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鞋子

六十多歲的阿姨失智了
然後每天開始鬧失蹤

說失蹤其實不太確切
正確來說是她每天上午十點會出門
直到下午兩點才回家
可照理來說，
以她目前的病況應該不到能自行出門再認路回家的程度

負責照顧她的女外勞中文不太好
比手劃腳了半天
我跟老媽才勉強聽明白

她說阿姨看起來迷迷茫茫
一到十點就堅持出門
女外勞試著阻止
阿姨就生氣的說要把對方辭退
女外勞雖然害怕工作不保，但又覺得不放心
於是就默默看著阿姨套上一雙黑色大布鞋
步履有些不穩的出門
自己就保持距離跟在阿姨身後

阿姨出門後
會沿著社區後方的產業道路
花一個小時一路走到山上(阿姨家住在一座小山旁)
然後在山上的涼亭裡坐下來
靜靜看著山下的風景
詭異的是女外勞在後面跟到快斷氣了
阿姨卻還臉不紅氣不喘

到了下午一點時
阿姨就會起身慢慢走下山
到家裡時正好兩點

聽到這裡大概有人覺得不對勁了
以同樣的距離來算
照理來說上山會花比較多的時間
下山因為比較好走，所以時間應該比較短
但阿姨偏偏就是上山一小時下山也一小時
簡直像走在平地一樣
不過這些話我放在心裡沒有說出來
免得把已經很緊張的外勞給嚇壞了

老媽的思緒顯然不和我在同一頻道上
她注意到的是那雙有些發舊的黑色布鞋
看了一眼以後她深深嘆了口氣

我問她怎麼回事？
她才說那雙布鞋是阿姨十多年前買給姨丈的
姨丈在一間公司當主管，而且是個工作狂
假日幾乎都在加班
阿姨一直很想跟姨丈一起出去走走
姨丈就說：「等有時間了就去。」

阿姨於是很期待的約了老媽一起去高級鞋店
幫姨丈挑了這雙布鞋
結果想當然爾，姨丈只是敷衍而已，他一直找不到時間
這雙鞋就一直在鞋櫃裡放著
只有阿姨不時把它拿出來擦拭灰塵
後來幾年前姨丈因為頻繁跟客戶應酬，結果猛爆性肝炎走了
這雙鞋就真的等不到主人了

沒多久，阿姨開始出現失智症狀
慢慢的開始有「失蹤」行為
外勞本來想說這只是偶然的情況
但天天這麼折騰她也實在受不了
阿姨的兒女們又通通在國外因為疫情暫時回不來
於是只好在他們的建議下通知跟阿姨一向感情很好的老媽

老媽承諾會處理這件事情後
回去之後就找了位認識的師姐
因為她看到那雙黑色布鞋後
不知為何覺得有點說不出的感覺

我跟老媽說
該不會是姨丈死後良心發現
認為應該要履行約定
所以才天天帶著阿姨去山上看風景吧？

老媽不置可否
只是覺得就算鞋子材質再好
放了十幾年沒穿也差不多應該壞了
怎麼可能天天穿著爬山還沒事？
我想想也對。

後來師姐來阿姨家看過以後
告訴老媽姨丈的靈魂沒有附在鞋子上
也不在神主牌裡
應該已經投胎去了

師姐又說，其實並不是所有的祖先都會留下來庇蔭子孫的
有的祖先比較在乎自己的未來
所以時間一到就會趕去投胎
好做自己下一世的功課

我聽了以後覺得姨丈有點無情
阿姨一直這麼愛他
甚至對他隨口的承諾念念不忘
但他死了以後說走就走
也不管阿姨以後會怎麼樣
要不是師姐說出了真相
我們還不知道阿姨之前逢年過節拜拜是在拜心酸的

老媽又問那阿姨的情況是怎麼回事？
師姐只是淡淡的說那是布鞋上殘留的意念
大概是因為阿姨每次擦試鞋子時都對鞋子喃喃自語
鞋子長年接收了阿姨滿腔的期待，產生了一點靈性
為了實現阿姨的願望，所以才天天帶她上山
不過這段時間下來
意念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所以阿姨「失蹤」的情況應該不久就會獲得改善

老媽聽了以後放下心來
果然沒幾天後
外勞就打電話來說鞋子壞了
阿姨的行為也恢復了正常
老媽吩咐外勞好好照顧阿姨
並請她將壞掉的鞋子裝進鞋盒裡
放在阿姨的床下
讓它能繼續陪伴阿姨

經過這件事情後，我覺得有點感慨
如果逢年過節真的要拜
應該拜這雙鞋子才對
因為它不但比姨丈有情
也比阿姨遠在天邊的子女貼心多了

這麼說也許有些奇怪
但如果鞋子也能投胎轉世的話
我真誠的希望它下輩子能當阿姨的小孩
我是真的這麼希望的

--

陶瓷娃娃嗎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