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從神機馬隊到拒馬騎營[下]
網誌圖文版:https://cimonnomis.blogspot.com/2023/09/blog-post.html
--
從神機馬隊到拒馬騎營[下]
余子俊訂下的馬隊編制中有攜帶構工用的鍬钁,戚繼光 、馮瑗的著作則未明確提及。不過即使沒有帶挖土的工具,緊急情況下還是有辦法挖掘工事的。瞿九思《萬曆武功錄》卷十〈土蠻列傳下〉便描述了萬歷十一年(1583年)遼東明軍如何下馬戰鬥挖壕:
「(參將王守道)兵八百有八人,游擊杭大才提裨將盛莊、王爵、劉彥兵一千四百三十有三人,皆舉烽,直走老軍屯西李家山臺鏖虜。虜下馬穿甲,我輩亦下馬,依山為營設置火砲。虜迺用白旂,每旂引數十餘騎分道竝馳,我師火砲、火箭、三眼銃竝發,虜皆還走。已,更番衝鋒,大率增萬餘騎,王守道、杭大才即鳴大砲、虎蹲砲。自午至酉,大戰五十合,斬獲大相當。會莫(暮),虜還走一里許止壁,我師被圍,甚窘困。守道乘夜半解嚴,躬率將士持刀鎗器具掘壕,用盔運土;壕深四、五尺,將火炮設置壕外,我軍擐甲據守。」
即便沒有工具,萬歷時期遼東的明軍也能挖壕;而在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大同總兵周尚文馳援滴水崖,雖然帶有列柵器具,卻也偏好花式挖坑:
「(周尚文部)乃介而馳,未至,而虜攻滴水崖矣。…於是虜復入塞,東向懷來;尚文之兵至,壁於石柱村,軍容甚整,虜大駭,未敢倅犯,遣間來約,曰『詰朝當見』。比曉,則伐樹拆屋,毀門關,令步卒肩之以禦矢石,而騎隨之譟且突陣。舊,列營必列木為柵,以拒侵軼;其夜,尚文計曰:『柵,目可見,不若穴地為暗窖。』乃令人劚七窖于壁外,窖深及膝,大容馬蹄。及戰,虜馬多仆。軍中發火器擊之,凡二日,陣百餘合,虜死者數千人。虜大沮,然恃其眾,不歸也。」(嚴從簡《殊域周咨錄》卷二十二)
這樣看來除了列柵所需的拒馬或鹿角,周尚文所部可能也攜帶了掘土器具。無獨有偶,後來孫承宗在遼東練兵,一樣車騎合營;雖然騎營不帶拒馬改由車營攜帶,但騎營每隊50人卻仍配給「鐵鍬五張」,「鐵钁五把」 。
上引兩處戰例當中明軍都遭到數量佔優勢的敵軍包圍;當明軍在戰略上採取守勢四處分散、各部隊機動能力不足、道理有遠近因而馳援有先後,機動力更佳的對手自然更容易在局部聚集優勢兵力、將明軍各個擊破。針對於此,明軍便得提高各部隊的防禦韌性、最低限度得要有辦法撐到援軍到來──上引萬歷十一年的戰例中,明軍最後便因為彈盡援絕
而潰敗。這一方面促使明廷在北疆修築越來越多城堡、編練車營、騎營馬隊也隨帶拒馬鹿角和掘壕工具,另一方面也意味著,與敵接戰時主要考量的不是造成多大殺傷,而是如何撐持的更久──雖然明代的軍事文獻中主要強調火器盡力發揮火力,但以單兵彈藥量攜行
三十發、每3、4分鐘消耗一發計,不要一個時辰便會打光光;比起分番迭射耗盡火力後被消滅,更要緊的是如何節約火力和保持體力。
這就影響到了戰具的選擇。弓矢持滿以待會持續耗費臂力,因此除了傳統的騎射手之外,拒馬騎營一般較少編入弓箭手。弩張滿後固然可以持滿,然而屢次臂開蹶張攀弦也耗體力,反而不如火器,16世紀以後北方邊鎮的弩幾乎完全消失。九邊明軍習慣使用傳統的火門槍、反感鳥銃的引入,一部分原因或許也在於此──據譚綸的描述,北方明軍可不是
一般地討厭鳥銃:
「臣(譚綸)當蒞鎮之初,即馳入教場點視軍器;見各軍所持火器雖多,率自名為快鎗,其長僅僅一尺,又制造弗精,點放無法。問其所謂鳥銃手,每一營中三千人僅得一十八人,又皆浙產。細求其故,咸謂北人不能習此。尋於武庫搜得弊壞不堪鳥銃數十百架,葢皆前此當事者強人習學不成,不但損傷其銃,又因逼逃其軍,遂置之不講。」
其實入清以後北方也大致淘汰了舊式火門槍換用鳥銃,說是因為北人不能學有些流於表面,但不願學的現象則真實存在。在南方,鳥銃輪番疊放,瞄準後即發射,不需要長時間保持發射姿勢;但在北方則否,彈藥得省著用,因而火器更多時候不是上前打完就算,更要緊的是持滿以待、保持隨時可發射的狀態。這就難怪三眼銃在北方大為流行,有「鳥銃宜南而不宜北,三眼銃宜北而不宜南」 的說法了──鳥銃與火門銃重量差得不多 ,但
鳥銃舉放前必須貼腮瞄準,重心在前手上,久舉則難耐;火門銃的銃身則短得多,後接銃棍,雖然不便於瞄準,維持瞄準姿態時重心卻離身體不遠,容易平衡。除此之外,銃棍的存在也意味著棍的一端可抵住地面,以斜向上的姿態來發射;雖然這幾乎等於沒有瞄準,但既然彈藥得節省下來等關鍵時刻施放,一般是敵人逼至極近距離後發射多彈,對準頭的要求就不高,如王鳴鶴所言「三眼銃一桿三銃,每銃可著鉛子二三個,惟俟敵三四十步內,對真方放,一砲三放,其聲不絕,未有不中者」 。換言之,用法與戚繼光的虎蹲砲類似,以近距離發射群子(一次放出50或100枚石子 )阻截敵軍為主。在河北曾分別出土過永樂七年與永樂十三年銅砲,前者重17.85公斤,後者重8.9公斤,都是很小的火砲,而砲內都殘留有待發射的鐵砂 ;可見以小型銃砲發射散彈拒止敵人,在明初已然。
而銃棍既然可以斜著插地上撐持,自然有人想到更省力的方法,乾脆直接讓銃棍垂直插在地上──1990年在河北赤城便出土過一門折迭銃,重2.4公斤,已然不重,更特別的
是其後方安插銃棍的尾銎與銃體是分離的,以栓連接,可以下折;換言之,銃棍幾乎完全支撐了銃身 。除此之外,晚明文獻中還著錄過「钁銃」、「鉤頭銃」等銃身與銃棍垂直90度的火器。鉤頭銃的作用,佘自強在《治譜》卷十〈保甲村哨事〉裡如下解釋道:
「至若盗到城下,出頭攻之,懼其戕害;不出頭,又無奈彼何。則用鈎頭銃。其製如木匠曲尺様,柄長銃短,柄身之側順釘鐡圈十餘箇到柄底,用極長火線,從圈內度到柄尾處。盗至,則以柄橫放墻上,銃口即垂下,在墻內點火,自滅盗矣。」
佘自強將鉤頭銃詮釋為守城時專打射擊死角的武器。茅元儀《武備志》卷一百二十八著錄「钁銃」(右圖左)、范景文《戰守全書》卷十二所著錄「曲銃」(「邊俗呼為勾頭銃」,右圖右)也都以同樣的功能賦予鉤頭銃。然而這都是進入17世紀以後才如此紀錄。16世紀萬歷十三年(1585年)的遼東鎮,員額3,194人的遼陽副總兵營便曾增造過「鉤頭砲一千杆」 ,從數量和配發單位來看,這應是野戰而非守城臨時所用。
以上約略說明了北方明軍面臨的戰略環境、其應對與採用兵器間的關聯。晚明兵家通常只強調加裝銃棍的火門銃功能有如棒槌,臨時可充近戰之用,以此來合理化銃棍的流行,或者如戚繼光、譚綸等人那樣實際上否定火門銃的功用,然而卻也無力將其淘汰。這都是僅著眼於戰鬥的結果,卻忽略了實戰中一般士兵的心理與抉擇──與其理論上殺敵每銃
必中然後彈盡被殺,還不如現實中保留手上的火力嚇阻敵人、逃得一命重要,尤其是戰場環境要求明軍各部以寡擊眾、堅守待援後更是如此。銃棍當然可以用來當鈍器殺敵,小巧的火門銃也可以安裝在各類器具上應敵,但如此這般只損人且看不出如何利己的多功能,對大部分普通人而言恐怕只算是無關緊要的冗餘,好比說趙士禎在挖掘工具上加裝的火門銃。
--
http://cimonnomis.blogspot.tw/
https://www.facebook.com/Cimon543/
--
9
Re: [心得] 帕維亞戰役[中]補充和討論幾個細節。 ※ 引述《Nomic ((Nomis))》之銘言: : 形勢膠著,但也不光只有壞消息。1524年12月,西班牙運載了18,000人由海道逼近熱 : 那亞;法蘭索瓦一世分兵6,000回救,一路被天候路況耽擱,所幸出生於熱那亞海軍提督 : 世家的安德列‧多利亞(Andrea Doria)乘西班牙人只有3,000人上岸的空檔率領艦隊急擊8
[心得] 晚明萬曆、天啟年間的歐洲兵書 [9]總結 引一篇論文來收尾: 這篇是歐陽泰的論文,主要是向西方學界介紹戚繼光的兵書曾描述過循環齊射的戰術以及 火繩槍操作的方式等。 我比較注意的反而是他在文中引述Geoffrey Parker的過往論點,指出有循環齊射的發想5
Re: [閒聊] 中國到底該不該有火炮有。 百度: 2%AE/10710999 縮網址:4
[閒聊] 有RTS的兵種是專門使用三眼銃的嗎?在AOE3中,其中國的劇情戰役很明顯已是明朝, 卻仍用AOE2祖傳的虛構兵種連弩, 而不是實際歷史當中曾被廣為使用且極具特色的三眼銃作為其中國特殊兵種, 那有RTS的兵種是專門使用三眼銃的嗎? --3
[閒聊] 一些明中葉以前砲耳的實例與文獻唉呀。 上面這是浙江省博物館藏的元代銅銃附砲耳。 上面是2005年懷來出土、明中前期的火砲。新聞寫71門,我3
Re: [閒聊] 明軍怎麼那麼弱啊?倭寇有兩種 一種真倭,意思是日本浪人下海去當海賊 另一種是假倭,意思是日本浪人很厲害就學習,他們的打扮穿著和殺人技巧 據說是真倭比較厲害,鄭家就有,拿到現在來比就當成是美國海豹部隊和現 在的塔利班政府軍這樣3
Re: [討論] 比較17世紀中西兩邊的攻城戰[圖]清軍從八月七日到八月十三日對大凌河的多次戰鬥。 出處:《天聰五年八旗值月檔》(三)。 「見七十騎出城,追擊我採薪人,汗命擺牙喇兵下追,生擒明都司一員」- 問個問題,您提到的毒火飛炮等武器,就是一般提到明朝有開花炮彈吧。 不過除了您提到的幾個案例,好像就沒有什麼顯著的紀錄? 是因為這種早期的曲射爆破火力終究是不太適應明代戰場需求嗎? (雖然您說曾銑想拿來打野戰......戚繼光好像是拿來夜襲敵人) 到了萬曆末期以降,明軍幾次碰上守城戰(尤其是碰上恐怖的女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