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金瞳(16)坦白。
5、3
「寧纓,處理這些事情對你來說雖然已經是家常便飯,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小心點。」風離握著寧纓的手,在梅若煢的洋房門前與他道別,「祝你一路平安。」
寧纓也回握風離小巧的手,灰色的雙眸微斂,垂下的睫羽纖長,篩下了一點月色,面對風離,他總是繃緊的神色此刻柔和許多,「此去也許可以抓到那些幕後之人,算是能了卻妳的一樁心願吧。這些年來,我們一直東躲西藏,妳明明一直極力避免與寒道教再扯上關係,如今卻……」
這番話讓風離抽出了手,像是寧纓說了什麼恐怖的話,她倒退一步,淺色的眸子往遠處正在牽車的溫然一瞥,低頭不再說話。
見狀,寧纓也不再多言,只是嘆了一口氣,腳下幾個點掠,在夜色裡飛馳,頃刻便沒入遙遠的黑暗之中。
難不成,這人會輕功嗎?
……
就是輕功吧?這寧纓該不會徒步往黑魂所在處去吧?以台中為中心點,那些黑魂的分佈地點四散,可不是走路就能到的……溫然暗自腹誹著。
即使只是背影,風離立在月色之下的模樣仍然極為動人,更別說剛才還有個挺拔的青年與她雙手交握,這兩人一個俊美無儔、一個清秀佳人,舉手投足都是一幅畫,兩個人簡直般配極了,自己卻像是與他們不同世界的人,似乎永遠都不可能走在一道。
溫然內心不住發堵,內心的情緒太過複雜而澎湃,根本無從釐清。
二十四年的人生中,沒有曾和誰有過密切的關係,就連父母也不曾理解他的內心世界,重生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其實很孤獨。
所以當這些誤以為是偶然結識的友人們,全都十分不自然地與他的過去有所關聯時,他慌了。
他以為他遇上了一群好人,而這群好人是靠他一己之力結交的,卻不知他只是個標靶,人們因為他的過去聚在一起,因他的過去而散。
當發現這些所謂的好人都是有備而來時。
他……
實在遏制不住自己的失望。
怦怦、怦怦。
從剛才開始,他就覺得心跳得很快,頭暈的症狀在走出洋房後並沒有消失。
「嗚。」
突然一陣反胃,肚子裡彷彿有什麼洪水猛獸要噴發出來,他極力克制著,就快忍不住了,只好趕緊跑到一旁的樹叢宣洩。
「嘔──」
溫熱的液體猶如他的生命能量,猛烈噴吐而出,他的衣襟、摀嘴的手,就連樹叢的翠葉,都是猩紅一片。
是血。
「阿然!」
視野很快暗了下來,令他看不清那張美好的嬌顏。
****
記憶重新復甦的時候,一直有一道擾人的聲音,尖銳、破碎,像銹了的哨子,極其粗啞難聽,不停鳴叫。
小時候,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他們經常搬家,每兩三年就搬一次,舉家居無定所一般,想要建立與他人的關係非常困難,因為他們就像無根草,隨時都會遠去。
忙碌的父母,晚歸的哥哥,還有經常獨自一人的自己,構築成一個幾無交集的家庭。
那是他十歲的時候,全家搬進了一棟父親公司所提供的眷舍,空間窄小而簡陋,鄰居之間彼此緊挨,卻少有互動,非同部門同事就幾乎沒有交集。
雙親經常直到轉鐘才回家,雙胞胎哥哥又老是因不寫作業等原因被留校,回家之後總是自己一人,新搬進的眷舍又總是有許多缺胳膊少腿的鬼魂在他的房間遊蕩,乖巧如溫然也終於開始在外頭逗留不肯回家。
他永遠記得那天的相遇,夕陽豔紅如血,地平線被染得和暖,斜射的夕光刺痛雙眼。
那不是一場美好的相遇,只是因為他實在太寂寞,一名邋遢的怪男人與他搭話時,沒有抗拒。
因為太久沒有與人正常地對話,幼小的溫然很快就卸下心防,雖然學校有教孩子們不要隨意跟陌生人走,但怪男人卻對此很有一套,他遠遠地與孩子搭話,主動送了許多玩具給孩子,還故作關切地要他趕緊回家,以此建立孩子對他的信任。
平白多了許多童玩的溫然引起了哥哥溫則的不滿,老是將他還沒捂熱的玩具全數搶去,因此溫然就更加期待下次與男人的相遇,期待從男人那裡彌回自己失去的玩具。於是,一次又一次,放學時溫然總是在男人那裡收穫許多的玩具,又在哥哥回家之後失去這些玩具,如此反覆,直到溫然無意間向男人抱怨。
男人於是說,那麼就到我家玩吧,玩具放在我家裡,永遠也不會被哥哥搶走。
溫然對男人累積的信任,讓他毫無防備地在男人家玩得盡興,全然沒有注意到男人異樣的眼光,還有那有意無意的肢體接觸。
於是,他忘記了學校老師怎麼教孩子們,千萬不可以吃陌生人給的糖果。
因為那是他認識已久的叔叔啊,怎麼會是陌生人?
再次醒來時,小溫然下體的劇痛令他嚎啕大哭,強烈的疼痛席捲他的五臟六腑,他不住地反胃,害怕極了,根本不曉得自己怎麼了,叔叔則輕輕地抱起他,用最甜美的語調安撫著,說溫然跌倒受傷了,不怕不怕,過幾天就不痛了。
叔叔給了溫然好多的糖,多到他的雙手環抱都拿不住,溫然好開心好開心,趁著父母還沒回家,他把糖果分給了哥哥,兩個人一起吃光。溫然說叔叔要他們保密,否則以後就沒有糖果可以吃了。
哥哥笑得很開心,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與弟弟對話時沒有動手,拿他今天剛學到的詞說,他們是共犯,所以這件事絕對不可以說出去,這是屬於他們兄弟倆的秘密。
這也是哥哥第一次對自己笑,看到這樣難得的笑容,身體的疼痛很快就拋諸腦後,他開始暗自下定決心,要從叔叔那裡討得更多東西,這樣哥哥就不會再討厭溫然,也不會老是跟父母告莫須有的狀,讓溫然平白挨罵了。
與安靜內斂的溫然不同,哥哥溫則活潑外向,大人們總是比較喜歡開朗的孩子,溫然的父母也一樣,從以前溫則就很是受寵,只要溫則不找自己麻煩,父母也就不會針對溫然,因此只要讓溫則高興了,溫家的所有人都會高興。
皆大歡喜。
於是日復一日,每天的日落時分,小溫然都會在路上遇到叔叔,叔叔總是會說,帶他回家──回叔叔的家,如此反覆,日日不斷。嚴重的時候,他甚至走路都有問題,當學校老師
問他是不是受傷了,溫然也只是說跌倒了。
對於叔叔的親近,就像是糖衣毒藥,總是在玩樂的甜蜜中,伴隨著難以抹滅的苦痛。
他很乖巧,叔叔碰觸他的時候,他都沒有躲開,他怕叔叔生氣,從此以後不再給他玩遊戲機、不再請他好吃的東西、不再送他好多玩具。沒有了玩具、糕點,哥哥會討厭他,到時候,他又會變成一個人,溫然不想要那樣。
他只是害怕寂寞而已,害怕寂寞是人的天性,這又有什麼錯呢?
溫然的記憶變得斷斷續續,當父母查覺到他的異樣,責問他的去向時,他經常記不得自己做過什麼、去了哪裡,自己是怎麼受傷的,總是說摔了一跤。
男人感到很驚奇,這對他而言無疑是挖到了寶,因為無論他怎麼對待這個男孩,男孩都守口如瓶,甚至還會忘記這一切的暴行,彷彿一切從未發生過,但卻實實在在發生過。
這使得他變本加厲,因為做什麼都不用承擔後果,只要將醜陋藏在背後,沒有人會發現。
男孩總會在暴行之時昏睡,在男人為他穿上衣服時甦醒,然後,他會綻開可愛的小臉,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地粲然而笑。
對男人而言,這是專屬於他至高無上的幸福。
然而,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太長,因為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男孩結交了新朋友,每日在他邀請下造訪的次數逐漸減少,並且還學會如何迴避他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忿。
男孩如今能擺脫孤獨,明明都是源自於他的施捨。
他應該要在男孩的人生佔有一席之地,而不是隨時可以拋棄的過客──不,他應該要佔據
男孩的全部才對,這樣才對。
男孩明明那樣弱小、愚鈍,竟膽敢離開如此犧牲奉獻的他?
他怎麼敢?他分明手無縛雞之力,竟敢妄圖擺脫男人的庇護?
這畸形的佔有慾如野火燎原,燒灼了他的心。
他想帶他走。
永遠地佔有。
然而,其實溫然並不那麼懵懂。
此前,因為沒有玩伴,溫然看過很多書,他很喜歡看書,課內課外的都看,因此也看過很多他這年記不該看的書,懂了很多不該懂的事物。雖說他經常在無意識下接受男人的行為,並且在事後遺忘,但是這樣不對勁的日子久了,溫然還是本能地認知到自己正在被傷害著。
殺了他……殺了他。
用筷子、用菜刀、甚至是下藥……用視野所及的任何東西──殺了他……就不會痛了。
魔鬼們總是在他耳邊細語著,在他剛起步的十歲人生中,祂們總是如影隨形,是溫然唯一的朋友,為了不帶給朋友麻煩,他從未向父母提過。
溫然已經習慣了祂們的嘈雜、習慣了祂們可怕的樣子,所以,他也理應習慣男人給予的苦痛、習慣男人醜陋的模樣。幼小的他所學到索取愛的方式,是唯有承受苦痛,才能換得短暫的陪伴。
他總會忘記男人強迫他就範的暴行,他是怎麼壓制住自己、怎麼扯下他的褲子,又是怎麼將他的嘴巴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從朦朧的意識中醒來後,他會忘記這段黑暗的時刻,留下男人微笑著教他玩遊戲的片段。在他的記憶中,關於男人只剩下美好的部分。
即使如此,男人要帶他走的時候,他仍然記得要反抗。
「叔叔要搬家了,帶你走好不好?」
男人自顧自地說著話,拿繩子捆住了小溫然的手,然而不管他如何奮力掙扎,纖白的小臂磨擦出滲血的紅痕,甚至喉嚨都喊啞了,都沒有人來救他。
那是一個忙碌的星期一早晨,員工眷舍已人去樓空,溫則和溫然雖然一起上學,但是溫則總是不喜歡和自家弟弟走在一起,早就跑得沒影了,獨留下慢吞吞的溫然一個。
這次男人不哄了,二話不說扛了他就走,沒有人發現小溫然不見了。
男人將所剩不多的家當搬上車,包括被綁住的溫然。
他不是想綁架這個孩子,他只想把他據為己有,逃離這裡,到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
多浪漫啊。
「我要帶你走。」
看著後座那張可愛的睡顏,男人映在後照鏡裡的笑容就像一頭贏得戰利品的狼。
睡睡醒醒,被擄走的溫然這些天都過著恍恍惚惚的生活。
也許是因為暴行正在進行中,他的記憶再也沒有中斷,睡過了醒來,仍舊記得這一切。他很痛苦,比過去的任何時刻都痛苦,應該被遺忘的恐怖回憶排山倒海而來,對於男人的美好印象終於傾頹。
他們轉移過好幾家旅館,輾轉來到一棟廢棄住宅,半夜睡覺時還有風呼呼吹過,每天安慰他的是倒塌梁柱旁的一個倒吊女鬼,女鬼雖然紅舌拖長,面目猙獰,溫然並不怕祂,因為祂是溫然在這個地獄裡唯一的陪伴。
男人不在視野裡的時候,溫然會和祂說話。
起先女鬼並不理會他的話語,自顧自地抱怨自己生前的遭遇,溫然則是會喃喃地細數身上的傷痕,告訴女鬼怎麼樣才比較不疼。
陰陽兩隔的兩個靈魂,就像毫無交集的平行線,各走一方、各懷苦楚,卻是彼此都不可或缺的依靠。
殺了他……
殺了他……
到了最後,女鬼的話語卻只剩下了這些,就跟平日裡在他耳邊低語的魔鬼沒有兩樣。
不知過了多少天,溫然被縛的雙手沒有解開過,生活不能自理,所有的行動都要依靠男人。
男人是故意的,他想讓溫然對自己產生依賴、產生沒有他就不行的錯覺。
除了一開始有些掙扎,溫然基本上沒有什麼反抗,就人質而言,可謂是非常乖巧。
每天總有某些時刻,溫然的雙手可以被解放,但解放之後,便是在絕望的哭喊中度過,男人會剝去他所有的衣物,將他按在粗糙的地上摩擦,雖是肉做的凶器,卻足以搗毀這個孩子的一生。
完事之後,一無所有的男人總會給他一顆糖,溫柔地拭去他的淚水和血跡,並再次將他的雙手縛好,之後,精疲力盡的男人會毫無防備的呼呼大睡。
溫然沒有吃下那顆餵到嘴裡的糖,沾了口水的糖滾落地面,染滿斑駁地面的塵埃。
目睹這一切暴行的長舌女鬼飄到他的跟前,輕撫他的額頭,扭曲的手指指向了廢墟窗邊的一塊碎玻璃,玻璃片有手掌大,卡在了窗戶的死角,不翻窗出去是看不見的,是以男人絕對不會發現。
要逃嗎?
可是方圓百里杳無人煙,四處都是廢墟,幼小又不會開車的他,能逃去哪?要是被男人抓回來,他會不會受到更可怕的對待?
溫然已經累極了,什麼也無法思考,慢慢地,他闔上了眼睛。
女鬼看著襤褸的溫然,凸出的眼珠子看不出情緒,卻瀰漫著無以名狀的哀傷,祂緩緩地蹲下來,拉長的舌頭碰到了地上。
祂在溫然小巧卻佈滿咬傷的耳朵絮語著什麼,輕輕柔柔地,是溫然所聽過最美好的歌謠。
漫長的黑夜過去後,早晨清脆的鳥鳴聲喚醒了男人。
他這才想到,昨晚的繩結綁得不牢靠,整個人驚跳起來,起身便撞上男孩可掬的笑容,只見男孩弓著纖巧的身子,兩手維持後縛的姿勢坐在椅凳上,眉目間盡是純真的順從。
男人放下心來,抹了一把油膩的臉,哄道:「我們今天要趕快走了,有壞蛋要來抓我們。」
男孩安靜點點頭,沒有開口說一句話。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文靜了,但男人正是喜歡這樣的文靜,聽話、乖順,可任意揉捏。
見他聽話,男人從口袋摸出一塊麵包,分了一半餵給他吃,自己囫圇吞下另一半,思索著該如何跑路。昨晚他上街採買時看見電視新聞報導,警察似乎已經追捕到了這附近來,他迅速地收拾起行囊,不過一個轉身,這孩子竟然說昏就昏了。
這一倒下去頭磕得相當重,在男孩白皙的額角磕出了腫包,加之他倒地的姿勢十分不正常,只有當人完全失去意識時才會這樣毫無防備地摔倒。
也不是沒有遇過男孩昏睡不醒的經驗,可如此無預警地失去意識,還是第一次。
「醒醒!」
男人托起他的頭查看,大掌粗暴地拍打他瘦小的肩膀,男孩仍然緊閉雙眼,毫無知覺。
這下可壞了,要是男孩死了還好辦,埋了便是,但若是半死不活,他也無法送他去醫院──無論是何種情況,都將陷他於不利。更何況,落到如今這般境地,若只是為了一具屍體,也未免太可笑。
男孩的傷口不嚴重,卻青紫得很快,如此顯眼會有好一陣不便轉移陣地了,這可如何是好?男人思索著男孩這塊腫包該如何在逃亡中掩飾。
仔細端詳男孩的臉一番,卻發現他唇邊有傷,奇怪,昨晚他分明沒有吻他,也沒拿什麼尖銳物在他身上劃啊……
腦子裡千頭萬緒,滿腹的困惑都還沒有解開,突然感到脖子一涼。
男人難以置信地瞪著噴湧而出的血液,他無法相信這些溫熱的液體是從自己的脖子裡噴發出來的,怎麼活生生的身體卻像是沒有生命的水缸般破了一個大洞,竟無法阻止血液發瘋似的泉湧。
他難以相信自己居然栽在這麼一個孩子手裡,到死甚至連一聲哀號都來不及發出。因為男孩正死死地捂著他的嘴巴,手指幾乎摳進他的肉裡,嘴裡全是倒灌的血,從男孩的指縫間擠出來。
究竟是男孩瘋了,還是這世界瘋了?
小巧的臉上也沾到了血,雪白的肌膚倒映了晚霞,男孩本是那樣純潔可愛,濕漉漉的大眼,白花花的小臉。
但此刻,男孩的眼神猶如困獸,絕望卻冰冷,那早已準備好玉石俱焚的決意,震撼了男人最後的時間。
這本不該是一個十歲小孩會有的眼神。
傷痕累累的小手攥著的是牢牢綑上玻璃片的一柄木棍。男孩試了一個晚上,無數次地揮舞它,確保它不會甩落。
用來捆它的繩子是原先用來束縛男孩的童軍繩。
多麼諷刺。
男孩緊緊握著那把凶器,直到男人斷氣,都不曾放開。
男人的靈魂在死後一飛沖天,似乎急於逃離眼前這頭蛻變的怪物。
但他的靈魂飛得太慢了、飛得太慢,讓男孩小小的步伐足以追上,在男孩的金色瞳孔中,那些星星點點美得炫目,美得令他想破壞殆盡。
這世界上受人尊敬的靈魂有很多,但更多的是消失也無所謂的靈魂──而像害蟲一樣危害
世界的靈魂,是否應該就此根除呢?
玻璃色的凶器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甫離體的靈魂就這麼四分五裂,散成了柳絮,消彌於世間,淒厲的慘叫過後,祂將連重新活過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溫然向後仰倒,沉沉睡去,再次遺忘了這一切。他的身體亦忘記了時間,彷彿就凍結在了這一刻。
警察到場後,已經過了兩天。
滿地的鮮血已經凝固,屍體散發惡臭,倒在一旁的男孩卻睡得香甜。
雖說資深的刑警訓練有素,仍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分析出案發現場的狀況,卻沒有以往斷案的底氣。
男孩的嘴上帶血,不難想像他含著玻璃片,在夜裡反覆摩擦綁著自己的繩索,一點一點地將其割開的模樣,解開束縛之後,男孩出奇地冷靜,竟沒有選擇逃離現場,而是不動聲色地做出足以割破成年男人喉管的武器,他整夜守株待兔,關鍵的時刻,居然可以忍住身體反射性的保護動作,裝暈摔倒在地,這究竟是抱著怎麼樣的一種決心?
但他很快就忘了這樣可怕的決心、忘了這慘烈的一切,這些殘酷的記憶,深埋在難以挖掘的地方,於是當他重新甦醒後,他將會恢復過去的天真,變回柔軟可愛猶如白兔的樣子,好似他從未遇到男人那樣。
也許是命運捉弄,因為他再不能長大,十四歲時,父母因緣際會將他送進了寒道教。
他又遇到和那男人有著一模一樣氣息的傢伙──于寒。
那個看上去很體面的男人,人脈廣泛,上到官員下到農友都有他的信徒,然而筆挺的外表下,卻藏著卑劣的心。
于寒召幸幼小的溫然,舔舐他脖頸時所散發的口水味,喚醒了他深埋已久的記憶。
溫然愣住了,渾身不能動彈,他知道,那些毛骨悚然的過去正在復甦、正在他十四歲的身體裡醒覺。
他呆立在于寒的房門口,甚至忘了要逃跑,就像一尊木頭娃娃,連房中兩人床笫間激烈的廝殺也毫無所覺。
血。
滿目的血。
割裂的喉管、落霞般的紅瀑。
為什麼他不吃驚?
因為他早就看過這樣的景象了呀。
林溫柔浴血奮戰,回頭過來的眼神是多麼熾熱,她顫抖著聲音,帶著一絲緊張和興奮。
「阿然,你來得正好……我需要你告訴我,金色的星星在哪裡?」
溫然猶如機械般,平板地說出那抹死魂的弱點。「在脖子。」
然而,漆黑的巫刀卻撲了個空,于寒的魂魄在眼前逃脫,林溫柔絕望地癱倒,一名披頭散髮的男人走進了正廳。
男人憤恨不平,將符籙貼到了虛弱的林溫柔額上。
「我就知道父神寵信妳準沒好事,妳竟敢殺了他……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氣力用盡的林溫柔根本毫無反抗之力,身上到處都是破綻,因此,她的靈魂被那道黑符給輕而易舉地拉了出來。
本來離魂對於人體並不會有什麼性命上的危害,就像是作夢一樣,時效一過,魂魄會自動歸位,可男人的目的卻不是這麼簡單。
他舉著黑符籙,將林溫柔蒼白的魂魄扯到了溫然面前,將漆黑的巫刀摔到地上,命令他撿起來。
溫然跪倒在地,央求道:「平副教,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逼我……」
他不想再有第二次那樣的經驗。
平協陰惻惻地笑了,「你只要告訴我,溫柔身上的星星在哪裡就好。」
「你不說,我就殺了她,順便殺了你……」
他可不知道林溫柔讓溫然看星星的用意是什麼,無論是什麼,都值得冒險一試。
「死與不死,取決在你。」
「快呀……」
平協骷髏般的五指向下,尖銳的指甲掐住林溫柔纖細的脖子,另一手則牽制她飄然的魂魄,殘酷地微笑。
不管是誰動手,終究是要動手。
溫然撿起了巫刀,模仿著溫柔姐姐耍刀時常使出的動作,旋轉刀刃,反手出擊。
唰唰兩聲,平協並不是毫無防備,輕易就躲開了男孩的攻擊,將林溫柔的靈魂作為盾牌,迎向他的刀刃。
受制於黑符的魂魄發出尖銳的鳴叫,與溫然一直聽到的那道粗嘎的鳴叫合為一體,穿透他小小的腦袋。
林溫柔活生生魂飛魄散,四散的魂魄像是潑出去的水,再難收復,平協迅速打出一道符,將部分的魂魄收納其中。
「住手!!!」
一群身穿白袍,手握銀劍的男人們衝了進來,包圍起獰笑的平協。
鄧河正是領頭人,在他一聲令下,眼前的平協被鄧家人迅速拿下,然而來得太晚,林溫柔的魂魄已經破碎不堪。
「平協,把這女孩的魂魄交出來!」
平協被三兩下壓制在地,雙手反剪,艱難地舉起了朝下的面龐,他的聲音喑啞,像是破了的鑼,一字一字──
「我要你們給父神陪葬。」
門外發出少女的尖叫,緊接而來是古怪的吱嘎聲,像是野獸在撕咬獵物的聲音。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當家鄧河,「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快出去救人!」
眾鄧家人這才得令衝了出去,鄧河則從袍袖裡抽出一條綑仙繩,這法寶可以封鎖靈能者,又能順便控制平協的行動,再好不過。但鄧河剛俯身下去,就被一道邪火撲了滿面,他迅速起身飛退,只見另四簇火圍繞著平協自地面噴出,黑紫的火焰熊熊燃燒之際,五隻蒼白的鬼童現形而出,小鬼們的額心張開了一隻眼睛,發出血紅色的光芒。
鄧河舉起寬大的白劍欲斬,然而這五隻鬼童卻不是普通的養鬼術所養出來的脆弱小鬼,祂們長時間捕食人肉和死魂,各自都修出了金鋼不壞的肉身,劍擊的鳴響清脆,鬼爪輕易就拍開他的劍,平協在五鬼的保護下咬破手指,將血抹在祂們光溜溜的腦袋上。
黑紫的火焰再次自五鬼的腳底下竄出,火勢比剛才尤甚,平協乾枯而凌亂的髮絲在黑火中飄揚,他咧嘴而笑,用乾啞的嗓音,緩緩地說──
「再見。」
五道濃豔的黑火往上噴燒,將五鬼一人團團圍繞,火勢瞬即燒到了橫樑,卻又一眨眼便消失無蹤,只留下一道詭異的腥風。
噗咚。
邪火的煞氣波及了一旁的小溫然,他的身體猶如火燒,又經過了多重刺激,終於受之不住地倒了下去。這一昏,又不知要把多少事情給忘了。
醫生說這是什麼來著?呀……解離性失憶症來著。
沒事的,一覺醒來,可怕的事情都會忘光了,他只會記得美好的事,不必擔心,好事不會被忘記,這些日子以來他遇到那麼多美好的人,可不能全忘了呀。
溫然卻不會知道,這一睡,一切他將不復記憶。
「快逃呀!于寒養的妖魔失控了,會被殺的!」
那道恐怖而尖銳的聲音又在驚擾這場驚心動魄的回憶,令他聽不清周圍人們焦急的喊聲。
回憶的世界愈轉愈快,愈轉愈亂。
「是攝魂咒!平協把林溫柔的魂魄拉出來,逼迫這小子打散了!」
鄧河抱起林溫柔空洞的身體,將巫刀放入她手中。殘餘的魂魄雖然回到了她的身體內,暫時維持住了生命,卻讓她成了活死人。
「要不是這孩子機靈,刻意避開了要害,林溫柔必死無疑、魂飛魄散!」
「小珊、阿霖,快來把他們帶出去!」
「爸爸,失火了,你也得趕快逃!」
「我知道,還有人等著我去救呢!」
想起來了,他都想起來了。
十四歲時,他想起了十歲的事,血腥的過去與可怕的現在殘忍地交纏在一塊,小小的腦袋瓜根本承受不住,本以為他只會忘記該忘的事,殊不知在那晚的高燒之下,他便索性都忘了。
全都忘了,將自己十四歲以前的所有一切全都忘了。
他怎麼又忘了呢?忘記又想起、想起了卻忘記。
如今,恐怖的、美好的、邪惡的、溫柔的回憶,全都在一夕之間又再次回來了。
大量的過去記憶排山倒海而來,在他的腦海裡如星星之火,逐漸燎原。
腦袋像是被無數柄鐵鎚從四面八方敲打、似有鑿子在他的腦漿裡游弋翻攪。
好痛,他痛得想立即死去。
那在夢中一直持續的擾人聲音,尖銳、破碎,像銹了的哨子,極其粗啞難聽,不停鳴叫、吼叫,刺痛了他的耳朵。
隨著疼痛的加劇,那聲音逐漸變得鮮明,將他拉回了現實。
噹噹。
溫然掙扎起來,手腳在他劇烈地扭動下發出金屬的碰撞聲。
他猛地閉上嘴,破碎的叫聲終於消停。
原來,那道在回憶的夢境中驚擾著自己的悲鳴,居然是他自己不停長嚎的聲音。
「你醒了嗎?!」
輕柔的女音響起,緊接著啪地一聲,夜燈貼心地亮起,他瞇著眼,看清了床邊喊他的少女。
然而回頭看看自己,卻是汗濕重衣,胸膛一片已經乾了的血跡,手腳竟還束著手銬腳鐐。
「我怎麼了……?」他的喉嚨無比乾涸,喉管幾乎蜷縮在一起,根本無法好好地發出話語
,「水……」
風離早就準備好了,她提起一旁的水瓶,倒了一杯水湊到溫然嘴邊,咕嚕咕嚕,他三兩下就喝光了,於是風離再倒,喝光、再倒、喝光,直到他的肚子飽脹。
「你昏迷了快三天。」
風離拿來一方毛巾,溫然以為是給他擦的,伸手要接,沒想到風離自顧自地幫他擦起嘴來,手帶著毛巾還往領口裡探,像抹桌子一樣擦起了他的胸口,再一路往上擦到脖頸和臉頰,手法相當熟練。
溫然驚呆了,他捉住風離的手,「妳……」
「我……啊……」風離放開手,毛巾從溫然的臉上滑落,「對不起,因為這些天……你又
哭又叫,又……」風離實在不想說出『猛噴口水』這個十分寫實的字眼,「所以我才幫你
擦乾淨,已經做得有點習慣了……」
她撿起毛巾,走出房間又再進來,將洗滌乾淨的毛巾遞給溫然,然而溫然的手腳被縛,行動受限,最後毛巾還是又回到了風離手上。
「但是我不會幫人換衣服,所以,你的衣服還是……」風家的大家閨秀風離,此生第一次
服侍他人,顯然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還有把你綁在床上的事也是……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我覺得……風離應該沒有做錯事吧?」溫然想搔搔頭,可惜被鍊住的手
最多只能摸到頭頂,「這幾天因為我昏睡不醒,睡夢中又行為異常,所以妳才從畫卷變出手銬腳鐐,把我約束起來的對吧?」
溫然猜得八九不離十,可他不知道的是,睡夢中的他究竟有多『瘋』,甚至有幾回起了殺心,風離不得不召出手上的畫物去對付他,將他制伏於床上。
「這三天,你都在作噩夢嗎?」風離小心翼翼地問,似乎生怕刺激到他。
說實在,比起以前若即若離、難以親近的模樣,溫然覺得現在的風離親切多了,看著這張美好的臉蛋,他勉強自己笑了笑。
「不是作夢。」
風離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停下手上的毛巾。
「是真的。」
「因為……那些都是我的記憶、我的過去。」
溫然看著手心,漆黑的詛咒已經染上了手掌。
「我想起來了……我殺了人。」
「什麼?」
「我、殺、了、人!」
--
即使你對他們溫柔敦厚,
但他們仍舊是覺得受到你的蔑視。
他們以隱秘的傷害行為報答你的善舉。
你無言的驕傲總與他們的口味不合;
倘若你某次謙虛到虛榮的地步,
他們就喜不自勝了。 --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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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推!
推
哇!超展開!推推!
天啊 好心疼QQ那些喪心病狂的人為什麼不能從世界上消
失呢?千刀萬剮都不足以弭平那些傷害TT...
推推推推
推!!!
好看推~心疼溫然
爆
Re: [情報] 果青 新 最終卷以下是個人渣翻 比企谷和葉山告別,走到和雪之下約定的地方。 然後在那想說應該要約在更空曠的地方,這樣比較好認人。 可是隨後又覺得這擔心只是空煩惱。 因為就算在人群中,他也是能馬上看到雪之下。開始讚嘆老婆多漂亮。68
[翻譯] Nosleep-重回半價巫毒店(2)原文網址: lf_priced_voodoo_store_part_2/ 原文標題:My Return to the Half Priced Voodoo Store 是否經過原作者授權︰是 未經授權者,不得將文章用於各種商業用途67
[心得] 創作—傳聞中的陳芊芊(大牢之夜)下所幸韓爍這次真的沒有再反問她什麼了,他看著她的眼睛,知道她是克制了害羞,盡了全 力才做到這樣的,就算是心疼不捨他的芊芊在這裡度過初夜,他要是在因此推拒,恐怕芊 芊以後在他面前,再也無法抬頭做人了。 他放在她胸前的手微微顫抖,輕輕的撫摸了一下她的肌膚,明明自己也已經心跳加速,卻 感覺芊芊的心跳,比自己的還要快了更多。20
[創作] 寄生-3大家好,我是什麼都好, 可以的話我希望門後是鄭人碩(威! -- 《三娘的故事》 近日城內喜事連連,三娘走在街上都能感受到一股春風拂面。13
Re: [綴歌] 料理與靈魂的交流前情提要 1. #1V_k0Aof (C_Chat) 2. #1W1XgK8B (C_Chat)8
Re: [綴歌] 哈利波特-如果只有跩哥馬份性轉?沒梗啦 有點累啦 想不出來啦 「呼姆...」家裡蹲的奧羅拉,再次面對了體力不濟的狀況,縮在陽傘下的躺椅上,一邊 睡覺一邊砸吧著嘴巴8
[創作] 畢業快樂霸凌別人的人,始終沒有好下場。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像詛咒嗎?如果你對我說的這句話挺 無感的,那麼,沒什麼事,因為人不會和自己內心沒有的東西產生共振;但如果你覺得被 我詛咒了,那麼,你可能要反省一下自己有沒有霸凌過別人?如果真的有,那麼,請真心 懺悔,請求原諒!否則的話,下一個,我絕對會找到你。 國中時,我在班上被霸凌的好慘,她們那一掛漂亮女生真是噁心,表面上一副天使無害的7
Re: [綴歌] 如果綴歌變成跩哥上一篇: 前言: 11歲的綴歌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11歲的「跩哥」,在二年級的一連串事件下,又重新 成為了綴歌,然而一切會這麼順利嗎?7
[22夏] Lycoris Recoil #11 超大BUG第4話有特別講過 一般手槍裝了橡膠子彈 命中率低到哭爸 即使是神射手瀧奈來射 也是全部打偏變成描邊 超低命中率更影響千束的攻擊方式 讓千束偏好近距離開槍 假設千束一開始單攻天空樹的那把大槍有穩定效果4
Re: [請益] 浴室裝暖風機想要借這個標題徵 礁溪是否有推薦的師傅有在裝的,先謝謝了 ※ 引述《peterpan999 (潘彼得)》之銘言: 大家好 家裡是傳統乾濕沒有風離的浴室,上面也沒有做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