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金川用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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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川用兵[下]
這就說到清軍攻碉最主要的手段。無論是切斷水源、埋設地雷抑或各種花式砲擊,都只是削弱防禦的方式,真正攻取陣地還是免不了短兵相接。在第一次金川之役中,張廣泗數著指頭將清軍手段一一敘明,但最後提到的是:
「臣相察情形,惟有大用火攻,庶幾有濟。因飭官弁多派兵丁,砍伐柴薪,臨時運至碉下應用。又恐賊人發鎗下石,勢不能進,因令豫砍大木,作排如攩牌式,進攻時先以牌禦其鎗石,使負柴者隨其後;火發之後,排亦可以助力,仍使放鎗砲以絕敵之撲救。」
作為清軍最原初的進攻方案,張廣泗的版本還需要繼續優化。最主要的難點在於如何在密集的敵火下前進;分散敵火,進攻方得提供更多標靶,但在地形逼仄的山區施展不出人海戰術。納親說道「攻一碉樓,須用奮勇兵一二百名在前,又須數百名為後繼,並須兩面埋伏兵數百名;從前攻賊時,皆因前隊已進,後無應援,多至貽誤」 ,換言之,沒數百至千餘人不能成功,實際上也無法再佈置更多兵力,但若只有前隊一兩百人也不濟事。然而不上千人的規模顯然不足以分散火力。岳鐘琪道:
「官兵每攻一碉一卡,大者官兵陣亡帶傷不下數百人,小者亦不下百數十人。現今出陣,帶傷官兵每百名中竟有數十,且有身帶四五傷者;以有數之官兵攻無窮之碉卡,且無攩牌以禦鎗石,率多肉薄而前,以致傷亡過多,氣皆怯懦。」
到了第二次金川之役,已有前車之鑑的清軍在所謂肉搏攻碉時,經常邊修工事邊前進。比如說捲柴捆滾進:「臣(溫福、色布騰巴爾珠爾、阿桂、豐昇額)等隨議令兵丁砍伐雜樹作為大捆,遮身進取。…又令侍衛彰靄;總兵馬彪等督率兵弁,將所捆樹木前向賊碉推滾」 。或者沙包土袋加固柴捆:
「又令兵丁各攜火彈柴捆並貯土口袋,以便填溝而過、焚燒碉卡。(乾隆三十八年閏三月)十八日子刻,各路官兵齊上山梁,逼近碉柵,拋彈縱入;其第一層溝內賊番燒死甚眾,官兵即將柴捆、火彈向碉卡拋擲。…忽而風雪瀰漫,柴濕火滅;官兵雖竭力攻取,而久持無益,漸次撤回。臣舒常日旁地方察看形勢,逼近賊碉,必須先拏木柵,方為妥便。即派侍衛普濟保等先於十三日子刻乘雪帶兵潛往,約離賊碉兩箭之遠,拏立木柵;比及賊番知覺施放鎗砲,而漢土兵丁已將木植排立於外、土袋疊積於內,不能穿透。」
此後一邊攻碉一邊「將貯土口袋並用木植排列,以遮鎗砲」 便是清軍的標準作業流程。敵火下修建工事不容易,最好乘敵不備,如上引文雪夜潛出,或至少摸黑樹柵,「於昏夜之中令兵丁各持柴捆,遮身前進,豎立柴捆後趕放土袋;復於土袋內刨溝立寨,一柵既定,隨將礮位運往轟摧」 。如此層層推進,步步為營,如清軍進攻奔布魯木山時:
「此番接拏木柵,在奔布魯木山峰木城兩碉之下,西里正寨之上。官兵橫亙其中,硬拏木柵。料賊人情窘勢屈,自必合力迎拒。且此處係上下鎗砲一一可及之地,官兵容易受傷,必應分賊之勢,始可拏柵前進。當派福康安、瑚尼爾圖泰、裴英阿帶兵前進,先為拏柵官兵防護。即派額森特等帶兵隨進拏柵;又派普爾普等帶第二隊之兵、烏什、哈達、五福等帶第三隊之兵,緊隨進發,接拏木柵。臣海蘭察率同官達色格、勒爾德等進攻奔布魯山峰木城碉卡,併為各路策應。官兵乘夜奮迅前進,從鎗砲中間步步拏柵而前;賊人拚死沖突,均被官兵施放鎗箭,痛殲敗回。遂接拏木柵十餘座,已環繞於山峰兩碉寨之後、越過山脊而東,臣等即於新拏木柵之內用砲轟擊。」
頭頂土囊、手滾柴捆、步步為營層層進逼的打法有種種妙處。除開最基本的提供士兵防護外,土囊柴捆都可以推進壕溝中填平障礙;團團包圍豎立工事不但有機會切斷對手的水源、增援、妨礙敵軍反撲,進寸得寸進尺得尺還有助於縮短下一波發起攻勢的距離。既然清軍普遍將拋擲火彈作為攻碉的最終殺招,縮短擲彈距離自然有助攻勢──一發火彈填
充火藥三五斤 ,相當於兩三公斤,比現在300至600公克、不到一公斤重 的手榴彈沉得多,擲不遠。「火彈一名西瓜礮,形如西瓜,中實火藥,燃藥線投入碉卡;藥發,人物值之俱成灰燼,甚者碉卡亦被轟裂。殺敵致果,功同大將軍礮」 ,李心衡如此評價。
縮短接敵距離也有助於清軍發揮另一項長處──在第一次金川之役中,眼見清軍攻勢
失去動力、戰況膠著,乾隆早就按耐不住要換人上陣 ,誇稱滿兵「實為精銳勁旅,一可當百」 。而滿州或黑龍江索倫兵丁所擅勝場在於弦矢。綠營雖然也有弓箭手,但如湖廣兵丁就被挑剔道「弓箭架勢雖有可觀,而弓力率多虛報,如報八力之弓,實只六七力」
,不在值得吹噓的檔次。到第二次金川之役,清軍更看重引弦的效果,「弓箭較鳥鎗更為迅便」 ,評價也更高:「海蘭察奏言,此次攻剿小金川,賊番出碉抗拒時,畏懼弓箭,較之鳥鎗尤甚」 、「此數次接仗,箭最得力,賊見官兵持弓追赶者,往往倒身抱頭,從險崖滾落,以冀悻生」、「官兵奮勇殺賊,其中射斃者尤多,可見滿州索倫之得力」 、「官兵內雖有被滾石打中者,並不稍微移動,俟其相逼近之時,持滿而發,無不應弦即倒」 、「金川人都說官兵把羅博瓦全奪去了,弓箭甚是利害」 、「賊人深知官兵精銳異常,而弓箭尤為所畏,斷不敢明來接仗」 、「此次進剿以來,滿州索倫官兵弓箭第一得力,深為賊人所畏」 、「賊攢集二百餘人,前來拚死救援;官兵奮迅迎擊,殲戮過半,而為滿州索倫兵弓箭所斃者最多」 。滿人兵將強調弦矢的效力,或許只是重複建構弧矢定天下的神話;但有鑑於清軍採取步步進逼紮硬寨打硬仗的策略,那麼短距離內趁手且充沛、密集的火力支援自有其用處。
然而箭也很貴──雍正年間一支箭的箭價在0.05至0.36兩白銀之間 ,也就是說,一
支箭的價格大約與一枚(一斤至七斤重的)生鐵炮子相當。所以箭也不能浪費,儘管「番地大石林立,樹木叢深,所發箭枝最易損壞。臣(阿桂、豐昇額、色布騰巴爾珠爾)等雖嚴飭各官兵樽節使用,打仗之後隨時撿回,而可用者不過十之二三」 。在第二次金川之役中清軍消耗的箭枝多達四十九萬八千五百餘枝 ,也是一筆不下於砲子的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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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酷
箭還真是有夠貴的
推
推
打仗真的就打錢 比拚對戰雙方的後勤
山地戰鬥自古以來就是最為艱險的作戰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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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閒聊] 故宮南院:清宮銅版戰圖特展Jimmy大的回答已經很完整扼要,關於清軍的部份我再補充一些些~ 若是跨越比較不同地區或不同時代的戰史,首先推薦Nomic大的觀點: 「……技術不僅止於一部發展史,更有其演化史。軍事技術當然也一樣; 技術本身如何先進是一回事,先進技術能不能適應環境需求從而生存 下來,那又是另一回事。這也就是說,評估明、清兩代的軍事技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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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閒聊] 故宮南院:清宮銅版戰圖特展在義大利戰爭(15世紀末到16世紀上半葉)時期,英軍確實曾以火槍和長弓手混編, 日本戰國時期自然也存在鐵炮和弓箭並用的狀況;東歐和伊斯蘭世界也是如此。 然而上述都是取火銃之威力和弓箭之射程、射速,互補缺陷,以加強遠程火力, 只是調整射擊人員的內部編裝比例,並不影響近身戰鬥部隊的存在。 西歐將火槍與長槍部隊混編,就只是以火槍手取代傳統的弩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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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問題] 台灣藤甲兵十七世紀攻打俄國雅克薩?這句話你根本自打臉!! 上諭兵部:征剿羅剎所需藤牌官兵,應分遣司員至山東、河南、山西三省, 於安插墾荒福建投誠官兵內,選擇善用藤牌願行效力五百人。 寫明了是「安插墾荒福建投誠官兵」 即使八旗漢軍也是從「福建等處投誠官兵」裡面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