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正發生 L'événement (2021 法國片)

院線時沒空去看《正發生》，昨天台灣各大串流終於上架了！身為男生看得真覺血淚震撼簡直「身體恐怖片」、彷彿有個惡胎種在肚裡怎麼甩也甩不掉，暗暗感謝我生為男生從不須恐懼這些之餘、也不得不正視史上女性代代相傳這早是個龐大需求與黑市產業！墮胎或說「人工流產」這件事有沒有需求？那當然有：古代女修道院修女就會懷孕、宮廷宮女也會莫名懷孕、民間民女搞大肚子不知道是誰、要維繫家門清譽也保護女生未來只有「墮胎」一途，西方世界在古羅馬 2-3世紀就已記載有利用器械的侵入性墮胎... 不過墮胎這事我們都耳熟能詳了還需老調重彈嗎？
https://fr.web.img4.acsta.net/pictures/21/11/03/08/44/2142153.jpg

本片作為電影以視覺呈現就是老調新彈：過去我們事不關己的男生與保護很好的女生往往只聽說「某人有了」過一陣子「去拿掉了」就當茶餘飯後八卦聊，就算有人伸出援手噓寒問暖吧，但誰真能親身體驗那身體痛徹心扉心裡自我懷疑生命更受風險的非人過程？一個都沒有，甚至再關心當事人都極難感同身受，因為再怎麼知道了解甚至聲稱感同身受都只是抽象概念、唯有真正懷了身孕每天見證身體變化而焦急忐忑的那人才有具象經驗！本片雖無法帶觀眾具體體驗、至少能逼觀眾看完過程，我們可能驚呼人間怎有如此慘事、其實在全球千年世世代代早就是日常。

我沒看過原著小說《記憶無非徹底看透的一切》，但光看片名 L'événement《正發生》就覺得是個關鍵點題：有個重要事件正在我身體內發生、它每日進展瞬息萬變與我切身相關、我的身體意識未來當下都被它緊緊牽動著、沒親身經歷過這事件的都只能是局外人！很直接地這就是「抽象概念」與「具象經驗」的對比，說白一點就是有在懷孕的才會緊張沒在懷孕的都事不關己：
https://fr.web.img2.acsta.net/pictures/22/02/14/11/07/2543381.jpg

女生的物質重量

首先三位穿著漂亮肖想男生嚮往調情的女大生夜店出擊，從這組角色設定就可看出各自身上物質包袱的重量：對男女調情最唯心的，是天真單純還在幻想性愛姿勢的 Brigitte ，基本沒有性經驗也不知性愛後會有什麼後果而能保留純浪漫想像；對男女調情最守法制的，是後來我們才知性經驗其實最多的 Hélène ，她也許曾被年長男士始亂終棄才知女生戒慎為上自保最大；對男生介於戒慎與浪漫之間的則是女主角 Anne ，她仍渴望伸張這 1960 新時代女性的情慾解放，只是看上帥氣消防員後那禁忌一步有沒真跨出？

電影先煞有其事暗示觀眾應該有、畢竟開場派對戲後下一幕就開始懷孕徵兆！在此先誘導觀眾「妳看看妳」對她衛道凝視暗罵一聲 "salope" 後、後半片才揭曉其實仍是小情侶「偷嚐禁果」而非夜店「一夜情」。在此三位女生的「重量感」光譜與性經驗息息相關：我有真正體驗過、身體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甚至考慮過它對身體未來令人擔憂的影響了，從此「男女調情」這事再也不只浪漫解放而更有了物質重量。而等 Anne 身體進展到「懷孕」階段後，連本了解調情之重的 Hélène 也只能給她拍拍卻再難感同身受、毫無重量的 Brigitte 則諱莫如深不聽不問都當沒發生。
https://fr.web.img6.acsta.net/pictures/21/10/07/17/25/5987577.jpg

男生的物質重量

相應地三位爭議的男生也有其「重量感」差異，只是這差異並非我們以傳統儀禮親疏所能界定的：傳統最親的應該是在波爾多的孩子生父Maxime，但他對 Anne 的懷孕大事件不聞不問能閃就閃，甚至像隻鴕鳥只希望自動解決能當沒發生；傳統較不親的應該是夜店萍水相逢的消防員，Anne雖也沒對他吐露什麼自己懷孕的真相，但至少 Anne 在他面前需他陪伴時，他雖一無所知仍二話不說站在身旁；反而傳統最不對盤的花花公子同學 Jean 他打炮無數也認識最多墮胎女生，也才知道不同掛的 Anne 來找他幫忙真事態嚴重！雖然他第一個反應還是「既已懷孕就把握機會來一發」XD

也很令人莞爾地，在 Anne 的絕望旅程中少數伸張自己把握的機會，不就是從 Jean 學來的「既已懷孕就放心來一發」XD？話說 Anne 是有所追求的，她儘管承平有其戒慎孕期有其恐懼但從不退守，相反地她不計一切冒險墮胎都是為了某種追求！這追求說最淺白是「情慾的自由」，認為既然傳統上男生可以肖想女生享受性愛、如今五六零年代女生也可以自由肖想男生了、那伸張情慾的物質枷鎖「懷孕」必須要突破；這追求廣義點說則是「女性獨立」，現在教育普及女生都能高中畢業可上大學了、未來將可獨立生活努力上爬不靠男人養、有這樣的機會怎能讓「懷孕」阻礙？
https://fr.web.img6.acsta.net/pictures/22/02/14/11/07/2560542.jpg

前途的物質重量

懷孕阻礙女性前途（而非毀女性名譽），這在千年以上的「墮胎」歷史中是個墮胎理由嗎？恐怕未必，因為過去女人理所當然都要男人養，還是到二戰戰後各國重整國家產業與社會改革時才有了新局：新時代全法國教育普及廣設學校了、越來越多人能完成高中學業攻讀大學了、國家機構需要法政人才各級學校需要老師大軍、讀文學可以是女生翻身的有希望未來！尤其耳聽同學Brigitte「若被當掉就要回去種田」、我們看看 Anne 的原鄉家境也很藍領勞工根植鄉村呀！當然上了大學自覺思考情慾解放是自然，不過「大學」這事難道只是唯心的「揮灑自我」或「盡其在我」嗎？

一度 Anne 煩惱自身「不想讀書」理直氣壯耍憂鬱、洗碗洗到撕心裂肺彷彿顧影自憐，但對藍領媽媽來說「無效的洗等於沒洗」、事情都無關憂鬱浪漫而是沈重務實地面對！當然這和某位男角表面託言「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態度」其實指責「態度傲慢」的屁孩式唯心語言是天差地遠。與洗碗異曲同工地，讀書上大學這事不只是給妳探索自我揮灑自我的、不是給妳呵護心情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誰說我們」這些拼搏生活冀望翻身的農工「可以照自己想望行事」？媽媽為了給 Anne 買書看是可以掏錢的，爸爸兀自不可置信還被媽媽橫了一眼，Anne也必須快速學起物質人生觀。
https://fr.web.img4.acsta.net/pictures/21/09/24/08/28/1430046.jpg

墮胎的物質重量

買書要錢墮胎也要錢、讀書是為了階級翻身墮胎則是為了女性翻身，因為我們農家女兒讀這書本來就不是如沙灘 hang out 的「醫學世家」與「政治世家」金童玉女無憂無慮、我的大好前程不只女性出頭屬於下層農工「階級流動」的翻身希望！於是以前可以花錢上學花錢買書、現在為了「買墮胎服務」當然可以大手筆賣書，畢竟一本 5法郎的書可以超脫物質的「擁有」而專心把握抽象的「知識」、何況一條 500法郎的項鍊不論關於友情愛情家族傳承那都只是「精神」、真正值得金錢投資的還是「人工流產」換取實質翻身的未來！而在這物質翻身的路上誰是真朋友？

女生這邊 Brigitte 連心的了解都失敗了、Hélène至少做到心的支持但身仍保持距離不敢沾好友的鍋；男生這邊鴕鳥事主 Maxime 就不多說倒是浪子同學 Jean 與消防帥男 Gaspard曾針鋒相對、看來也只是因為對 Anne 的物質處境一個知悉一個不知而心有不同的重量，還好 Anne 也很有意識好好把握兩男各取她所需、一個只要物質的墮胎支持一個則要精神的情慾伸張。至於大人那邊，嚴格保密下可以知道的大人都是醫生們，一個為了守護唯心的傳統信仰哄騙了她給了安胎針、一個至少在知識上為她分析利弊也在精神上體察其情、但心再怎麼體察身仍保持距離絕不沾她鍋。

最終能夠跟著撩落下去的，還是女性古老行業「地下墮胎醫生」，這行儘管在歷史各階段都干冒大不韙，但歷代不能公諸於世只能訴諸黑市的女性市場一直都有超龐大需求！超高風險當然要價不菲雖看似趁火打劫，但物質看來這非關體貼冷酷而純粹商場公道，至少比起「事不關己」的地上男醫們唯有這地下女醫能「以身試險」，也就是在懷孕苦主的身體受難過程中能夠付出一點物質風險與她「感同身受」。墮胎這事到底有多少物質重量的「身體恐怖」本片拍得漫長寫實自毋待言，倒是誰能不計自身風險與妳綁在一起才是真友人，終極考驗就是那條驚悚臍帶誰不怕髒手幫剪？
https://fr.web.img2.acsta.net/pictures/21/10/07/17/25/5971976.jpg

懷孕的物質重量

本片拍墮胎，拍得冷峻寫實過程漫長面無表情，對事不關己的圈外人來說是難以想像的非人驚悚、對實際體驗過那「發生」的事主則是屢見不鮮的日常，對有可能發生而思慮過的圈內人來說嘛、也許感同身受也許暗自慶幸沒發生在自己身上總之應該不會太意外。不過在本片這「物質重量」的切入角度下，我同時也很關心前半片的懷孕日常，畢竟我身為男生一生都不會接觸到本片後段的墮胎，但行走社會都知女生「有沒懷孕」或男生「有沒成家生子」那人生行走的物質感都大不相同，本片也在 Anne 自己的生活變化以及其週遭人物的身段差異，在一場場日常戲裡不經意道來：

談起男女調情，Anne語帶怨懟「真不公平」男生情慾就是到處播種、女生被播一次就負擔一生；面對第一個醫生客套「那個年輕男生有大好前程」，但對年輕女生的期望就是乖乖養兒育女給別人大好前程；未孕同學在談卡繆與沙特還瞧不起食堂的香腸酸菜，有孕的 Anne 卻像豬一般什麼都吃甚至回到冰箱繼續偷吃；未孕同學對性愛姿勢浪漫想像好不開心，有孕女生早知性愛包袱只能偷偷翻白眼；懷孕前求學只知談文論藝徜徉學海、懷孕後才知原鄉父母雙手做工的農業務實；懷孕前優秀學生與花花公子男打死不相往來、懷孕後需要物質支持他才是又懂又有辦法的可靠夥伴。

不過即使這可靠夥伴，身為不會懷孕的男子還只想著性愛的愉悅，會懷孕的女子尤其已懷孕者才會心懷忐忑想著性愛包袱；女生這邊沒懷孕過還有大好前程的，對懷孕這事都如「世界末日」諱莫如深避之唯恐不及甚至高調獵巫，唯有不巧中獎真正「發生」了的苦主必須放下成見務實解決；平日即使對「墮胎」也遠距聽說好像也不太恐怖，但真探訪起來才發現處處碰壁而真 DIY起來才知有多具體恐怖！概念上道貌岸然覺得有責任、但身體誠實事不關己的男友 Maxime，Anne 沒來到身邊他就可當沒發生！甚至 Anne 都來到身邊避無可避了，他更關心的還是在朋友面前的面子。
https://fr.web.img2.acsta.net/pictures/21/12/06/11/14/5806422.jpg

電影的物質取向

那麼全片見證這麼多外人事不關己談文論藝的「唯心」、親身經歷一段精打細算步步為營又懷抱希望強忍痛楚的「物質」旅程後，回到她未來翻身繫於一身的「文學考試」又有什麼新心得？只有乍聽之下熱血前行歌頌戰爭的雨果詩作 "La Sortie"選段：「我們捍衛榮譽，其餘一切我們奉獻，我們依此前行。目光如炬，前額蒼白，記述著：信念、勇氣、飢荒。隊伍前行，昂首闊步，高舉旗幟，那神聖的破布。」嗯，我們且不說雨果此詩是純打高空還是真正心繫黎民，但唯有「捍衛榮譽」其餘「我們奉獻」這段主考官老師的節錄，豈不就是訴求人們奉獻物質成就精神價值？
https://www.bonjourpoesie.fr/lesgrandsclassiques/poemes/victor_hugo/la_sortie

說到最後，本片《正發生》談墮胎議題要做什麼道德訴求一呼百應走上街頭嗎？它倒也不去拍這些理念宣導制度改革的遠方大敘事，就純粹帶觀眾看一段冷峻日常的墮胎女子之物質歷程與物質考量：物質殘酷血腥的「墮胎」萬不得已誰也不想要，物質高風險的「性愛」女生都小心戒慎，但性愛風險背後的「兩性不公」主宰兩種不同物質人生，若不幸中獎為了物質翻身必須「捍衛墮胎」一切虛幻枷鎖皆可拋！是地墮胎殘忍恐怖本片也拍了，但不墮胎的絕望未來有誰願正視？以墮胎解放未來的爭議過程又有誰願弄髒雙手站在一起？推薦欣賞，腳踏實地，面對「發生」。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ljiyu_faU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