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有人沒搬走（1）

※未滿250字之創作屬(極)短篇，每人每週限兩篇
※有爭議之創作，板主群有權在討論後刪除
※若有兒少不宜內容需在文章開頭註明且做防雷頁
未經授權者，不得將文章用於各種商業用途

第一章：沒人想賣的那間房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當房仲。

我大學唸的是中文系，畢業那年面試十幾間出版社沒一間上，後來靠朋友介紹進了補教業，撐不到一年就被家長投訴到體無完膚。最後在徵才網站上看到「新人保障底薪、無經驗可」的廣告，一咬牙就投了履歷。

現在，我是東林房屋內湖分店最沒存在感的業務。來公司四個月，成交數是零。別說賞屋帶看，我連潛在客戶都找不到。組長劉大成表面不說話，但眼神早已判了我的死刑。

「承一，這間你跑一下吧。」
某個週一早晨，劉組長丟了張資料到我桌上，語氣輕描淡寫。

「……長安街六號三樓？」

我低頭一看，心裡涼了一截。

那間房在店裡早就是都市傳說。兩年前，一位年輕女子在屋內燒炭自殺，雖然沒有血腥場面，但自殺後三天才被發現，留下濃烈異味與輿論陰影。新聞報過、網友議論過，據說還有帶看時客戶當場暈倒。

我不是沒聽過，這間房換過三位業務，都撐不到一個月就放棄。

但我沒得選。如果再不成交，大概就會被「建議離職」。

三天後，我來到長安街六號。

老公寓五層樓無電梯，樓道狹窄，空氣裡飄著舊木板和油漆味。陽光斜照在三樓平台，牆角堆著一雙泛黃的布鞋，不知屬於誰。

我按了按手上的鑰匙，插進鎖孔時，手指一顫。

鎖芯冷得異常，像剛從冰庫裡拿出來似的。我下意識地收回手，吸了口氣，再次轉開門。

房子裡空空蕩蕩。兩房一廳，格局方正，家具已清除得乾乾淨淨，只剩一座白色吊燈懸在天花板中央，搖晃得有些刺眼。

我走進門，輕聲說：「打擾了。」

這是我幼年養成的習慣。我記得國小時住鄉下，爺爺總叮嚀：「房子空著不代表裡面什麼都沒留。」

我原以為那段靈異體質早就退散了，但踏入這間房的瞬間，我明確感覺到空氣不對。

不是怪味，不是霉味，而是像有什麼東西在我耳邊呼吸。若有似無，濕濕悶悶的，像某種壓著胸口的感覺。

我開始巡視房間，拍照備檔。

陽台有明顯清理過的痕跡，磁磚新的，牆壁也重刷過。但在左側牆角，還能看見一小塊未覆蓋完全的黑灰，像是炭火燒過的痕跡。

我彎腰一看，發現牆上有一小塊雙面膠殘留，像是貼過什麼紙張。我用指甲刮了幾下，卻只刮下一層薄灰。

回到客廳，我對著鏡子準備自拍確認穿著。

畫面中，我猛然看到身後的廚房，有個穿白衣的人影從右至左輕飄飄地晃過。

那一秒我全身汗毛倒豎。

我迅速轉身，廚房空無一人。水龍頭下方還殘留些許濕痕，像是剛有人洗過手。

我蹲下檢查，發現水槽下方的排水孔旁竟然放著一只杯子。灰塵厚重，杯裡卻乾乾淨淨，彷彿最近才被擦拭過。

我沒說什麼，默默收拾器材離開，但那晚我失眠了。

幾天後，我查到死者名叫劉雅晴，二十五歲，父母離異，獨自居住。再輾轉透過屋主聯絡管道，我撥通了她父親劉先生的電話。

對方語氣冷淡，只說：「房子不想再碰，賣就賣吧，價錢你們決定。」

但在結尾時，劉先生忽然停頓了一下，又說：「你……如果看到她，請跟她說，我不是不
要她。是我不知道怎麼救她。」

話語斷斷續續，最後還是掛了電話。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我帶了一張便利貼，寫下：「你爸爸叫我跟你說，他不是不要你。」

我把便利貼貼在陽台角落，原以為這樣就算交代了，便收拾東西離開。

那晚，我夢見自己站在那間屋子的陽台上，窗外一片灰霧。女孩穿著白色家居服，長髮垂肩，臉埋在手裡，不說話。

「你有話要我轉達，對嗎？」我試著問。

她抬起頭，眼神平靜卻空洞：「你只是想成交而已吧？」

那句話像刀子，扎進我心裡。

我醒來後久久無法釋懷。是啊，我是為了業績來的。我從沒真正想過——這屋子，這故事
，對她來說到底有多重。

於是隔天，我買了一束白色小菊花，再次走進房子。

這一次，我沒有拍照、沒有評估，而是坐在陽台地上，像個朋友那樣跟空氣說話。

「我不知道你有多難受，也沒資格說懂。
但……你的爸爸真的很內疚。他語氣雖然很硬，卻在電話最後哭了。」

我低下頭，輕聲說：「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如果你願意走，這間屋子就能開始新的故事。不是忘記你，而是……讓你不被困在這裡。」

屋內沉默了許久。

風輕輕從窗邊灌進來，便利貼那一角被吹了起來，像是輕輕點了個頭。

那天晚上，我再也沒有夢見她。

幾天後，一對剛從國外回來的夫妻來看屋。原本我沒抱期待，卻出乎意料地——看得很滿
意。

「這個採光很好啊。」
「對，而且很通風。」
「很安靜，有種……很乾淨的感覺。」

乾淨？

我看了眼陽台，那張便利貼已不見了，只剩乾淨牆面。我心想，也許某些話說出來了，就能讓一個人真正離開。

兩週後，交易完成。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筆成交。

成交當天，我站在門口幫屋主拍照留影，離開前回頭一望。

陽台的窗戶緩緩打開了一道縫，風從裡面吹出，彷彿有誰在對我微笑。

我忽然記起小時候爺爺說過的話：

「有些道別，得有人陪著說完。」

這間房子，有人沒搬走。
但現在，她應該走了。

--

感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