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供奉之霆: 撤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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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城隍爺與小水鬼能一起在淡水河口釣魚，彼此沒有差別，誰都不需苦等抓交替、誰也不再依靠天庭冊封冠冕，因為神與鬼都只是一介幽靈。」

摘自〈2048我們都只是一介幽靈〉

Ψ

「小悠，好可怕，我作了一個好可怕的噩夢。」

林橋霆滿頭大汗驚醒，四周好暗，只有一點來自綠色寶石的微光。

周圍好擠、好窄，像給關在一座水塔裡那樣狹窄，他們看不清楚彼此，可林橋霆還是能嗅到小悠身上的芬芳，那是自然、是山林、是大地的原始撲鼻氣息。

「霆，不用怕，我在，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小空間內連轉頭都難，渾身爬滿濕漉漉、黏答答還有熱呼呼觸感，但林橋霆並不擔心自己，他只掛心一件事，「小悠，你轉生成功了嗎？有沒有人為難你？」

片刻靜默，小悠聲音很近但又似乎在天邊，「霆，你做了什麼夢？」

林橋霆稍微挪動一下身子，整個人好似陷在一團黏膩軟泥中極不舒服，他心有餘悸，「我夢到了你轉生後大開殺戒，殺死好多人，還差點炸死我姊姊……」

「如果是真的呢？」

「不可能，只是噩夢。」林橋霆說。

小悠笑了。

「霆，你知道這一次轉生我等了多久嗎？」

林橋霆搖搖頭，晦暗中他的手慢慢摸向口袋。

歐陽悠的轉生故事是一個奇蹟。

十九世紀魂魄四散於六鎮寶器，軀殼受封印，紅劊、霸子到大飛一脈相承的蜘蛛獵人沒一刻停止監視，任何風吹草動或有人收集眼睛便會出動，毫無機會。

「哇，都是前代大能。」橋霆咋舌，「沒人願意幫你嗎？」

小悠感嘆，「有，但紅劊設的『局』困住我一百多年。」

這困局精妙無比：對有修為者來說，必會提防蜘蛛來歷不明的力量，不說壓在寶器難偷動手腳，海老爹鎮個虎爪就能要他閉嘴；那怕退一步，眼睛離開寶器入人體內也非高枕無憂，想直接操控大修為者難如登天：強如1980年代的歐陽酉，反過來操弄蜘蛛；稍差如90年代羅蠍，談條件達成共識最後還青出於藍，涅槃成佛架空他；只有差一點像大地聖母，這種低階修者才能納入手中。

「那我媽媽呢？是強是弱。」二十歲熱血男孩很關心神通排名。

小悠輕笑，「無關強弱，可惡的大施主早就設計好你媽的局。」

2017年校園墜樓案，給孫韻刻意烙印血姬的胭脂血抵銷蜘蛛影響，大施主玩手段是無人能及，雖然明面上他們是合作共生，可羅蠍號「蜘蛛的主人」；轉生無望，歐陽悠依然只是「黑暗中的支配者」，藏在黑暗中上不了檯面的支配工具。

且並不是眼睛入體就事成，轉生條件自古以來極為嚴苛，不然胭脂裳也不會流行於人間。轉生咒需三要素：前世軀殼、殘魂加最重要的「奪胎」成功——得奪母體未出世嬰孩的舍
，男性修者不符目標，大地聖母難老蚌生珠，而羅蠍對與男人親密興趣不大……

「所以還是只有袁月雲？」

林橋霆手半天掏不進口袋，手指頭宛若給一團史萊姆纏住。

「是母親賜予，加上霆…你父親的善良。」

枯等一甲子又一甲子，直到1995年終於有個孩子拔出一顆眼睛借給袁月雲。

多千載難逢的良機？

小J太過合適，年輕女性又不懂陰陽俗世，雖然當下蠱毒阻礙可塞翁失馬。然而赤傘這渾蛋沒瞎，很快發現小J偷藏蜘蛛眼，慶幸袁月雲習得夢咒，一連串相剋後，轉世靈魂苟活下來，成夢中人。夢咒他熟得很，當年就是九目帝君傳入下界，為壓制赤傘魔王——道派
天庭的心腹大患，擾亂陰陽秩序恐怖份子。

往後歐陽悠藏在夢境中避開威脅，等待機會，軀殼被羅蠍掌控不得不妥協，牠一直企望司主御，主御也不斷嘗試取得大蜘蛛妖援助，遂迎合他的理念統御。

林橋霆不屑，「哼，難怪我媽說他是個沒中心思想的投機者。」

所以當年司瑜千方百計要J系統上線，放出歐陽悠，大施主當然不傻。

「最後才遇見我？」

歐陽悠頷首，「我們的相遇也是奇蹟。」，一如當年鄭瀲與門守仁。

故事講完了。

「小悠轉生成功後最想做什麼？」

「完成霆的三個許諾啊。」

「然後呢？」

小悠遲疑了一下，「你說過，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他沒說出口，他怕林橋霆忘記了、怕霆反悔了、怕知道他是怪物害怕了、怕知道自己殺人如麻而膽怯。

林橋霆還記得答應過自己嗎？他願意嗎？

「小悠，所有外神信仰都不好嗎？」林橋霆終於摸出打火機。

回首夢中那因憎恨而殺戮的怪物，他還是問出口，林橋霆答應過媽媽。如果不學咒術就要好好傳承陰陽史，如果連這都不敢問，有辱「史家」頭銜。

小悠沒應聲，橋霆繼續說，「先不提龍、門跟火。道、佛、十字都有足夠強大的文明底蘊，神明集團掌天、地、人三界眾多領土統御上億靈魂，彼此願意約束神通力，共立神聖制約行恩庇、收供奉，全是高度先進、完善的信仰體系。」

天庭與靈山，佛道兩大神明集團能生存這麼久，淘汰無數原生信仰，驅趕數不清的原始祖靈，自然有其道理所在，在林橋霆眼裡這就是「先進」、「文明」，小悠懂，就跟他當年下山乍見時會迷失自我一樣。不該苛責橋霆，因為他會懂。

「霆，信仰外神統御真的很好嗎？」

「醒來後能不能等我，我答應你，一定會有和解共生的辦法。」

「再等下去就沒有原始祖神靈，沒有山川、沒有森林，沒有澤蘭與壺、沒有尪姨，只剩下金銀紙、木魚跟童乩神打，家鄉蓋滿廟宇全都成為鬼的後裔了。」

倏忽一陣天搖地動，啪嚓一聲打火機還是點不著。

Ψ

「辜摸寧！我的老朋友！」

聳立44樓纏繞層層疊疊蛛網的巴別塔會館，絲真人傲然待紅傘人飄下。

「我們從來不是朋友。」

赤傘一派輕鬆面對歐陽悠，先比出一個pass的手勢。

「辜摸寧啊帝君，我是說大家都吵兩、三百年了，今天可不可先不要扯你媽我媽還是他媽的，還有誰人誰鬼這爛大街問題，改討論拼經濟吧，啊不是……」

「Linay！」

見到赤傘Alikakay忍不住了，巨人一臉憤慨指著老友鼻子聲如霹靂臭罵，「你這奸細，現在Rawa要復興祖靈你來搗什麼亂，有種跟我鬥一場！」

——怒髮衝冠的Alikakay很急，赤傘再掛點他可沒願望能復活他。大笨蛋！

歐陽悠不耐甩甩手要巨人閃邊去，「我不是帝君，是蜘蛛。」

紅衣魔王欠欠身，「辜摸寧，給關久了有點口齒不清，我是說拼精氣，精氣就是生命，我們現在該關注陽間生命配置是否公平，探討精氣的重分配，孤魂野鬼就是無殼蝸牛，不要再扯種族問題啦，都什麼年代了對不對，擺脫悲情啊！」

「你頭殼壞了。」

「你真沒禮貌，至少回我一聲早安吧，辜摸寧！」

絲真人鄙夷至極，「放心，對付你還用不到夢咒，給我閉嘴。」

夢咒是自成一格的咒術，但大多用來滿足幻想，如南科、黃梁跟朝露，可也有極少數俱鬥法實戰性，如薔薇的「去日苦多」能短暫讓人看到夢境幻覺，高手過招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搏命時半秒幻覺足以致命，所以傳統遇上跟夢咒修士都會準備一個「周公解」測試，佛門叫「阿難七」，這解可能是一個小動作能否完成、或小信物存不存在。例如：小J某一首王傑的歌，會聽見就是在夢裡。

而赤傘是一聲早安：發音標準就是作夢，看似嘴砲其實他步步為營。

「真感動，不愧是九目帝君，不跟我這野蠻妖孽計較，啊所以……」

「蜘蛛！」

咻！咻！

十枚黑矢飛旋奇襲，一霎紅傘膨脹格擋，緊接著猝然向歐陽悠刺去，赤傘後發先至可行雲流水迅速剷開絲網直搗黃龍，逼得絲真人有一些狼狽後躍迴避，這場屠殺開始後他首次後退，48樓絕望的讀者齊聲驚呼：「真的假，太強啦！」

「有用了、有用了？」

沒有宿主的赤傘只是一團跟紅衣鬼一樣的爛泥巴，而爛泥鬼也真打「泥巴戰」死命撲向對手，不知道的人以為他轉行玩相撲，邊撲還邊喊垃圾話，「好喔，叫你九目帝君！」，而見神殺神的歐陽悠竟一昧遊走、躲避，不敢正面攖其鋒芒。

「赤傘大哥你太帥啦！」

頂樓魔龍炮漸成型，猙獰龍首嵌一挺金光閃閃砲管長達十米，金屬齒輪咬合碰撞錚錚鳴響，以為大勢已去的讀者見有轉機各個血脈賁張，叫喊嘶聲力竭，幾個懂行的修士曉得因「蜘蛛絲與胭脂血」天生相剋，對彼此都是抵銷的毒害。

蠱剋門、夢破胭脂、胭脂與蜘蛛絲互相傷害。

歐陽悠好不容易轉世很「愛惜羽毛」，但本來就很難死的胭脂主破罐破摔根本不怕，越打越快，頂樓觀眾熱血沸騰直接圈粉，學以前勢不兩立的紅衣鬼大喊：

「供奉我們、供奉我們！」

歐陽悠愛面子，赤傘不要臉，用這拖延時間恰到好處。

看胭脂主一頂紅傘潑水不入擋掉古銅錢連番狙擊，能守還強攻，傘尖速度之快匪夷所思，無敵於世的絲真人一下給逼到牆角深怕沾染胭脂，他清嘯一聲，左手佛珠猛然斷線，劈哩啪啦四散的念珠卻遲遲沒有落地，反漂浮於真人周身。

佛法‧三千大千世界

歐陽悠快速應變，施佛門頂級咒整塑重力環境，浮起敵我遏止過快的攻勢，登時以真人為圓心罩下一片無重力區，瓦礫、破磚還有沙塵一一環繞成保護網阻截胭脂主不要命的突刺，但赤傘應變更快，運起風咒避免給對方牽著鼻子走。

「好喔，大道門第四代絲真人？哇還用佛法！你也跪舔如來佛祖嗎？」

會館內旋即颳呼嘯強風連連，驟然碰撞上無重力區紛亂氣流四溢，懸空的水泥塊與砂礫很快出現破洞，幾把紅色小傘邊緣鋒利如血滴子，一剎趁虛切入。

秘咒‧乘風胭脂

「傘哥太猛啦！」

「請讓我供奉！」

見過去惡名昭彰的咒讀者反歡聲雷動，看身體越打越薄，汙濁肉屑與血液飛濺上空擬為小紅傘，如彩蝶翩翩起舞圍節節敗退歐陽悠猛啄，赤傘自殺炸彈的鬥法奏效，情不自禁大笑：「轉生到異世界就該拿出真實力吧，你這烤熟蜘蛛！」

嚓！

抓準空隙，胭脂主一傘破防刺入歐陽悠胸口，魔傘交融蛛絲登時腐爛流湯到只剩半支傘骨，中襲的歐陽悠低頭沒吭聲，轉瞬毒血倒流燙得赤傘手腕潰爛不得不抽出魔傘，而直立原地的絲真人依然不動聲色，沒有該有的慘嚎跟痛苦。

猛看對方流淌出一樣汙濁、深褐色血，胭脂主驚問：「你做了什麼改造？」

「是母親的賜予，現在我不怕門神，以後更不懼胭脂血，因為我也有。」

「這種事開打前要先說吧，你真沒禮貌，欸辜摸寧……」

——不是夢，那一刻蜘蛛妖找回了共同的語言，卻沒說出口。

嗄啦！

大蜘蛛妖拔山倒樹回44樓擠得外牆塌陷，磚石、水泥與鋼筋分崩離析，八條長腿如絞肉機剁下，胭脂主爛泥軀殼驀然四分五裂，一蓬血傘踉踉蹌蹌大呼冤：

「那你是不是該叫我一聲爸？I am your father！」

「滾！」

嗚吼！

龍吟響徹雲霄，魔龍錚錚起飛，關鍵拖延還有托大蜘蛛妖轉移陣地之福，炎魔大洛等一干等該走、能走、想走的人鬼妖魔通通乘上鋼鐵鑄造魔龍，一剎噴射如火箭，本沒魂的墨龍不懼不歸路扯開鳥籠沖天，駕龍頭的孫校長放聲吶喊：

「大家抓緊啦！」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強風壓得眼歪嘴斜，溶入真龍背裡的讀者只能發意義不明鬼叫，下頭閱覽室越來越小，迎向晨曦金澤的倖存者才要吁一口氣，卻見絲真人也開始向上飄。

怒瞪征服魔龍四百年依舊，俯瞰地下城裡罪大惡極，不分是非對錯、不懂己身的罪孽者還在參拜、還在路過廟宇雙手合十求個心安，看這城隍廟、福德宮、那裡淨土大院、艋舺寺、王爺廟與天后宮，他不禁癲狂怒吼：「鬼，盡是鬼！」

吼！

魔龍飛天，真人長嘯，下頭重慶南路一段上的外送電動車疾駛而至，一路趕來支援，但還沒決定支援那一邊的赤仙兀自幻想，「救世主抵達啦大家別怕！」

「靠你不會早一點來啊！」孫韻最恨遲到。

侯浩平抬頭恰見孫校長指揮衝刺，同時玫瑰斗篷裡蜘蛛眼倏然彈出躍上天空，還來不及說一聲「等！」，零老師已溶入畫龍，魔龍擺尾潛入棉花糖般雲裡，下一秒見神殺神歐陽悠追擊，凶煞龍頭一扭曾掃平島嶼妖魔的龍砲猛對準魔王。

鄭家畫龍咒‧龍炮征八方

「送他下地獄！」龍背上讀者暴吼，知道能否活命就賭在這三發砲彈上。

青光閃動，浮空真人躊躇滿志，如救世主睥睨魔龍緩緩舉起右手，那一文銅錢璀璨耀眼，侯浩平一下認出：那是他過去三十年勤練的高階道術，當年師父飛天後留下喚神的大咒，還來不及想「他要叫哪一方神？」，霎那晨光匯聚砲口。

鍠鍠！

龍吟大作，城裡通勤族忽抬眼見一道濃稠飛機雲橫天邊，砲口陡然射出毫無生機的死白光柱，足以扭曲重力龍砲狙擊，絲真人也不拖泥帶水省略請神經文，銅幣叮噹一翻，三界空間登時調換，歐陽悠眼前已然與「地府」某一處對調。

道法．三十六天罡錯

這咒等同佛門「靈山朝宗」可喚神明實體下界助威，可歐陽悠僅拿來當盾牌，旋即對撞龍砲，強大衝擊如水面漣漪散開，白雲成滔天巨浪、晨光為之對摺，本該震耳欲聾反悄然無聲，下一秒流彈墜在離侯浩平不遠的東方文化遺跡上。

「欸等等，你不要過來啊！」

遺跡「颼！」一聲夷平，過去的城隍廟當場蒸發，從地圖上徹底抹去，這首都鼎陣的護國結界轉眼毀去，永難再修復，擠碎破裂的空間立刻扯翻方圓百米內所有人事物，脫框一扇扇玻璃窗、扯落一整排汽車輪胎、噴飛的燒餅油條跟火腿薯餅蛋、還有無故出現又消失的鬼魂泣聲幽幽，行人尖叫連連，不明就裡。

「母親哪，您看到了嗎，又少了一座鬼窟。」

原址剩陰森森殘魂翻騰，滿地令牌跟生死簿，天罡錯交換一處地府，順手滅掉整隊牛頭馬面，反正等解決孫韻這干人後也要去收拾佛道直轄的地藏與閻王。

「等等，我還沒上車啊！」

下頭機車輪胎滿地滾的監督使哇哇大叫，連龍砲都壓制不住的孫韻沒時間停下等任何人，分秒必爭，一個錯誤會全盤皆輸，現在首要目的是得生還撤退。

倘若今天保不住龍背上的戰力，陰陽界就此萬劫不復，全數淪陷。

魔龍加速消失於雲朵間，歐陽悠殺氣盈面，他最討厭追著鬼屁股跑，反正不論怎麼跑一個個都逃不了，下沉回大蜘蛛妖嘴邊，吐出滿身黏稠阿電睡正香甜。

「阿電，幫小悠姊姊一個忙。」，女孩眼皮劇烈鼓動，隨之陷入第二層夢。

夢咒‧華胥

門咒‧閥門

頃刻間肥大蜘蛛妖與眾人消失無影，心所欲之處無人可擋。

這是屬於歐陽悠的無雙門神。

Ψ

「有了、有呼吸了，學姊恢復呼吸了。」

何宜靈的喊聲沒引起關注，龍背上大多人還是垂頭喪氣、惴惴不安，怕絲真人還要用什麼惡毒方法來折磨他們，只有小小喜極而泣，輕輕呵護裹在大紅袍中的學姊，簡直像一位慈悲母親。而正牌媽媽僅回頭瞥一眼，並不太意外，胭脂咒體系的「胭脂袍」只要沒死透都能續命，連炎魔、卍等人都恢復生命表徵。

可悲的是除林碧霜活下來之外，孫韻的謀略盡皆失算，兩年來失誤連連。

「大意啦，唉唉。」乘龍孫韻長吁短嘆。

先是沒料到侯浩平這老臥底這麼不保險，露餡蜘蛛眼失去主動權；再來，是林橋霆與歐陽悠竟有禁忌戀，喪失勒索羅蠍逆轉之關鍵，最後功虧一簣。孫校長是盡力了，但沒有蜘蛛絲咒想遙控其他人行動很難，他一向不會看人——識人不明，很年輕時就這樣，或許孫韻
也該好好用絲操控人，但他不會這麼做。

——對孫校長來說小小不是人，只是跟零老師一樣的殺戮機器。

還有最致命：絲真人領先當代的絕頂神通，聯餘燼、羅蠍信徒與赤傘竟然都無法拿下，敗得冤，也不冤。但這一敗就是一敗塗地，今天撤不了即全盤崩壞。

嗚嗚嗡！

寒風凜冽中魔龍開始下沉，破開雲層見兩座相鄰高峰映眼簾：天門總部。

「恭迎，讚頌吾母守護神回歸故土！」

飛葉颯颯，魔龍飛掠闇廳森林，下頭掛澤蘭的專員跪倒一片，五體投地膜拜森林教的守護神歸來，能目睹被遺忘百年舊神的教眾無不感天謝地，涕淚滿面。

「迷途羔羊啊！跟隨吾竭盡所能奉母溉萬千森林，讚美哺吾乳者歌頌我母！」

孫韻沒空管他們要拜誰，現在的目標只有出森林不遠處那一扇「巨門」，三十幾米高漆黑巨門突兀矗立，高聳入雲見不到頂，門板繪有白虎與桃木－－象徵冰清門庇蔭與制裁，正中央雕一柄紅傘鮮紅如血，那曾經是秩序的合法來源啊！

孫韻苦笑連連嘆道，「反了，真反了。」

真諷刺，現在一切全都顛倒，桃樹早給斬斷，白虎與魔傘保護著人間最後的一批希望，現在孫韻就要像22年前光復戰役時的司瑜，帶一票妖魔鬼怪跟難民躲去深闇緩兵，留下一線生機，這陰陽三界還真的是痛苦與嘲諷的大輪迴不斷。

「只希望今天結局不要像那女人囉。」

孫韻慨然萬千，鳥瞰越來越近的天門總部，見佛殺佛的絲真人早一步回歸，飄浮於闊堂、懸立巨門前如不可忤逆天尊，他自然明白只要截住這一條魔龍逃往深闇——這陰陽界最後
諾亞方舟——就通通結束，人間再無大能可與他一戰。

「惡鬼，哪都別想去。」歐陽悠猙厲冷峻，發誓今天滅所有鬼。

天邊雲山迤邐，霧消雲散時孫韻抓緊金剛石閃耀的龍角，魔龍雙眼熠熠生輝如日月，兩造越逼越近將進入射程範圍，忽然何宜靈一個箭步登龍首，坦然道：

「孫校長，請用我喚龍，我來供奉你。」

孫韻靜默不語，斜覷這自己一手安排保護女兒的護衛，迅速分析——如果喚燭龍製造時間
迴圈不斷重複龍砲連擊，的確能提高逼退絲真人機會，可是……

黃狗掛點，他們沒了門神，何宜靈消失就永遠消失了。

「幫我照顧學姊。」

「我是他媽呢，你開玩笑。」

孫韻深知現在能提高一分勝算是一分，扭曲空間與封鎖時間的兩條龍，這是鄭家畫龍中最頂尖的修為結合，今天就讓絲真人好好嚐一嚐這征服者的滋味吧！

「謝謝媽。」

想叫岳母的何宜靈輕笑，瀟灑地闔上眼準備，忽然後頭大紅袍包裹的人棍掙扎「嗚咽！」哀號，嘴邊滿是血痂的林碧霜拼命想伸出不存在的手，想喊住他。

——你答應我過不能反悔……小小不能食言，答應過學姊，打過勾勾。
——只為他人而活，那你永遠沒有「靈魂」。

何宜靈一臉淡然，轉身輕輕碰了一下林碧霜美麗的臉蛋。似乎是最後餞別。

砲管塗滿死白預備發射，何宜靈深深吸一口氣，「我願意供……」

鏗！

皓齒咬上一文銅錢，何宜靈忽然一噎出不了聲，孫韻迅速察覺是五鬼搬運陣立刻停緩龍砲發射，不料僅僅半秒回頭餞別，已給這魔頭偷襲機會。

「想用燭龍搞時間迴圈？」

絲真人破空急嘯翻上猙獰龍首，同樣的咒第二次對他起不了作用，盤旋山稜的魔龍無從瞄準，燒燙銅錢一顆顆上膛，趴龍背上的逃難者倒抽一口涼氣，沒想到連傳說真龍也壓制不了，現場只有緊握最後兩顆眼的孫韻不慌不忙，笑問：

「喂，我兒子呢？」

歐陽悠左手比了比鎖骨，「人會永遠快樂活在美麗之島。」

孫韻啐一聲，「廢話連篇。」

喇！

嗆！

猝不及防一腳踹開歐陽悠右手，何宜靈整個頸子血淋淋給自己割斷，赭墨噴濺刨出五文古銅錢，但絲毫不影響小小身法虛幻莫測，兇悍潑辣的一頂灶鎗近距離對狙六御銃殺鏗鏘響，突破防線直切絲真人內圈，頓時倖存百人驚喜大呼：

「帥妹靠你了！」

絲真人微微一愣，「可悲，沒靈魂難怪『他心通』聽不到你的心音。」

互扣扳機火光驟內，絲真人好整以暇，搬一搬邊指頭操控下頭阿電，寒氣森森道，「我要你們親眼看這門關上希望！」，霎時幾噸重石造巨門發出隆隆響聲。

石門緩緩闔閉氤氳混沌之氣奔放天地，夢遊的阿電搖頭晃腦喃喃夢囈，一手操深闇關門、一手弄閥門防禦，翱翔天邊魔龍不得其門而入，倖存者哀號連連。

「完蛋、完蛋啦，破不了門咒啊！」

上頭何宜靈欲打倒真人加快速度搶攻，可歐陽僅僅輕蔑掐起一個陽春的咒，咒來得快，山崖臨海一道鹽水龍捲沖刷，大千世界改變重力捏海浪成塊狀亂石猛然砸向小小，水塊渲染上仿生靈，墨繪漸變形變淡，身體構築一剎模模糊糊。

水咒‧波濤

「便宜你了，這本來是拿來收拾霸子。」

小小身體像沒乾的畫作潑上髒污，很快暈染開來不成人形，這就是墨繪人乃至仿生靈最大弱點——怕水，本身是一團墨，遭到強大攻擊可以重畫，但如果稀釋掉便是從內部損壞造
成不可逆轉的創傷，只見何宜靈不停顫抖如癲癇發作。

「嗚嗚啊啊啊！」抽搐痙攣的小小再也搆不到絲真人一根寒毛。

注胭脂血入閥閱循環繪出霸子門亞男，霸子自願供奉血姬，喚燭龍製出迴圈，被鎖進這鄭瀲與門守仁的龍門死循環，孽龍與十八道門咒一次又一次無止盡猛攻，那怕絲真人修為通天也扛不住不間斷的火力瘋狂輸出，力竭遭鎮關封印。

當年的痛他永遠記得，絕不再犯。

一套咒法沒法對他作用兩次，甚至只要「看過」就能找出破綻，一直活在夢中的他不斷精進，潛伏百八十年絕對有料，再透過九眼窺看下六鎮寶器分封的各路大能，真的是焉知非福，此刻他修習完畢各家之長、鑽研諸派之短，東龍、西佛、南道、北門不說連後來的華火、狼神、巫蠱也通通盡收歐陽悠的眼底。

哈哈！

何宜靈給水牢包圍困死，下頭魔龍像無頭蒼蠅亂竄，見深闇大門只剩二十米就能永遠關上，歐陽悠笑出聲，「到此為止了。」

叭叭！叭叭！

倏然一串長短喇叭聲打斷勝利狂想，猛見轟隆隆大門停止闔上，不知道哪裡開來一輛接一輛灰濛濛的老舊公車、雙層巴士還有廂型車射出黃澄澄的光束，車身死死卡入門縫，歐陽悠不明白，俯瞰自深闇駛出的大車隊好似綿綿無盡頭。

是闇鬼，闇死病來了。

「嗯，好奇怪喔！」

夢遊阿電頭歪歪，關不上深闇大門，猛聽魔龍上的孫韻昂聲高呼：「不想自殺的通通閉上眼，要衝啦！」，總算給孫校長等到援軍，這本來是他準備推翻天門的最後殺手鐧，可嘆兩年來暗度陳倉如今只能拿來逃命用。

叭！叭叭！

喇叭聲震天刺耳，疫病找到破口，好一些闇鬼打開車門搖搖晃晃走入大闊堂，下來的全是罩鮮黃色頭套的怪人，怪人一言不發、死氣沉沉好似西洋片喪屍潮來襲，這一刻於焉出現了絲真人不瞭解的咒，深闇明明只有兩位門神合力、或無雙門神才能開關，但闇鬼開的那幾十輛老破車是怎麼卡住幾噸重石門？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不給絲真人思考時間，一串火霰噴發精確瞄準下頭蜘蛛妖的大肚腩，妖魔嘶嘶哀鳴，一旁佯裝敗退的何宜靈抓準對手零點幾秒的遲疑，猛然開槍掃射——

直取林橋霆。

歐陽悠死穴。

當孫韻問「我兒子呢？」之時，何宜靈就看清楚他眼中的情感，還有不經意瞥向蜘蛛肚——仿生靈對感情極細膩，任何不關注他們情感的人都將招致毀滅。

「你這惡毒的咒造人！」

歐陽悠大怒欲狂，猛地降落蜘蛛破洞流血的肚腩邊，看迷迷茫茫的大男孩跌出，而深闇駛出車隊頭尾相銜好似尖峰時刻的首都交流道，巨門就是關不上。

嗚！

一霎龍吟九霄，第二發龍砲炸開了防禦的閥門，漫天冷電縱橫、白芒交織，趁調虎離山下歐陽悠兀自看顧愛人有無受傷，孫韻劍指門縫衝，眾人振臂高呼：

「閃人啦！」

小小早精算好戰局發展，他前身是深闇送回的DD-08型，很清楚龍中學所有可能計策，犧牲喚燭龍只是一個「餌」，引歐陽拉近距離交火，給孫韻通知門後喚闇鬼的空擋，只有聲東擊西的連環計牽制下，才有偷襲林橋霆引開絲真人的機會，剛剛這一局實際上是何宜靈與歐陽悠的對弈，最後證明仿生靈棋高一著。

——不想也不會犧牲，打勾勾是一輩子約定，小小會永遠跟學姊在一起。
——林碧霜答應過他的，不能反悔。

「霆，你沒事就好。」

溫柔撫過半夢半醒的林橋霆，歐陽悠鬆了一口氣，擺手指揮阿電用所有門咒守護他摯愛，旋即舞大千世界將想保護的人通通浮上空，最後神色陰沉的魔王怒瞪魔龍將遁深闇，殺氣溢布的絲真人張開雙手，右握古銅幣、左掌沉香佛珠。

如果有一天何宜靈知道絲真人、海天真君、大施主所有人神所有事，也許再無人無神能敵，但現在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例如，絲真人也還有殺手鐧。

「鬼，一個都別想跑！」

右證道、左成佛，逆轉重力與空間完美交織融合，回頭猛然見大飛神諭千交代、萬交代的咒，孫韻悲愴大吼：「你這混蛋，不要跟我一樣沒有底線啊！」

「人不欲鬼，鬼妄偽人，人與鬼之間是一場永恆戰爭。」

真人狂嘯，孫韻調轉龍頭砲口瞄準歐陽悠，必須阻止這將來到的——

七隻眼睛看光光，天崩地裂苦難當

這一震下去會如何？天門總部毀掉無庸置疑，巨門如震倒深闇會如何？關閉或覆滅，古今從未有紀載。倘若在這裡引發1862年同等大地震，兩座山峰會不會爆發流出岩漿淹沒城市？整座島是否因此攔腰斷兩半沉入海中？還真不知道。

孫韻不是念地質也不是地科系，只能確定——會死很多人，屍山血海、生靈塗炭。會有幾
棟大廈大樓跟民房民宅倒塌？得有多少人受難？多少戶家破人亡？

「母，這是替你辦的血祭。」

佛道雙重．大千三十六顛

孫韻淒然喃，「再見啦大方，下輩子可不可以變聰明一點等我。」

隱隱約約「嗡嗡！」恐怖地鳴傳來，龍背眾人一一泫然泣，稀釋成泥的何宜靈死死擁抱住林碧霜，最後一發龍炮上膛瞄準真人，也對準白虎之子，接連失策的老校長沒有選擇，只嘆努力二十幾載還是沒法一家自由，平平平安團聚。

最後還是一場枉然。

嗄！

吼！

「小悠，生日快樂。」

天地索然，地鳴驟停，腥風颳得頭髮亂七八糟，可那一根蠟燭火光燒得好旺，小蛋糕與林橋霆飄然至小悠身邊，真人殺象猙獰戛然而止，給大男孩擁入懷。

「讓我先好嗎，第三個許諾。」

「說啊，霆。」

噹噹！

每個人或許都作過這樣一個夢，夢見一個人，一位真命天子，邂逅時心中會敲下西洋婚禮的那種大鐘，聽到有聲音說：「啊！就是他，我想跟他長相廝守。」

長相廝守不單一輩子，是生生世世。

歐陽悠找到了夢中人。

永遠在一起。

2040年正月初九閱覽室之變，人間大撤退，最後以孫韻乘龍偕餘燼等平安退入深闇，畫下句點，從此分門而治。

新世紀冰清門蓬勃發展，龍中學成抗天門最後根據地。

三界征戰連年。

Hi 這裡是Skyowl ~ 霆篇告一段落囉

下禮拜開始大概就是後傳最後一個長篇了，還請多多指教!

蜘蛛、小悠、橋霆蠻多都出自

供奉之日:血色世界與吊橋上的紀念日
供奉之日:校園墜樓案與老虎們的故事

四年前老篇章可以複習看看 (看伏筆收完沒囧)

下週四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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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51.2.113 (臺灣)

不然太無敵(?)

想秀一下而已!?

: )

來來去去就這一家人 陰陽界要滅亡不差這一家

這一家人很搶戲啊 誰從誰不好說

這下回分解!

糊掉而已，等等加濃就好

瘋狂輸出火力，可以啦

不會連續精彩兩周XD

校長算不贏QQ

銅錢沒收，報廢，去也是送死

雌雄同體

哈哈哈哈

XD 什麼奇怪番

再...再看一篇就懂了 :)

開頭大概不是真人 :P 他鬼的定義跟大家不太一樣 (他活得到2048嗎?) 對對!!! 血姬算佔領一個山頭類似土匪山寨、赤傘接近軍閥掠奪割據(但有左派思想) 滅赤如傳統寡頭、華家是軍政官僚威權、侯的議會類民主黑金、于英雄算投票式民主 天門就很接近歐威爾1984的雛型。 天界佛道較偏國際關係，打代理戰爭、給予軍事經濟援助，某種程度的殖民後 絲真人看來目前較接近極右的民族/種族主義，要找回過去某某地方___的榮光 欸最喜歡寫各種統治形式(供奉-恩庇體制)，抱歉自嗨 (我好興奮啊XDDD)

等等，寫這麼模糊也精采XD

差不多是這樣 絲真人: 你合格，是人!(摸)

<3

只能發一次XD

欸這就關鍵 (當沒看到)

沒啦真的不敢搞時空穿越，腦力不夠 :*(

天啊完全忘了阿星! 竟錯過一個宣傳新作的天賜良機QQ 大家要去看版上skyowl的新作啊 (a "鬼封印"就有十萬字喔!) 如果霆篇有修訂或還有機會出版，一定補上， 感謝提醒~ 絲真人是大道門四代傳人、阿星是第十七代 是該相見歡!

闇鬼目前可知訊息 供奉之霜:導師 大部分是對的喔! 赤傘奄奄一息逃走了吧 羅蠍下回分解，大飛傷腦筋中吧!

就是一扇門，兩邊不同世界的概念 門內就是我們的世界；門外是未知地帶，有很多闇鬼，龍中學在門外 下下回詳解!

再...再看一篇就懂了 (騙)

大概最後一波

欸R大地理很好!! 亡者之閭就是深闇的一部份

下面詳解!

感謝詳解!

之後覆盤釐清! 大致上就是橋霆許願放走魔龍之類的

感謝解惑

謝謝大家推推啊!

※ 編輯: skyowl (111.251.79.124 臺灣), 01/17/2022 23:1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