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恩庇地M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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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遞編號：D5502023083011222

委託送信人： T

寄件人：獨立送信人L

寄件地址：不定(隨寄件人滾動)

信件內容：喚醒副組長C，請相信只有C能替L投遞作主

收件人：郵務車第二十七代組長B

收件地址：不定(隨收件人滾動)

￥

鈴鈴！

L是給電話吵醒的，他以為自己不會再醒來，勉強睜眼，一根指頭都很難移動，他想喊葉子頤，但來不及，「喂！誰啊？喂喂，見大頭鬼，對面沒聲音！」

電來了？

好像遺忘他們正在逃難，旅舍窗簾外透來亮光，很快電視螢幕無預警跟著亮起，「你開的？」葉子問，L擺出一副「你看我全身上下哪裡能動？」的無奈。

液晶電視上，精神奕奕的雷義夫襯衫濕透但不減霸氣，以4K超高畫質展現，整個人彷彿快要溢出螢幕，「送信人，我們長話短說，這封信只有3分鐘。」

電話響完電視就不受控？

L想起一位老送信人「貞子」，貞子專門接政府案子做。他攔截電子訊號送信，且能像《七夜怪談》一樣清晰連接螢幕內外，在二十年前網路還在撥接、ADSL龜速，沒有手機人人開直播的年代，貞子很強勢，只是這老信差竟然還沒退休？

「國師，久違。」

竟然對方主動找上門，形勢至此，看條件，只要能顧葉子頤安全L就投遞。

「別亂說，我只是替國家做點事的凡人而已。」，雷義夫表情誠懇，「一句話，送信人，你把葉同學交給我，我保證你們安全，就像昨晚，都睡得不錯吧！」

L不以為然，「交給你打生樁，我不接受。」

雷義夫本是恩庇地贊助人之一，海神大旅社是諸神神諭下，指定興建起的，給代理人參戰者們彼此協商的中立地帶，未來大概會是一艘拯救世人的諾亞方舟。

「我跟山上那被淘汰的老『鱸鰻』議長不同，你們可以絕對相信我。」

雷義夫的保證鏗鏘有力，葉子頤正要反駁，鏡頭切換，葉爸爸陡然出現，他看起來很累，滿頭白髮，仍在像膠囊旅館的房，擠出滄桑的笑容，沙啞打招呼，「我的子頤啊，這很安全，他們都是好人，你媽她好多了，你快來這，爸爸好想你，雷先生跟恩庇地是來拯救國家的。」

「老爸！」葉子來不及反應，父親還沒說完，螢幕再切。

「葉同學，你爸媽很好，之前要犧牲你是我同伴的錯。」

雷國師有了底氣，「L，別為了一己之私撕裂親情。老實說，我不信你，不過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也不隱瞞，葉先生能寫信，雖是無意識下操作，但他能將聖母賜的高純度『信能源』來驅動線圈發電，萬中選一人才；葉太太更不用說，能讀信，看見靈魂深處『信核』，你說這兩位遺傳生下的女兒有多珍貴？」

雷公今年六十一歲，最好看的六十一歲，溫文儒雅中帶一點點霸道，雙眼綻放的光強但不刺眼，端坐太師椅翹二郎腿，不斷傳遞高強度「信任」擄獲人心。

不過葉子頤好似不受影響，對L搖頭。

－－但避開水厄安全地，的確符合投遞條件。

「好，國師，你找郵務車H簽一份『守信契約書』，用你的命擔保，恩庇地絕不傷害葉同學生命與身體，相關細節喬好，我這邊OK。」L也爽快。

葉子頤大罵，「你幹嘛亂幫我決定！」

「國師，簽下去嗎？」

雷義夫臉慢慢垮下來，他清楚守信契約書的可怕。送信人H是替人「立信」的專家，他當擔保，假使你違背信用，H將追殺天涯海角，不管你是一介平民、黑道老大或權傾一時的王候將相，都要付出代價，她送的信，皆是你背棄失守的。

「守信書是死的，你太墨守成規，子曰『君子從時』但我更喜歡坂本龍馬說的，一旦決定了信念就要貫徹始終，將來會落後於時代的，順應，才是君子之道。」

雷國師打太極，L預料中，「那就這樣吧，能理解你搞政治處境兩難，但對我來說，信，沒法妥協。」，這些試圖掌控天下的大人物，沒什麼信用不能違背，只要局勢、時空一變，失信，跟呼吸一樣自然，且對正要涉入政治第一線的雷公，往後只怕天上支持他的上神都得欺騙，你現在要雷義夫簽這，等於是要他死。

轟！颱風罕有雷光霹靂，房內大亮，雷義夫終止信任傳送，換了一副臉孔。

「我問你，如果有一天葉同學給敵方收買，變成惡鬼間諜『倀』呢？如果她想毀滅我們國家呢？這守信契約完全沒有但書，誰能簽，荒唐！」雷義夫微慍，「L，你送黃泥塘無形鬼上山，天后早震怒，要沒我保護，你們連昨夜都活不過！」

「三分鐘還沒到嗎？」

雷義夫轉向葉子頤，振振有詞，「L，她體質珍貴，但也沒那麼珍貴，現在上頭焦頭爛額，今夜部隊會撤出三山市，我保不你。但只要將軍回來，這裡所有人都會安全，將軍會讓雜碎無形知道，這是我們地上人的家園，不容侵犯。」

這騙不了L，「將軍……那C.W.F還只是空殼兵器，加冕者還沒出現。」

雷義夫眼神微瞇，又收起怒氣，改畫大餅，「L，你現在給我一個面子，等代理人戰爭加冕後，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你跟有葉同學都會，我會恩庇全國人。」

葉子頤吐舌頭。L只是笑，「你加冕？南部的吳曉明不會認同吧？」

雷公嗤之以鼻，「眼裡沒國家民族的花和尚，不值一提。」

代理人戰爭：又稱「天甄」，當甄試開始，諸神會賜予恩庇地一尊「信之天上兵器」
(Celestial Weapons of Faith)當冠冕，通過天甄的加冕者，就能與兵器合而為一代管人間信仰，如1945年的楊夫人。加冕者獲特權「以信仰為食，轉換為能量」，如果說，普通人信能是一顆電池，代理人是交流電，那C.W.F等於擁有發電廠。目前雷義夫與吳曉明上師是最被看好兩大陣營，彼此針鋒相對水火不容。

「敬祝君子之爭，這次水厄靠你們了。」L老邁的笑很不負責。

雷義夫雙肩垮下，軟硬兼施無效，他不願得罪郵務車，也不想要派軍警硬搶，要搞得執法過當，等等落人口實，更不想與滿市無形硬碰硬折損人力，他認為葉子頤不值得冒這險，「也祝你們好運，如果想開要為國家盡一份力，送信給我。」

螢幕斷訊。

「我爸不會那樣叫我。」葉子頤忽然說，「喂，我也要簽守信契約書。」

喀喀！碾碎洋芋片、小泡芙還有多力多滋，一股腦通通倒進不冰的米漿，「你不是說當送信人都要簽？，那我要，給我簽，我要繼承你衣缽。」

「不，嗚……嚕！」，被亂灌葉大廚自製鹹豆漿當早午餐，看起來只能吃流體食物的老送
信人明顯遭虐，但無力反抗，「考取送信人的契約書上要有非常明確的『必送出』之信念，要經該信念苦難折磨，且誓守三大信條，否則魂飛魄散。」

「給我一份。」燒開水，自己享受泡麵的葉子頤堅持。

L喘粗氣，「也給我一碗，我要媽媽味的一統牛肉麵。」

「契約書先拿來，不然你只有雙響炮豚骨湯，晚餐也是。」

丟出腰包的守信書，那一天整個早上到下午，老L耐心跟葉子頤解講郵務車、信條、送信人規則，還有幾種信能型態：信仰、信任、守信、立信、互信、寫信與回信等等，好像回到幾年前教導T的時光，但更像一連串的遺言。

那是L最後快樂時光。

當天色漸黑，又到無形狂歡的時刻。

師徒也討論到最後，「所以，你到底想送出什麼信？」

「我想記得。」葉子忍住「你」字沒說出口，「我就不想忘記，我不想其他人忘記我記得的事，就像兩年前，明明你來過我們學校代課，我又沒有說謊。」

「你受記憶所苦？」自己75%記憶都被廢棄都不覺得苦，她苦什麼？

「超苦吼，你直接消失懂屁。」

L細細思索，假使兩年前真的是他在送信時與葉子頤相處一個多月，學校接觸過的師生怕也有兩、三百人，事後完全沒人記得？要到這程度只有吳曉明有能力。

今年郵務車七成以上記憶「廢棄」，改交由無明宗高僧處理，他們實力深不可測。不過，也是因為孟婆老店年初蛋價漲，他們跟著漲，漲到組長B非常不爽，「啊幹，蛋價跌，有跟著跌回來嗎？」，沒有。不是，L只想問孟婆湯為何有加蛋？

「不忘記，記得，這兩回事。」郵務車同意的可能性是零，但L依然正經。

葉子頤胡亂填完守信契約書，「差不多就那意思！」

L最後問，「那你設想一下第一封信想送給誰，寫在備註欄。」

「就你啊，我要把記憶還給你。」葉子頤振筆疾書，蓋好手印。

「還給我？」

葉子頤很堅持，白目的堅持，「對，我要把你記憶送還給你。」

L張開萎縮的嘴，忍不住大喊，「然後害我違反信條被消失？」

「對啊，不過只要不是你拒絕廢棄記憶，就不算違約，可以試試。」

幹。

池少爺家教好也差點沒忍住。

自上次天甄結束後，人類科學突飛猛進，許多想研究C.W.F未知科技的人前仆後繼，像楊夫人媽祖戰袍在1945年就能超音速飛行，不過最後多不了了之，要能活過今晚L會廣發邀請：快來研究這裡有個絕對是機掰人星球來的雞掰人。

「收到我送的記憶，不准不讀不回喔，我最恨人家不讀不回。」

「很抱歉，L的記憶永遠回不來了！」

忽然一記邪魅嗓音從天色全黑、銀河倒瀉的破窗外傳來。

窗簾飛揚，落地窗不知何時被切開一個洞，半魚達克哈拉秀髮亂舞，神態恭敬，送來一位不速之客，這不速客頭罩牛皮信封袋，袋上寫大大「13」，黑馬甲背心白襯衫搭西裝褲彬彬有禮，「7號，好久不見，幹嘛幹嘛，你先把紙刀放下吧！」

吃力推開雙響炮麵碗，L夾好紙刀，輕問，「13號，你是來殺我的嗎？」

「誰都別想！」葉子頤護在L前，手舉熱水壺這房內唯一戰力。

血洗KTV的情歌王盤腿坐下，好似人畜無害，陸上警報雖解除不過風仍凌厲，吹拂大紙袋唰唰響，他喊退了半魚妖，輕鬆笑，「是，要殺，不過會赴毋著！」

眼神示意葉子冷靜，L也笑，兩人語氣像極了，「遲多久？」

「一個故事的時間，講老故事怎麼可以缺了我？」紙袋破洞中綻放邪光，「小妹妹，你聽過替死鬼的故事嗎？」

葉子頤蹙眉，「水鬼、吊死鬼抓交替？」

「才不，那是美化版，根本不是這樣，對吧7號，送信人L。」

L一凜，默不吭聲，一起聽老故事。

時光逆流，回到受訓那時在老棺材鋪的他們。

￥

「只要成為獨立送信人就能回家，對吧？」

棺材鋪辦公室裡，副組長C菸不離手，「那要看你的本事了。」

辦公桌上，全是小池珍視的寶物，懷錶、金屬花還有一枚典藏郵票。

怎麼都在這？自己屍體被C撈出來了？

C厲聲制止，「不准碰，這些是你能存在這的『信物』，你以為郵務車是你要考就來，考不上就走嗎？一介水鬼身無分文，給我搞清楚狀態，在這裡我說得算！」

信物？

池少爺短短一生，很少看人臉色，不過現在事關重大，他可以忍，老菸鬼吞雲吐霧，又給出一顆超重磅炸彈，絕對比美國人投的還要大，「你只要通過測驗，我給你借屍還魂，跟淑琴小姐風風光光成親，不用冥婚，你到底要不要參加啊？」

「廢話！」池少爺迫不及待在守信契約書落款，問都沒問就寫滿滿。

「這最後備註欄是要寫什麼？」

「你成為送信人後，第一封信想送給誰。」

「當然是我家、我太太。」小池完全沒思考，心裡只想回家。

C笑得意味深長，菸屁股落地，「那開始受訓。」，火星熄滅。

嗄嗄嗄！

一陣急促木板摩擦聲傳來，轉瞬整個棺材鋪塞滿人，至少有三十人，人人頭戴牛皮紙袋，編上號碼，「7號，快入列。」C狠推小池，他頭上的L倒過來成7。

「先跟你們說說，地下郵務車跟獨立送信人的歷史吧！」

棺材鋪裡很暗，擺滿的薄木棺上也全貼了編號，沒人插嘴，1號到33號送信實習生一片沉默，靜瞅C又點燃一根菸，「顧名思義我們給人送信，遵守三大信條外加廢棄記憶，但上次戰爭毀了一切，世界大戰、代理人戰爭，他媽的戰爭！」

C娓娓道來一段被壓迫的職業血淚。

1940年代世界並不太平，不論是世俗物質界還是信仰非物質界都一團混亂，這種標榜「獨立性」的團體，最怕各派衝突加溫，因為獨立送信人強大，長久不選邊站，必引來懷疑、猜忌與攻擊，那怕信條再再強調中立，也沒人真當回事。

一波波針對郵務車的抵制與攻擊，從未間斷，「巴格野魯，給清國奴送信！」

「燒王船你就送，就不幫我家娘娘遶境，你他娘什麼意思？」

「幹你開基祖，四條腿的信也送，你三腳比畜生還不如！」

再加上記憶廢棄不完善，漏洞百出，得不到信任。譬如：你給人押送黃金進銀行金庫，途中你偷抄下、偷轉述金庫密碼，這樣怎麼算？就算你事後沒記憶，但密碼也已外洩，委託人不放心，一一離去，「難道就沒有能完全不背信的人嗎？」

這問題，C在一百年前就知道：人，沒有辦法。

後來L收T為徒的失敗，只是再次證明：活人沒法完全遵守三大信條，並在長期被廢棄的空白破碎記憶裡頭能不起肖、不變精神病、不背信去謀私人的利益。

你員工要不發瘋、要不背信棄義，誰信你們？

「用鬼呢？」編號13的實習生問。

C吁出一圈圈白煙，氣氛詭異，「你很聰明，地下郵務車名符其實是地下、地府的陰差分家出來的，雇鬼送信，是我們老規矩。」，鬼的確較好用，沒肉身，記憶呈原始狀態綁在自我意識上－－俗稱信核，也有人稱元神－－方便許多，但人死為鬼，鬼大多有強烈遺怨才願徘迴人間，要孤魂野鬼守信，同樣難如登天。

必須培育更完美送信人，完全服膺三大信條：因信而生，失信則亡。

現在C看到希望，「各位，就是你們！」

「水鬼？」13號每次都搶小池想問的，「我們這麼偉大？」

老菸鬼露出焦黑的牙，「你們總有一天會知道答案。」

7號當下只想知道還有多久能跟家人、淑琴重逢。

很快受訓開始，每人(鬼？)都分到一副棺材，睡覺、功課都在裡頭。棺材鋪老闆叫宋壬鐘，看不見他們，每天直喊「快冷死了！」，鬼住棺材合情合理，不過C這菸鬼的規矩又多又嚴厲，動輒打罵，「都不准交談、不准提到過去，否則－」

滾蛋！

C是土皇帝，像淑琴阿公對佃農的嘴臉，但為了回家，7號忍了，大家都忍著。

白天，實習生就窩在黑漆漆的棺木練習寫信，C準備好一疊疊信封紙，好像永遠用不完，每張信封背面用毛筆寫「遲」，正面密密麻麻一行行收件人與地址，一字不得少，不工整重寫，白天書寫份量驚人，但晚上才是重頭戲，太陽一落，他們依序出發照地址挨家挨戶送，成百封信投進一個個信箱、門縫與院子。記得最高紀錄，小池一晚投遞751封，好不容易趕在公雞啼叫前才返回宋先生棺材鋪。

奔波一整晚後，回棺材往往直接睡死。其實剛開始一個月根本就送不完，只能趁天亮前，找好陰暗角落或地下室躲起來，天黑再繼續。慢慢的，有些實習生三、四天都沒回來，還是13號問了大家不敢問的，「其他人都去哪了？」

C大罵，「你們之中我只錄取最優秀的，你他媽還有時間管別人閒事？」

很快習慣鬼(或人？)越來越少。大家埋首寫信、送信，縮在陰暗木棺不斷揮毫，趕太陽下山，奔馳大街小巷跑斷腿，押公雞咕咕叫前回來，繼續領新一天的投遞單、信封紙、墨汁跟鋼筆，沒日沒夜像一台台工廠機器不自由、不交談、不思考，倒頭寫、寫完送、送完再寫，就是實習生的全部，好像他們只為信而生。

信能就在這過程中打磨鋒利。

這日子不知過多久，有一天，小池忽然發現投遞完，雞寮仍安安靜靜，當天信件沒特別少，當下不知道怎麼回事，而這轉變越來越明顯，有時不到五更他已回棺材休息，再來四更、三更，後來還不到午飯時間，信封袋上遲字墨水已乾涸。

「輕鬆！」

時間多了，辦公室的書櫃成多年未有的開心泉源，實習生也所剩無幾了，不過膽子大的13號還是其一，這傢伙常跟自己搶同一本書，「這本我昨天就拿了！」，他們總異口同聲，用氣音爭奪，這激發小池要「更快」才能搶到他想看的書。

快，要更快，然後趕快回淑琴身邊。

白駒過隙，時間出乎意料外越流越快，某個夏天，棺材鋪就剩7號與13號，那一次倆人忍不住聊起天，交談被禁止，他們只好互射信紙刀進對方棺材，交信。

「你哪裡人？」

「潮州。」

「好巧，我也是，我普和村，你呢？」

「竟然同村，你幾歲時掛點的？我十七歲。」

蟬鳴唧唧，頻繁用紙刀射進棺材縫，以信當兵器是C教他們的，倆人越射越准、越聊越多，成好友，「我親事都說好了，未婚妻還在等我，能不能不跟我搶？」

「真巧，我未婚妻也一定在等我回去，大家各憑本事囉！」

這麼多年來第一次交朋友，還很臭味相投，兩人有太多共通點，多到覺得對方在開玩笑，「你未婚妻也叫淑琴？」、「你不會也是淹死在美和溪吧？」

「我們會不會根本當過同學，你知道池家嗎？」

「你能不能不要抄襲我？」

「愛說笑，我就是池家少爺小雄啊！」

終於那一天出事，13號破口大罵來掀他棺材板，「你鬧夠了沒！」

小池同樣怒火中燒，扯下罩頭紙袋，「池家少爺在這看清楚！」

剎那，13號露出的眼眸滿溢驚恐與不信，他慢慢後退，嘴唇喃喃，「不可能、不會的！」，他忽然就抓起一封銳利如薄刃的信，狠狠朝他脖子割來，放聲大喊：

「我才是！」

沙！

燻黑的手指頭凌空夾住紙刀，C制住了衝突，本以為會被狠狠懲戒，不過副組長罕見沒動怒，似笑非笑，「今晚是最後測驗，你倆只有一個能成為獨立送信人回家。」，打火機點燃地上火盆裡一大綑枯柴，C慎重遞給兩位實習生一封邊角銳利的厚信紙，上頭漆醬紅大字「遲」，翻動慢慢燒紅的木柴塊，語氣興奮宣布。

「守信，是送信人的戰魂，三十秒後，誰的信還在手上，誰就錄取！」

C打開金懷錶，「測驗開始。」

一見懷錶，思念酸處一股腦湧上心頭，7號手猛抓向還在發怵、發呆的13號，只要搶過信撕毀就結束了，驀然13號爆出尖叫，眼裡沒有他，手捏測驗用的飛信成刀，直直射向坐棺吃菸的C，飛鴿浮掠，香煙頭窸窸窣窣飄落墜地。

沙！抓破紙袋，露出13號憤怒、憎恨與迷惘的臉，頓時小池嚇得跌坐在地。

不敢置信眼前所見，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時間到，合格者是7號，恭喜。」

C夾起一塊熾熱木柴投入13號棺木，燒得劈劈啪啪，很快13號發出一記小池此生永遠不會忘的哀號，令人心寒的鬼哭聲，「不、不，我是誰，你到底想幹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小池慌忙抽起毯子，猛甩好幾下才拍熄火焰，但給焚身的朋友已經不成人形，抱起殘破不堪的13號，L放聲問，「怎麼回事，我們到底…」

是誰？

他問不出口。

「這是你第一封信，去送。」7號六神無主，瞧人生第一封投遞。

郵遞編號：M2001958030800021
寄件人：獨立送信人C
寄件地址：老宋棺材鋪
信件內容：煉化替死鬼尾款催繳單
收件人： 池淑琴
收件地址：潮州普和村

「詳細地址你知道吧？」，視若無睹的C交付投遞，殘忍蹲在13號棺材旁，笑咪咪夾出一大片焦黑紙紮與稻草碎屑，只看那很像當年來不及參加「祭三喪」的紙紮草人，是象徵要代替給勾魂使者抓的替罪羔羊，化煞用的傀儡紙紮草人。

怎麼會在13號棺材？

很快，小池發現自己棺材裡竟然也有一具草人，像站在田埂那種，草人渾身包紙捲蟠龍，寫滿含生辰八字在內的靈魂信息，縫上一縷頭髮與乾涸血布、郵票，金屬花別在胸前，胸口橢圓的小空格本來放什麼，一目了然，踩熄菸蒂，C狠狠拍打草人刺入鐵釘的額頭，「好了，你現在開始送信，這一次就告訴你也無妨。」

「到底怎麼了！」

揹上奄奄一息的13號，拿信的手指顫抖不止，C驅車載他們回潮州。

「靈魂，就是一坨連續記憶綁上信核，信核是自我意識，是『相信自己存在、相信我是我』的微薄原始能量。」，多年過去，故鄉既陌生又熟悉，池家擴建的大院洋房映入眼簾， 7號與13號眺望窗外，煙味濃，眼眶忍不住給燻得泛紅。

「透過靈魂訊息，記憶就能複寫，但很難移植上肉身凡軀，執念強的鬼也不可，最好是本來就沒感情、沒有信核的東西。」，C捻起一截稻草，答案昭然若揭。

「不可能！」13號氣若懸絲，即將魂飛魄散。

郵務車停在大院外，夜色深，C割開的真相更深，深深將他們推入深淵。

「你們連替死鬼……鬼魂都不算。」

7號、13號跟淘汰的實習生從來不是「鬼」，他們只是池少爺到祭三喪儀式前十七年記憶片段，與遲到信念的複寫物，綁上草人製造的「東西」，製造這種東西是C獨門秘術，抄錄靈魂、繳納信物，就能移植紙紮草人，還能延續開發信能。

7號失控，大喊，「不，我是池少爺，不是草人，我記得所有事！」

C反問，「記得？記得你說過『勾魂使者真好騙』，被你爹教訓嗎？」

他怎麼會知道？

7號驚得說不出話，13號撐大破裂的眼眶，「我、我才是池少爺。」

C森然道，「你們沒有我，什麼都不是，連垃圾都不如。」

祭三喪：騙過勾魂使者，找替代你成地縛、冤親債主索討、下地獄受苦的儀式。啊你當黑白無常跟地府陰差都盲人？你他媽用紙人跟空棺是要騙洨哩！至少要讓勾魂使者有東西勾，能回地府交差吧？至少魂的記憶跟被勾的有雷同吧？

至少閻王問：你是不是生於某某年、住某某地的某某時，能夠對上吧？

這些年C策劃了，從八字命盤、贈郵票、觀察信能、到出手幫池家消災，祭三喪後複製好一顆顆草人投水，慢慢培養再拉出、受訓、汰選，終煉化完美信差。

「懂了吧，你們根本沒存在過！」遙指池家大院外的信箱，C最後下令。

去送信。

7號像殭屍，一步步踏去信箱，老實說他比殭屍還慘、還空虛，殭屍至少曾經是活生生人類的軀幹，而他呢？只是複寫池少爺靈魂信息的一疊紙、一綑草。

就這樣，沒了。

車上C深藏煙幕，施恩似道，「你們應該感謝我，這世上搞替死鬼把戲的人成千上萬，知嗎？九成九不是為祭三喪，都是些要下地獄的王八蛋，二戰結束後最搶手啊，大屠殺、強暴婦女、放火燒整座城的壞人要閃十八層地獄就得靠這啊！」

這行生意昌隆，往後會更昌隆，人類越來越有效率屠殺同類，同時也更會生…

「我，從來不存在。」新送信人的心整個被挖空，不對，他根本沒有心。

第一封要送回家的信好重。也不對，這不是我家，我只是一坨紙紮廢草。

嘩！

流經大院的小溪依舊潺潺，L佇立信箱前良久不語。

氣派的洋房裡倩影聳動，大門「咿－」一聲微微敞開，纖纖玉手牽起小男孩走出來的女人，即使歲月流逝，依然一眼看出是淑琴，對，是那等不到他回去迎娶的靚姑娘，送他金錶許終身的女孩現在是人母了，七、八歲的小少爺蹦蹦跳跳，急著要躍上敞篷車，少婦柔聲嚷嚷，「要等爸爸喔，雄啊，快一點，要趕不上了！」

L情不自禁，「我回來了，淑琴！」，這麼多年，我回家了。

他的女孩、別人妻子望見陰影中的7號與13號，點頭微笑，依然笑靨動人，「謝謝你們，這麼晚還來送信，要不要進來喝口涼的？阿甘，你來招呼一下！」

「不，我……」眼眶裡水珠好重，稻草人明明不該有淚。

大門後，曾與送信人有相同臉龐的男主人一襲洋裁西服，匆忙戴好軟呢帽，唇上蓄起了鬍，「怎麼了，有客人嗎？」。啊，對，池少爺根本沒淹死，那一場好似回家的夢，不是夢，真實存在。只有被從空棺牽出來投入溪裡的他們不應該存在。

「是來送信的小弟弟，奇怪，人呢？」

潸然淚下，轉身狂奔，C踩下油門滿意微笑，沙塵飛揚，駛離那從不屬於他們的故鄉，遠離從就不是他妻子的美麗少婦，還嘀咕，「怎麼一聲不吭就跑了呢？」

「別管閒事，沒時間了，阿甘哪，你出來看看是送來什麼信。」

老管家應了一聲「是，少爺」，和樂融融的一家三口乘上敞篷轎車，趕去城裡赴晚宴，最後只聽小少爺稚氣十足，高聲喊，「齁，都是因為爸爸又要遲到了！」

哈，最後，還是遲到。

菸屁股拋出窗外，真相末了，C掐起操草紮人的手訣，猛擒13號的殘破孤魂，可悲的是，連這一縷殘魂也是贗品，富少爺剝來不要的，正主富甲一方、家庭美滿、有無限美好的未來，而你們只是複寫出的垃圾，不值得一提的粗製濫造物。

「來生，別再這麼倒楣了，啊，忘了你沒有來生！」

13號目光歹毒，憎恨看向掐住他脖子C，還有那再也看不見的敞篷轎車尾燈。他怒瞪這世界，散發毫不掩飾的恨：要給我活下，我會殺光你們所有地上人！

「不，放過他！」嘩一聲，13號煙消雲散。

7號悲痛欲絕，猛撞向副組長強有力的擒拿，剎那，還完全不能掌控的強大信能爆發，流光四燦，L第一次完全覺醒，本來已捏碎的人造魂即刻「回溯」到上車的三十七秒前，寄出一封「遲」給13號，郵務車疾行再也等不到他朋友上車。

再見，13號，你快逃吧。

「小子…你！」

手握方向盤的副組長很怒，但見這信能之強大，憤怒立刻給狂喜蓋過，太棒真的太棒，郵務車有救了，「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歡迎加入，獨立送信人L。」

中指刺進L眉心，廢棄記憶，完美送信人誕生。

人生嘛，就這樣，因為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

夜最黑時，故事結束。

葉子頤手摀住嘴，忍住沒出聲，只看L自己撕開塌陷的胸膛，裡頭是紙捲、稻草、一捆髮絲與乾涸的血。其他什麼都沒有。13號沒騙人，他們從來沒有真正存在過。

「原來啊。」

L淒涼悲笑，13號柔聲勸說，「7號，跟我走，以後跟同胞並肩作戰，送黃泥塘的王切入恩庇地就是我的計畫，讓你立大功，同胞都當你是英雄，來我這吧！」

「我送信呢，你別為難我。」

「女孩一起啊，去找她最親的姊姊，以後我們快快樂樂、無憂無慮，走吧！」

葉子頤猛搖頭，「我姊已經死了。」

13號不否認，「當然，她成為同胞附著水上，複製完畢。」

嘟嘟嘟！

13號手機忽有來電，螢幕顯示「送信人H」，打開免持，只聽女聲喊，「給L聽。」

顫巍巍接過手機，L從沒有這麼害怕過聽信息，H簡明扼要，「組長決定，你手上這一封投遞失敗，退還給寄件人葉曉頤，由現在這手機的持有者代領退件。」

L長嘆一聲，T還是沒讓組長信任去找C嗎？只有副組長能救他們。

「那個不是原來寄件人。」，L否認，複製出的姊姊，還是姊姊嗎？如果不是他也不是池少爺，什麼都不是，但只要葉子頤安全，他只是可悲紙紮草人也無妨。

H很急，「組長有正當理由，對方提供寄件人的靈魂信息非常詳細，寄件人正主死於前天正午，魂魄被複製的時間是當天下午一點三分，至今不足48小時能累積新記憶量有限，以此認定『葉曉頤無形等同本人』，快給代領人退回信件。」

「我拒絕。」L堅持，「我不會退回信件，絕不。」

「你這是違反信條三啊，不恪守中立偏袒某信件！」H大喊，她想救L這郵務車的王牌送信人，「服從信條，不然你會失去存在憑依的，立刻退回信件……」

叮！通話按熄，L白目堅持著。守信則生，失信則亡，他選擇了。

「我說過不會為難你，是你在為難你自己。怕你遲到，給你十分鐘決定。」

「免了，我只是她的老師，不是你同胞。」，紙刀咻地射出，訣別自己。

嚓！

連同罩頭紙袋一塊捏爛，露出池少爺英俊的臉，兩行淚滑落，「那你去死吧！」

池大人下令：不留活口。

頓時落地窗粉碎，半魚妖孽與挾雨水湧現的無形悍然殺入，L才想起身，就給狠狠扯斷了腦袋，沒有血，只有雜草凋謝，葉子尖叫「別碰他！」，她舉起手槍，但忘了開保險，無形狂笑，「我沒碰，只是踩爛他。」，郵票、懷錶、花、女孩淚水與蓋好印的守信書，很快混廢草堆裡汩汩流的雙響炮發爛麵條潑灑滿房間。

破曉，人生從不存在的草紮紙人結束人生最後旅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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