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叫醒我的不是鬧鐘，是惡夢

「對不起，我遲到了！」

聽到這個聲音，大家就知道夢琪今天又遲到了。

夢琪推開辦公室大門，匆忙地走了進來，她的頭髮顯然還沒整理好，臉上的妝也只草草化了一下，可以感覺得到她出門時有多慌張。

「對不起、對不起……」夢琪一邊小聲道歉一邊繞過其他人的位置，這才來到自己的座位
上。

正在台上主持早會的協理瞪了夢琪一眼，看來夢琪等一下又要被協理叫進辦公室訓話了，因為協理最注重的就是時間，身為一個業務就應該把時間管理視為聖經，如果連公司的早會都遲到，那又要怎麼跟客戶談生意呢？

夢琪的座位就在我旁邊，她一坐下來，我忍不住臉紅了一下。

「夢琪。」我用原子筆偷偷戳了一下夢琪的肩膀。

「學長？」夢琪轉過頭看我，一臉擔心被我罵的樣子，我跟夢琪讀同一間大學，所以在公司裡她都叫我學長。

「妳的……前面這邊。」我用原子筆比了一下胸口，暗示她胸前有一顆鈕扣忘了扣。

「啊！」夢琪趕緊把鈕扣扣上。

「就算再忙再趕，出門前至少要檢查一下衣服啊。」我提醒道，還好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好像都沒注意到這件事。

早會結束後，夢琪果然被協理叫進辦公室訓話了，她的業績最近都在低空徘徊，協理也希望夢琪能快點振作起來，但她要先把遲到的壞習慣改掉才行。

被協理訓話完後，夢琪沮喪地回到座位上，身為學長的我遞上一杯剛泡好的咖啡，安慰她道：「協理他是刀子口豆腐心，妳要振作起來，別被情緒影響了。」

「謝謝學長。」夢琪悶悶不樂地接過咖啡。

「昨天又忘記設鬧鐘了嗎？」我問，我記得她現在是一個人租房子住，沒有家人能叫她起床。

「我有設鬧鐘，我還設了三十幾個，你看！」夢琪把手機螢幕拿給我看，證明她設了一大堆鬧鐘，我每天頂多設五個鬧鐘，看到夢琪手機上密密麻麻的鬧鐘，我都快有密集恐懼症了。

「那麼多鬧鐘，怎麼還是叫不醒妳啊？」我說。

「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現在我只要一睡著就很難醒來，鬧鐘的聲音也完全聽不到。」

「會不會是嗜睡症？」

「我有定時去看醫生，但情況還是一樣……」夢琪擺出無助的哭臉，看得出來她很努力在
克服這個問題，只是現在一點成果都沒有。

我想了一下，說：「其實我小時候也有這種毛病，當時的症狀可能還比妳嚴重。」

「真的嗎？學長，那你是怎麼克服的？」

「家裡的人帶我到一個地方拜拜，然後就沒事了，只是……」

我沒有把話說完，而是話鋒一轉，對夢琪問道：「妳等一下有行程嗎？我可以帶妳去一趟，去了妳就知道了。」

******

我帶夢琪去的地方，是我老家附近的一座公園。

公園角落有一間像土地公廟那樣的小祠堂，只是祠堂裡供奉的不是神明，而是一尊石頭。

我帶夢琪走進祠堂，石頭就擺放在祠堂的正中央，石頭的外貌沒有經過人工雕刻，而是維持原本天然的樣子，神奇的是，這顆石頭的自然樣貌看起來就像一張臉，而且是一張面無表情的、佈滿皺紋的老婆婆的臉。

夢琪看到石頭的模樣後，說：「好好玩喔，這顆石頭看起來好像一個老婆婆。」

「嗯，聽說很久以前有人在這裡撿到這顆石頭，他們覺得石頭上的人臉有靈氣，就把祂供奉起來了，很多小孩子第一次看到祂的時候都會作惡夢，所以這裡的人都叫祂『惡夢婆』。」

「惡夢婆，這名字好像有點可怕……」

「是有點嚇人，不過請祂治賴床絕對有效，只是要付出一點代價。」

我指著惡夢婆前面裝香油錢的盒子，解釋道：「拜惡夢婆的時候，妳要雙手合十默唸自己的名字、出生年月日、妳想要起床的時間，還有妳心中最害怕的惡夢，然後再把香油錢丟進去。妳的惡夢可以是妳最怕的東西、或是一個回憶也可以。」

「要說出自己的惡夢？為什麼？」夢琪不解地問。

「通常作惡夢醒來的時候，就很難再睡著了吧？同樣的道理，惡夢婆會用惡夢來叫醒妳，有點可怕，不過很有用！」我說：「我小時候也很愛睡覺，家人帶我來這裡拜過之後，我就不敢再賴床了。」

「真的？學長你的惡夢是什麼？」

我有點尷尬地笑了一下，說：「我小時候很怕蟑螂，有一次我在午睡，突然覺得臉上癢癢的，用手一摸，結果發現竟然有一隻蟑螂爬到我臉上，之後蟑螂就變成我的惡夢了，跟惡夢婆拜完之後，我每天早上都會覺得臉很癢，好像有東西在臉上爬來爬去，那種觸感就跟蟑螂一樣，接著我就會馬上醒來，不敢再繼續睡，也改掉了賴床的壞習慣。」

聽完我的解釋後，夢琪有點擔心地說：「這樣的話，那有辦法把惡夢取消嗎？」

「可以的，只要來這裡跟惡夢婆說『謝謝惡夢婆，我不想再作惡夢了』，然後再投一份香油錢就好了，只不過香油錢的金額必須是上次的兩倍，里長會定時來收香油錢，把錢用來維護公園的設備，所以也算是在做好事喔！」

「嗯……」夢琪看著眼前的惡夢婆，開始思考要不要跟惡夢婆簽訂這份契約。

最後，夢琪終於點頭說道：「好，我試試看。」

「長輩跟我說過，香油錢放多一點的話，惡夢的效果會更好。」我說。

「我知道了。」夢琪堅決地說。

夢琪雙手合十參拜完惡夢婆之後，她直接丟了一張千元大鈔進去，看得出來她是下定決心要改變了。

******

隔天早上，夢琪果然沒有遲到，而是準時到辦公室開會，所有人全都嚇了一跳。

真正的改變還在後頭，漸漸的，夢琪不再只是準時，而是變成第一個來辦公室開門的人。

只要時間保持自律，其他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夢琪低迷的業績開始爬升，她陸續跟客戶成交單子，每天的早會都可以聽到協理在稱讚夢琪，夢琪的名字也躍上業績排行榜的前三名。

我們辦公室每個月都會舉辦頒獎典禮來獎勵業績前三強，而這個月是夢琪第一次拿到第一名。

頒獎典禮結束，夢琪帶著彩帶跟獎盃回到座位上時，我也拍手跟她祝賀：「恭喜妳，我進公司這麼久都沒拿過三強，沒想到妳比我早一步達成，看來惡夢婆真的幫到妳了！」

夢琪臉上露出笑容，說：「嗯，雖然每天起床的時候都很可怕，不過很值得！」

說到惡夢，我不禁好奇地問：「那我可以問一下嗎？妳最害怕的惡夢……到底是什麼啊？
」

夢琪似乎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她猶豫了一下，說：「好吧，學長也跟我分享小時候的惡夢了，我也跟學長說我的惡夢吧。」

夢琪收起笑容，換上正經的面孔，開始說道：「我的惡夢就是大學時的前男友，我當時跟他同居過，他平常看起來是好人，但同居之後，我才發現他根本是惡魔，他早上有很誇張的起床氣，只要他睜開眼睛，他就看什麼都不順眼，特別是看到我的時候。」

「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罵我，說我看起來怎麼那麼胖那麼醜，甚至嫌棄我的口臭，用各種不堪入耳的髒話來形容我，但有哪個女生剛起床時是好看的？嘴巴醒來就是香的？最後我只好每天都比他早起床來刷牙化妝，讓自己變成他順眼的樣子，不然我就會被他揍……」

聽夢琪說著前男友的種種，我的拳頭也忍不住硬了起來：「太誇張了吧！他還打妳？」

「嗯，他很常去健身房，光是看到他的肌肉我就不敢反抗他，最後還是靠同學幫忙，我才偷偷從同居的地方搬走，不再跟他聯絡了。」

說到最後，夢琪露出一絲苦笑，說：「現在我在夢裡只要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就會嚇到馬上醒來不敢再睡，沒想到這個惡夢竟然會治好我的嗜睡……」

「妳後來的嗜睡症狀，會不會就是前男友造成的？」我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說道：「可能是妳之前的這段經歷太可怕了，才讓妳對起床有了陰影，離開前男友之後，妳終於能好好的睡覺了，好不容易獲得安穩的睡眠，妳當然不想這麼容易就醒來，因為妳的潛意識害怕醒來後就要面對可怕的前男友，所以妳才會睡得那麼熟。」

「對，我的症狀好像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夢琪拍了一下大腿，喃喃說著：「對，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的錯，都是他害的。」

夢琪的眼神像是失焦一樣，盯著前方陷入恍惚之中，嘴巴繼續唸著：「都是他的錯，對啊，我到底在怕什麼呀……」

直到我戳了一下她的肩膀，夢琪才恢復正常，她在臉上擠出笑容，拿起資料說她要出去找客戶了。

但我能隱約感覺到，剛才的夢琪不太對勁，那個惡夢不只治好她的賴床，更讓她發生了其他變化……

******

當天晚上，我在辦公室加班整理客戶資料時，突然接到了夢琪的電話。

「夢琪，怎麼了？」我接起電話。

「學長，我是打來跟你道謝的！」電話那頭的夢琪聽起來很有精神，聲音聽起來也很開心，好像成交了什麼大生意。

我直覺地說：「妳簽到大單了？怎麼那麼開心？」

「不是，我是要感謝你帶我去找惡夢婆，讓我每天重複回到前男友的惡夢裡，我現在終於看開了，我以前到底在怕什麼？為什麼我要怕那種男人呢？」

夢琪的聲音開始亢奮，聽起來很不像她。

「夢琪，妳還好嗎？要不要回公司跟我聊一下？」我心裡開始感到不安。

夢琪像是完全沒聽到我說的話，繼續說著：「我要做一件我早就該做的事情，學長，我終於克服惡夢了！謝謝你！」

莫名其妙的道謝之後，夢琪掛掉了電話。

我傻眼地看著手機。

來不及了，不管夢琪做了什麼，我都沒辦法阻止她了。

******

那天晚上我一回到家，就在新聞上看到有一名男子從健身房離開後，在健身房旁的巷子裡遭到刺殺的消息。

兇手似乎是從男子身後偷偷靠近，一刀迅速割破男子喉嚨後就逃跑了。

照理說這種案件在台灣很快就能破案，但兇手的作案像是嚴密計劃過的，全程沒有目擊者、巷子裡也沒有監視器，現場沒留下任何證據，這起案件幾天後就沒了消息。

至於夢琪，她這幾天一樣是最早來辦公室開門的人。

我沒有再跟夢琪提起惡夢的事，我甚至會刻意避開她不跟她說話，因為我知道她做了什麼，她克服自己的惡夢，殺掉了前男友。

我不會因此譴責她，會造成這樣的結果，一部分的責任要算在我頭上，畢竟是我帶她去找惡夢婆的。

克服惡夢的夢琪看起來跟之前完全不一樣了，她給人的感覺更有自信、更漂亮，也更迷人，許多高階主管開始接近夢琪，想要約她出去。

夢琪跟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她很快升上經理，有了自己的辦公室，而我還是坐在業務員的位置上。

看著夢琪一路高升，我心裡百感交集，一部分為她感到開心，一部分又覺得害怕。

我知道，夢琪還沒跟惡夢婆取消契約，她每天還是會作跟前男友有關的夢。

只是對她來說，那個夢已經不是惡夢了。

一旦有了反抗惡夢的勇氣，惡夢反而會變成美夢。

現在的夢琪，一定在每天的夢裡反覆享受殺掉前男友的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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