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蜃影夢談--第二夢－－蓮娘（4）end

晚上，老爺終於來主臥看蓮娘了，即使離她暈倒已過一天一夜．

蓮娘當然不會天真以為，老爺是良心發現來探病了．

「卉娘說，妳強行把她孩子留下．」

沈老爺面色陰沉，對這出身高貴的妻子，許是自卑，他從沒有好臉色．

「雖然妾室的孩子當屬於主母，但這孩子是卉娘與前夫生下，妳又何必強拆散人家？」

蓮娘端莊得體的微笑，幫哭鬧累後的孩子蓋上薄被．

「妳再不喜卉娘，昨日也鬧夠了吧！」

「卉娘昨日已失了面子，妳又何必利用孩子折磨她？」

蓮娘繼續微笑……

她真的身體不適，沒有特意為難卉娘．

她真的很喜愛這孩子，只是想多讓這孩子陪自己，沒打算折磨卉娘．

這些話，蓮娘還是沒有說出口，或者，說了也沒意義．

「老爺，既然卉妹妹受委屈了，您該在她身邊寬慰她，早日與她有親生孩子才是呀．」

「況且老爺若與卉妹妹恩愛，這孩子在卉妹妹處也不方便吧！」

「這……」沈老爺猶豫了．

蓮娘臉色笑意賢慧依舊，眼神卻多了絲嘲諷，卉娘與自己年歲差不多，可畢竟沒見過世面，真以為憑美貌與可憐就能指使男人？

「京中表哥回信，說近年公賣的茶葉需求增加，他已經為你保留進貨資格，老爺可得親自寫信備禮，好好答謝表哥．」

楚楚可憐的美人，怎及得上白花花的銀兩？

果然，沈老爺的眼神亮了起來．

「當真？」

公賣價格雖低，量卻驚人且穩定，沒有門路的人根本沒資格．

蓮娘這高門貴女雖與他處不來，但做正妻確實完美無瑕．

「當然是真的，老爺還不快去回信，同時集合茶商們，趕緊備貨．」

「好好好，立刻就去……」

沈老爺狂喜飛奔出去，至於他來找蓮娘的目的？

沒忘，但不重要！

只是他臨走前，說了句令蓮娘很在意的話：

「其實若非妳看不起我這商賈之人，總拉高姿態，輕視公婆，又不願與我同房，我又何必花錢買妾回來生孩子呢？」

　　　　　＆　　　　　＆　　　　　＆　　　　　＆　　　　　＆

蓮娘．

據娘親說，自己的滿月宴，恰逢皇后娘娘舉辦賞荷宴，她們曾是閨中密友，就順道一同辦下．

全京城中四品以上官眷皆在，見證她尊貴的人生起點．

華麗的船隻穿梭著，絲竹禮樂吟唱著，在滿湖盛開的夏蓮叢中，皇后娘娘抱著還是女嬰的自己，為她賜下名字．

「蓮娘，我會讓妳的人生，不輸這些蓮花燦爛絢麗的！」

皇后娘娘沒有失約，未出閣的蓮娘確實過著花團景簇的日子，每回出入宮宴，那陣仗排場，連公主都會眼紅．

當時武官當道，有鎮國將軍的外祖父在身後，她有艷壓公主的資本．

而如花盛放，自然也如花凋零，十五歲那年，蓮花的季節過了．

蓮花凋謝，取而代之，到了海棠綻放的季節．

外祖父與舅父相繼去世，朝廷政策，提拔文官，打壓武官，同是武將之後出身的皇后娘娘自身難保，只能整日關在宮中，宣稱專心禮佛祈福，不再也不敢過問世事．

海貴妃成了代理皇后，她的妹妹海小姐成了京中女眷追捧對象，如同當年的蓮娘．

全員武將的蓮娘家族，隨時會被清算，她們只能盡量小心低調，卻始終敵不過世態炎涼．

早年訂下的親事，被用離譜的理由匆匆退了婚，娘親倒也豁達，乾脆地接受：

「咱家的九族不知是否還能看到明日的太陽，妳若是嫁在京城，到時跑也跑不掉，被退婚未嘗不是好事．」

容不得她選擇，這京城她是待不下了，被退婚的汙點也注定她在京城嫁不出了．

因此，娘親為她幾乎掏空了家底準備嫁妝，將她遠嫁到了達官顯貴最看不起的商賈之家，只因夫家無權卻有錢，且天高皇帝遠．

這門親事，對蓮娘來說是不得以為之，身分懸殊沒有共同話題，丈夫又時常遠行做生意，自然不可能琴瑟和鳴．

無論她在公婆老爺面前多低姿態，她永遠是外人，空頂著正室主母身分，除了殊芸，沒人關心過她一句，更沒人在意她開心與否，過的好不好．

但這已是娘親為自己做下的最好盤算，她離京城越遠，嫁的越差，皇上對她的家族就越放心．

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波瀾無驚地過了……

可卉娘母子的到來，卻攪亂了一切，打破了平衡．

頭一回，蓮娘回頭細細審視了這一切，可竟驚恐發現，初始的齒輪不知何時已然脫軌．

老爺說，是自己不願同房．

老爺說，卉娘是從雲疆買回，可他並沒有去過雲疆．

自己的名字是滿月時，皇后娘娘以滿湖蓮花賜名，可幾個月前，殊芸親手為她這個嫂嫂煮了一碗長壽麵，慶祝她生辰．

那日，下著靄靄的白雪……

如珠如玉疼著自己的娘親與外祖父，他們……長得甚麼樣？

身為文官未受牽連的表哥，每回老爺去京中做生意，自己總寫信請他關照，表哥……叫甚麼名字？

早逝的爹親與哥哥呢？

蓮娘只覺自己彷彿陷入五里雲霧中，一切似假似真，似夢非夢……

下意識，她伸出手想扶上額頭，卻在看到那雙纖細白玉般，帶著嫩綠翡翠戒指的雙手時，再次發楞．

為什麼……這雙手有些陌生？

這雙手真是自己的嗎？

自己真的是清醒的嗎？還是其實一直在夢境中？

無數的疑問啃蝕著蓮娘的心智，每思考一個問題，她就覺得自己神智被抽掉一些，取代的，是滿滿的暈眩感，恍惚感，離魂感……

不知不覺間，那陣好吃的香味又從床邊飄了過來……

她餓了．

罷了！無論這世間何為真何為假，此刻，只有飢餓感才是真實的．

帶著迷離的眼神，蓮娘笑了，彷彿想開了所有，釋懷地笑了．

是呀……高門貴女，當家主母，都不重要了，唯有填飽肚子才是真實的．

然後，順應本心的她捧起了一節散發美味香氣的肉塊．

吞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