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闖入廢墟的朋友(六)

我不止一次想過，說服傑瑞帶我去他的廢墟搜括之旅，但一來傑瑞並不是很樂意有人打擾他做生意(是的，這對他來說是工作)，二來，我是有正當工作、正常生活的普通貧民，在傑瑞的故事裡，從來沒有出現他被逮捕的情節，但萬一真遇到警衛，或是警察，我可沒把握能溜得和他一樣快，而以傑瑞優良的品性，十之八九會果斷的扔下我自己逃跑，到時我可就得和現在的人生說再見了。我可不想冒這種風險。

也許我可以帶一部相機，把自己假裝成一個廢墟攝影師，這樣我頂多就是犯下私闖……喔
不，這一樣能讓我丟掉工作，我的老闆最忌諱員工和巷口的幫派份子什麼的掛勾。即使在別的地方被逮捕，也會讓他開除我。果然還是不行。

說到這裡，我在這段時間裡，多多少少也開始追蹤一些真正的廢墟攝影師的消息，做攝影的，大部份都想紅，但真正有認真在經營的，則是少數，特別是廢墟攝影這個主題，原本就相當小眾。

我在社群網站上追蹤的廢墟攝影師多半是業餘人士，或是雖然是專業攝影師，但廢墟只是他們眾多的拍攝對象之一，而這種專業攝影師，拍攝的廢墟幾乎都是所有人都曉得的知名景點，對我來說沒什麼意思。

那為什麼不去拍一些小眾地點呢？之前就說過了，首先，小眾地點故名思義，只有少數人知道他們的位置，再來呢，就如我在前幾段所說，小眾地點高機率是私人產業，即使只是走進去拍幾張照，也是違法的，更何況還拍照留下自己去過的證據。

不過即使如此，還是有許多冒險者前撲後繼的組團出發。這也許就是這個主題的魅力吧，遊走在合法與不合法的邊緣，從社會裡出來，去親眼見見那所謂的社會崩壞後的模樣。

人為什麼會追求不合法，又渴望著見到社會崩潰呢？

我思考了好一陣子，想要清楚的表達出在這段話中我真正想說出的意思，所有人都想追求舒適安穩的人生，沒有任何人渴求社會崩壞的根本訴求是因為他們想要流落街頭。

如果真是如此，為什麼人們不全心全意的追求道德和秩序就好了，宗教都是這樣說的，誰越道德過得就越好。

我想想傑瑞會怎麼回答這番話──他會說，喔，沒錯，我就是全世界最有道德的人。

但我個人的想法是，追根究底，我們渴望的是恐懼。

□□□

這次的故事比較偏向鄉野奇談。

在我追蹤的業餘廢墟探索者中，我評價最高的一個──他們是一個團隊，主要是為了冒險
，攝影則是冒險的紀錄。他們自稱都有其他正職，不露臉，不洩露個人情報，網站上純粹只留下冒險的影片。

不過從他們的影片看來，他們是加拿大人，整體團員在四十歲以下，應該都是白人，開不錯的車，受過良好的教育，穿中產階級的品牌衣物。

和傑瑞不同，為了配合團隊成員的休假時間，又或許是為了追求刺激，他們也樂於選擇在夜晚進入廢墟。

網站在置頂的公告是說，他們會在白天安全時，先派人進入做場勘，或是先從去過的同好口中打探場地資訊。如果影片中有出現「團隊成員第一次進入並顯得相當危險」的狀況，那是影片效果，請勿模仿。

我想這只是個中規中矩的卸責宣言。我追蹤的另一個探索團隊的確有做到事前場勘的動作，但這一個團隊肯定是沒有。

裡面有一支影片讓我印象深刻，這支影片很簡短，埋沒在其他眾多的大片之中，他們去一間荒廢在一整片枯黃草原中的民宅。這間民宅不大，是上個世紀中南方風格的木造老宅，電影裡常會出現那一種，屋簷上停著烏鴉，架高的木製玄關口，擺著會自己晃動的搖椅。

當天參與的團隊成員應該有五到六人，每個人都蒙面，體格也差不多，我也沒特別去區分，他們從加拿大越過邊境，開著二輛車，一路往美國的南方前進。

這天他們的目的地並不是這間老房子，是團隊成員眼尖，從公路邊的一堆草叢裡發現的。

路邊發現的老房子，當然要進去瞧瞧。幾個人拿著手持攝影機就進去了，老房子明顯已經荒廢了幾十年，連雜草和藤蔓都已經長出來以後又枯死，骯髒的掛在房子上，我隔著螢幕好像都能嗅到一股濃重的灰塵味。

就看他們幾個男人鬧著闖進去，有聲音提議著乾脆在這裡過夜，不過誰也不會這麼做。

他們發出了叫喊，屋裡的狀況出乎了眾人的意料。

裡面的傢俱堆得很雜亂，從各種跳蚤市場買來的不成套但風格強烈的物品擠在一起，還裝飾了大量的針織毯及手工藝小物，捕夢網，骨頭風鈴什麼的。有人在背景上說了一句話，說這裡很像是老奶奶的住處，仔細一看，的確很像。

最奇怪的是，牆上或是桌上，擺或掛滿了數量驚人的相框，遠遠超出一般家庭會擺的數量，塞滿了整個畫面。我想應該超過好幾百個吧？各種的相片，尺寸各異，這些相片絕對不是出自於同一個家庭或年代，像是從各處蒐集來的，有彩色的，黑白的，有牛仔站在牧場前，又有在大城市拍的婚紗照，或是小嬰兒的照片，牆上掛著的相框中，還有一部份甚至不是照片，是更加古老的肖像畫。

拍攝的人著迷似的對著這些照片轉了一圈，這個屋主肯定是有蒐集老照片的愛好。

有個人動手拿起一個相框，叫同伴過來看，相框的後側邊緣，用很秀氣的草書寫著一段話：

地獄之深，願他們安息。

後面還有一小段句子，在影片中被霧面馬賽克遮起，從他們的對話推測，應該是照片中的人物的名字，或是其他資料，在遇到會有爭議的資訊時，影片都會做如此的後製。

有人罵了句髒話，噢，老兄，不是吧，你瞧瞧這個。他們開始嗤笑起鬨，說老奶奶挺酷的，又說照片裡的人是老奶奶的仇人嗎？這該不會是什麼邪教的大本營吧？

(影片在這裡被剪掉了一段)

其他人翻起了其他的相框，發現所有的相框後頭，竟都寫上了這一段話。

氣氛一下子變得詭譎且安靜。

這一小段話，即使這是一段如同詛咒般的話語，又或是在場的數百個相框背後，全都寫上了這段話，但我不認為光是如此，就能讓在場的這些可以毫不在乎的在夜裡闖入廢墟的「冒險者們」變得乖巧。

更何況我看過他們的其他影片，他們都是相當張揚的性格，果然問題是出在被蓋上馬賽克的那一小段話上頭。

那段話寫了會讓他們毛骨悚然的東西。

帶頭的男人發聲了，他說道，好的，我們撤吧，這裡什麼都沒有，這裡讓我──很不舒服
。

我們走。其他人這麼說著，迅速的離開房子，攝影師墊底，他一邊退後一邊拍著他在屋內所見到的最後一眼。

在一閃而過的畫面中，往通往二樓樓梯的牆上，他拍到了一張只剩下頭，頸部以下都被撕掉的女人的肖像畫。

看起來就像是出現了浮在空中的鬼魂。

□□□

我把這段影片拿給傑瑞看，他皺起眉頭，表情難得的嚴肅。

他先說了，天吶，你知道嗎，舊照片現在可是比相框還要值錢。又說了，他是不是也該去公路附近晃晃，他怎沒想過公路附近可能有荒廢的房子？

最後他盯向影片的點閱數，不可思議的向我質疑道：「這樣的影片就有人看？你知道點閱率可以換多少錢嗎？」

他對影片的內容，是一點都不關心。

□□□

這則影片的留言很少，大部份都在說「這是假的吧」、「看起來很假」、「闖進了怪人的房子」，之類沒內容的發言，還有人說「屋主的屍體說不定在二樓喔！」

我翻閱著所有的影片留言，並且在搜尋網站上，發現有個人轉載了這個影片的連結，將連結放在自己的推特上，並發表了一則簡短的文章。

他的推特平凡無奇，充滿了各種明星的八卦閒聊與影視轉載，只有他的幾個網友偶爾回應。

他寫道：

我知道這間房子！它就在我小學時住的鎮上，天吶，它竟然還在！

他的朋友們回了他一些連串的驚嘆號和表情符號，並要他說說這件事，他回覆如下：

天啊，我真不敢相信，這房子竟然還在。在我唸小學那會兒，大人都要我們不要去64號公路附近探險，實際上那地方真的太遠了，我和我當時的朋友寧可待在家打電動，根本就沒人想去。

但我有同學和他的哥哥真的去了，他們回來以後(是的，他們沒事)，告訴我們關於碧翠絲女巫的故事。

說是那間房子裡住著一個叫做碧翠絲的女人，是鎮上的祖傳女巫一類的，沒差啦，她如果還活著，應該比我大一百歲左右，大概就是這麼老的人，我還沒出生，她就已經死了。

她會幫鎮上的女人占卜啊、看手相、幫小孩子驅魔之類的，這是我那個去冒險的同學聽他哥哥的同學的外婆講的(真他*遠的關係！)，鎮上的人是需要她又對她敬而遠之。然後他們說這個碧翠絲女巫，可以收錢幫人詛咒別人！

我知道那些相框的故事！這就是為什麼大人都不想要我們靠近那棟房子的原因，碧翠絲女巫會收下照片，然後把詛咒的詞刻在相框上，這樣照片上的人就會遭遇不幸！

那些相框後面刻的字，是被詛咒的人的名字，還有委託人的希望，像是「絞刑」、「發瘋」、「失去小指頭」之類的字眼，如果到現場看肯定是挺恐怖的，但說穿了也就是這樣。碧翠絲女巫死了以後，她沒有家人，房子就一直空在那兒。

我同學說，他哥哥之所以要去那個房子冒險，是為了把一個人的照片帶過去，放在碧翠絲女巫的房子裡，像是都市傳說一樣，他們覺得這樣做，那個人就會受到詛咒。

女孩子會把情敵的照片帶過去，很多人都會這麼做，那些叫我們不要靠近房子的大人們，應該也都在做這件事吧？總之，在我小學的時候，似乎還是有不少人相信，堆積如山的相框說明了一切。我在七年級的時候搬走了，和那邊的朋友都失去聯絡，我知道的就只有這樣了。

我是不會說這件事很愚蠢啦，如果是現在，我大概會把我老闆的照片放大成全開帶過去。

你總得讓邪惡有個地方去，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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