逃避自由」的跡象。有沒有服從權威主義？有沒有破壞性的行為？有沒有機械化的順從？如果你發現有任何一種，都要特別小心。

真正的自由：自發性

那麼，什麼才是真正的自由呢？Fromm 給出了答案：自發性 (Spontaneity)。

什麼是自發性？簡單來說，就是發自內心的、真實的行動。

想像一下這個場景：你看到路邊有個老奶奶跌倒了，你馬上跑過去扶她起來。這個動作沒有人要求你做，你也沒有計算過這樣做對自己有什麼好處，你就是覺得應該這麼做。這就是自發性。

反過來，如果你扶老奶奶是因為：(1) 旁邊有人在看，不扶會被罵沒愛心、(2) 想要拍照上傳社群媒體表現自己很善良、(3) 希望積陰德，讓自己運氣變好，這些都不是自發性，而是被外在因素驅動的行為。

他在書中指出：「自發性並不是受到孤立與無力感所驅動的強迫性行為，也不是毫無判斷力接受外在指令的那種機械人模式。自發性是自我所展現出來的自由行為，指的是運作於個人情感、理智與感官經驗中的創造性特質。」

換句話說：真正的自發性不是因為你感到孤單所以亂做事，也不是別人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而是你內心真正想要的、有創造力的行動。

自發性的兩個核心：愛與工作

想要發揮自發性，就必須談到自發性的兩個核心要素：「愛」和「工作」。

什麼是真正的愛？

Fromm 對愛的定義可能會讓你感到意外。他說，真正的愛不是「我離不開你」，也不是「你是我的」，而是「我欣賞真實的你，同時我也保持真實的自己」。

舉個例子，底下這兩種不是真正的愛：「你不能跟其他異性朋友說話，我會吃醋」，或是「你一定要按照我的期待改變，我才愛你」。

真正的愛是這樣的：「我支持你去追求你的夢想，即使那可能讓我們分隔兩地」，或是「我愛的是真實的你，不是我想像中的你」。

真正的愛讓兩個人都變得更完整，而不是讓其中一個人消失在另一個人身上。就像兩個完整的圓圈有重疊的部分，但還是保持各自的完整性。

關於愛，Fromm 在他的另外一本書《愛的藝術》談的更詳細，我也曾經跟大家分享過那本書，我個人超級喜歡書中的觀念，讓我對愛的定義有了全新的認識。

什麼是真正的工作？

對於工作，Fromm 的定義也很特別。他說真正的工作不是為了逃避孤獨而去忙碌，也不是純粹為了賺錢，而是一種「創造性的表達」。

同樣舉個例子，底下這幾種不是真正的工作：你討厭你的工作，但為了賺錢不得不做、你工作只是為了填滿時間，免得胡思亂想、你做的事情完全沒有個人色彩，就像機器一樣重複。

真正的工作是這樣的：一個廚師在料理中投入自己的創意和熱情、一個老師真心想要幫助學生成長，而不只是完成教學進度、一個程式設計師享受解決問題的過程，把程式碼寫得很優雅。

真正的工作讓你感覺「這就是我想做的事」，它表達了你的個性，也創造了價值。你不是在服務某個老闆或機器，而是在實現你自己。

總結來說：「自發性就是：在愛的關係中做真實的自己，在工作中展現真實的自己。」不要追求完美，而是追求真實。這樣的人生，才是真正自由的人生。

如何重拾真正的自由

Fromm 給了我們一個明確的方向：「個人如果能透過自發性的行為來實踐自我，從而跟世界建立連結，他將不再是孤立的分子，他與整個世界都將成為結構化整體的一部分；個人在其中將會居於最正確的位置，因此對自身與生命意義的疑惑感都將一掃而空。」

具體怎麼做呢？我覺得可以從幾個方面著手：

一、重新審視自己的選擇。問問自己：我現在的生活選擇，有多少是真正出於自己的意願，有多少是為了符合他人的期待？

二、培養獨立思考的能力。不要輕易相信任何權威，包括專家、媒體，甚至是我現在說的話。要學會解讀客觀的數據和資料，自己思考、自己判斷。

三、尋找真正的熱情。Fromm 認為：「唯有我們以自己的創造性活動真正認同的東西，才屬於我們自己，無論對象是人類或其他無生命的事物。」找到那些讓你真正興奮、真正投入的事情。

四、建立真誠的人際關係。不是為了利益，也不是為了排解孤獨，而是基於真誠的理解和關愛。

五、承擔自由的責任。自由意味著責任。我們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不能總是把問題歸咎於他人或環境。

這本書帶給現代社會的警示

讀完這本書，我深深感到 Fromm 對現代社會的警示是多麼中肯。我們生活在一個前所未有的自由時代，但也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

社群媒體讓我們更加關注他人的評價，演算法讓我們的選擇越來越被預測和操控，消費主義讓我們以為購買就等於自由，各種「成功學」告訴我們什麼樣的人生才是「正確的」。

但是真正的自由不是這樣的。

我認為真正的自由是：「能夠誠實地面對自己，知道自己真正要什麼； 能夠獨立思考，不被外在的聲音所左右； 能夠承擔選擇的責任，不逃避也不推卸； 能夠與他人建立真誠的連結，同時保持自我的完整。」

說到這裡，我特別摘錄書中的一段完整原文，強調自發性的重要：「唯有透過自發性的行為而帶來的特質，才能賦予自我真正的力量，進而成為個人完整性的基礎。如果沒有能力自發地行動，無法表達自己真實的感受與想法，後果必然導致個人必須以虛擬的自我去面對他人與自己，而這也正是自卑感與軟弱感的主要根源。不論我們是否有所認知，我們最羞愧的事莫過於無法『做自己』，相反地，讓我們最感驕傲與幸福的，就是能夠去思考、感受，以及表達出真正的自我。」

讀到書中的這一段，也讓我回想起三年前從台積電離職的決定，當時的我在日記寫下這一段話：「最幸福的時刻不是活得比別人更好，而是活得像自己。」（後來我把這段話收錄於我的著作《只工作、不上班的自主人生》）

後記：勇敢地做自己

轉眼間 80 年過去了，Fromm 在《逃避自由》中提出的問題不但沒有過時，反而更加急迫。在這個充滿選擇的時代，我們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學會如何真正地自由。

真正的自由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是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些事。真正的自由不是逃避責任，而是勇敢地承擔自己選擇的後果。真正的自由不是孤立無援，而是在保持自我的同時與世界建立真誠的連結。

現代社會給了我們前所未有的可能性，但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在這樣的時代，最重要的不是追求更多的選擇，而是學會如何選擇；不是追求更多的自由，而是學會如何承擔自由的重量。

我想引用書中的一句話作為結尾：「個人會意識到自己是積極主動而且具創造力的個體，並體認到生命唯一的意義，就在於生命活動的本身。」

生命的意義不在於達到某個目標，而在於我們如何活著。當我們能夠自發地、真誠地、創造性地活著時，我們就找到了真正的自由。

最後，我想問大家一個問題：在你的生活中，有哪些時刻你感受到了真正的自發性？那些時刻，你是什麼樣的狀態？你覺得有什麼東西阻礙了你去體驗這種自發性？

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但思考這個問題的過程，本身就是邁向真正自由的第一步。

--
書評部落格「閱讀前哨站」 https://readingoutpost.com/｜一個愛書人的閱讀筆記
Podcast「下一本讀什麼?」 https://readingoutpost.com/podcast/｜我的說書頻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