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Adrien Brody與他的《人間師格》

安卓亞．布洛迪（Adrien Brody）是很特別的演員，

一名詩人、瘋子、空想家......在憂鬱背後，是某種深愛......

當然，讓我想起他的自然是最近的《粗獷派建築師》

（而蓋皮爾斯則將包藏禍心的資本家演得得心應手，

之前他在《普羅米修斯》短暫出鏡但效果也是極好）。

安卓亞．布洛迪天生一副禁慾的憂鬱症患者臉孔，

一張聖徒般受難彌賽亞的表情。

頎長消瘦、倒八字眉，眼神深邃彷彿永遠越過一個人的軀殼看進靈魂，

歪得恰到好處的鼻子幾乎是他精神顯影的梁柱，

撐開那張窄促的臉，鼻尖指往不可知的他方。

青蒼的鬍渣爬過那宛如橫遭命運穿過而零落清醒的神態。

他流淚，有時倒不像為自己而流，而是為整體人類而流。

活脫脫一名存在主義者的人形立板。

這樣一個黑洞，所到之處，四周的重力場都會被他彎曲。

他會為一些善美的小事微笑，但很快地用手背微微遮掩，

好像不能讓自己太開心，因為快樂的份額始終不會太多，

緊接而來地悲傷將把他淹沒。他可能會使用毒品或抽太多的菸，

然而那僅僅是面對過於沉重的世界，一扇短暫的逃生門。

他的角色，總宛如徬徨人世，行走中陰的獨行孤魂，一個不小心又掉到凡間的耶穌。

《戰地琴人》自不必說，詩人氣質的他在《金剛》直接演起一位才華洋溢的劇作家，

與甜美的娜歐蜜華茲相戀。

《顫慄時空》的布洛迪是了無所依的退役軍人，喪失了身分與記憶，

穿梭在時空的夾縫。

《人工進化》更與科學家妻子培育基因重組的物種，

秉持良心一度想毀掉畢生成就，卻在妻子攔阻下無意間受到誘惑，

摘下禁果，逆倫與自己的實驗品交媾。

布洛迪連演起《終極戰士》都像是要拿著一本《薛西弗斯的神話》

跟終極戰士曉以大義似的。

而我私以為，他演得最好的其實是《人間師格》（Detachment）。

孤傲。破碎。冷漠。封閉。

作為代課老師，他始終不敢與自己的學生有過多的牽扯。

但那其實不是冷漠，因為他並非絕望之人。

在冷硬無表情的面具下，他內心的烈焰幾乎要把他燒成灰燼。

他的厭世是出於深愛，或者說，是出於深愛的一種恨的表達形式：

一種憤怒，他知道台下這些百無聊賴、無故躁鬱的中下階層學生都在沉淪，

卻仍然願意叫醒一個是一個：

「即使知道是假的，也故意相信謊言。

舉個日常生活中的例子：我為了高興我需要變得漂亮，

為了漂亮我需要手術，我要變得苗條、出名、時尚。

現在的年輕人被告訴說：女人就是娼婦，

婊子生來就是給人操、給人打、給人踐踏、給人羞辱的，

這是一種行銷的大屠殺。在我們餘下的生命裡，

一天24小時都會驅使我們努力工作，讓我們在沉默中滅亡。

所以為了保護我們自己，防止苦悶無聊滲入我們的思想，

我們必須學會通過閱讀來激發自己的想像力，

來培養我們自己的意識、我們自己的信仰。

我們都需要這些技能來保衛、來守護我們自己的思想。」

他承認自己無知，知道無法拯救所有人，哪怕他悲憫每一個受苦的靈魂——

那些或頑劣或敏感的學生——卻仍然在心懷希望的同時，

保持悲觀，因為他知道那是唯一不會讓自己瘋掉的方式。

布洛迪在一間間學校來來去去，曉悟自己只是命運的容器，

他不會有任何實質上的人際關聯，直到他遇到一名站街的年輕雛妓。

她彷彿揭開了他的脆弱。

布洛迪一念之間的善意，喚醒雛妓對他不可理喻的愛意，

他使雛妓意識到，原來自己不曾被人善待，原來自己是值得被愛的。

雛妓發現：「愛你使我匱乏，或者，愛你使我發現自己的匱乏」。

因為這一次性的施捨，布洛迪被強迫性的要求必須給予回報：

你必須愛我，你不能再用假裝愛世人的面目去愛人、去偽裝自己的脆弱了，

你要從愛單一個體的面向來愛我。

而去愛是極需勇氣的事情：因為「愛就是承認缺失」，

並且承認這個被愛的「他／她與我們的缺失緊密相關」（《拉康論愛》）。

布洛迪當然知道愛是很狡猾的。

愛要求回報，要求犧牲，要求坦承脆弱，要求承認失敗。

無意識中，他知道自己才是那個極需被愛、被拯救的人，

他畢竟不是這些孩子的父母、校長，也不是教育部，當然更不是上帝。

一再迴避的布洛迪，在最後，終於前往少年中心，

給了那個被安置於此、他原本無力去給愛的女孩，一個深深的擁抱。

極需被愛的傷口，唯有主動去愛才能治癒。

因為真正意義上的「愛」，根本違反資本主義的邏輯，

在愛裡面，不是拿得最多的人贏，是付出最多的人贏，

因此，當一個人準備犧牲自己為所愛者求全，給出一切的同時，卻也獲得了一切。

這就是所謂愛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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