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帕維亞戰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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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維亞戰役[中]
帕維亞周遭遍布河流濕地,除了城南面的提契諾河岸之外,攻城火砲很難逼近;更糟糕的是法軍的火藥罄盡,潮濕天候也使得不少運到的火藥失效,事倍功半。在提契諾河道裡法軍泊下一排船,運載卵石填充,隨著吃水加深不斷在船舷邊安上木板,把船釘成一大籠箱繼續填進砂石;火攻不順,看似法軍要水攻帕維亞,不過當時並不具備徹底截斷河水築壩的工程能力,法軍打算的只是部分截流讓河道變淺變窄,好拉近火砲砲擊帕維亞西南面的弱點。然而12月初暴雨下了一星期,沖毀了法軍費力築成的船堤,夾帶的沙石還把下游溝通兩岸的浮橋一道沖走。隨著火藥的運到與消耗法軍的砲擊斷斷續續,圍攻持續到
1525年1月,然而比起轟開缺口大隊強攻,現在看來等待守軍耗盡糧餉還比較現實。
形勢膠著,但也不光只有壞消息。1524年12月,西班牙運載了18,000人由海道逼近熱那亞;法蘭索瓦一世分兵6,000回救,一路被天候路況耽擱,所幸出生於熱那亞海軍提督世家的安德列‧多利亞(Andrea Doria)乘西班牙人只有3,000人上岸的空檔率領艦隊急擊
而出,把運輸船連同搭載的兵力都趕走了,剩餘西班牙部隊只好投降,全被俘去法國遊街示眾。另一方面,法蘭索瓦一世還與教廷簽下密約,教宗克雷芒七世(Clement VII)承諾在一眾義大利城邦前帶頭反對與帝國合作,法國則幫他爭回西班牙控制下的那不勒斯。教宗的原意只是狐假虎威,藉著法軍兵威敲詐那不勒斯;法蘭索瓦一世卻當真分兵4,900南下。陣前分散兵力是兵家大忌,好在出身美第奇家族的黑旗軍的喬凡尼(Giovanni delleBande Nere)此時也帶著他麾下最精銳的義大利傭兵(2,000火槍手、2,000長矛兵、500輕騎兵)重新投靠原來的雇主;帝國軍欠餉不發是喬凡尼叛投的主要原因,法蘭索瓦一世馬上發下銀錢糧食犒賞。
聽聞法軍分兵南下,還在北義大利的帝國軍主帥、新任那不勒斯總督拉諾瓦
(Charles de Lannoy)派上重騎兵1,200、西班牙與義大利步兵10,000、日爾曼雇傭兵
4,000、輕騎兵500出兵堵截。法蘭索瓦一世聞訊,先是發遣喬凡尼的黑旗軍4,500、瑞士傭兵4,000增援,明白帝國軍的規模後又分出瑞士傭兵8,000、法蘭西箭手(archer)500前去助陣。兵力優勢喪失的帝國軍又趕著在敵前撤退;雖然雪深3呎(0.9公尺)的壞天氣下敵方更著急遮風避雪的場所,帝國軍還是損失千餘人又白忙一場。
1525年1月10日,實力削弱的帝國軍終於得到像樣的增援:日耳曼傭兵15,000人外加奧地利重騎兵500到來,10天後又送上配齊彈藥的9門寇飛寧(culverin)附帶大量糧秣餉銀。總兵力將近四萬的帝國軍又有了挑戰法軍的底氣,全軍於1月24日出擊,乘著天寒地凍地面凍實路況便利的當口便攻下法軍外圍的城鎮;2月2日,拉諾瓦率軍近逼至帕維亞城外4.5英哩(7.2公里)處,連番銃砲聲通知守兵援軍已到。大營憑藉城北苑囿設防的法軍據守著東面苑牆與敵對峙,雙方布置火砲交互轟擊了一星期,大小軍官一旁看戲,法蘭索瓦一世一度被襲來的砲風吹倒──他身旁被掃倒的一整排瑞士傭兵當場喪命。除了砲擊,波旁
還兩度夜襲苑囿與帕維亞城之間的法軍陣地,雖然一度奪下法軍的攻城砲,隨即被瑞士傭兵逆襲擊退。帕維亞城中的守軍也多次出城襲擊,並且擊傷了黑旗軍的喬凡尼。佩斯卡拉侯爵頗為紳士,讓開一條過道給喬凡尼撤到安全地帶養傷;但少了大半黑旗軍和一個能幹的指揮官,法蘭索瓦一世的兵力更吃緊了。
饒是如此,帝國軍的多次進攻仍未改變總體態勢;傷亡日增、糧餉日耗,卻還找不著解圍的機會。有鑒於敵方沒錢拿的傭兵正三三兩兩逃兵脫隊,法蘭索瓦一世打定主意耗下去,就等著帝國軍自行解體。缺餉的帕維亞守軍已經準備投降了;2月21日,帝國軍主帥拉諾瓦不得不在軍議上承認道「三天內、最多再四天,我們必須與城內守軍連絡,否則完敗」。雙方營壘相望,有些壁壘彼此間只有40英噚(73公尺)的距離 ,拉諾瓦曉得這回沒有敵前撤退的餘裕,以為法軍實際上還占著兵力優勢──其實此時雙方實力差不多,大約
都是25,000人 。在傭兵的要脅下,帝國軍決心一戰;佩斯卡拉侯爵說道「我的上帝賜我一百年的戰爭而非一天的戰役,然而如今別無選擇」,無論如何,至少撤退前打怕對手,也才能逃得安穩。帝國軍計議繞道,迂迴到苑囿最北方襲破苑牆,然後最好能一舉南攻、突擊拿下苑中法王坐鎮的行宮虜獲法王,然後繼續南進接觸帕維亞守軍,或許就能解圍了。2月19日以來,拉諾瓦多次派遣小股工兵(vastador)夜間偵查,帶著撞城錘找尋可以突破的牆段,並且多次突入,一度與法軍交手──為免打草驚蛇,偵察活動暫停,但至少拉
諾瓦已明白苑內法軍的哨戒十分鬆懈;雙方已經接連三周散兵游勇沿著苑牆如此小打小鬧,法軍全然沒注意到對方的意圖。
1525年2月23日夜間10:00,一切準備就緒,帝國軍開始行動;隔天就是聖瑪弟亞宗徒慶日(feast of St. Matthias the Apostle),也是查理五世生辰。帝國軍銜枚鉗馬,沿著苑牆摸黑北行;士兵盔甲外都罩上白衫方便識認,免得黑暗中迷途失散。留在原地的部隊則大燒營火鳴槍放砲吸引法軍注意;已經出發的拉諾瓦又派了信使回營,要他們更加把勁兒製造噪音掩蔽真正的行動──負責指揮騎兵巡查的法軍將領其實一攀上牆就發現窸窸
窣窣前進的帝國軍,但不知是否因為搞不清楚敵人是撤退還是別有他圖,沒有橫加攔阻。帝國軍北行的同時,事先抵達已先找好突破牆段的工兵也開始作業;但拉諾瓦率隊抵達時才發現工兵還沒鑿開五公尺高的苑牆──未免驚動法軍不能使用火藥,拉諾瓦只得派人幫
忙星夜趕鑿。
然而到了凌晨4:00,法軍還是發現了繞道苑囿北面的帝國軍,3,000瑞士傭兵與大部分輕型火砲都向北移防。幾乎要到將近5:00帝國軍才終於鑿開大道,讓大約3,000名(全軍火槍手之半)打前鋒的火繩槍手陸陸續續藉著森林隱蔽南下滲透,其他人則沿牆前進占據兩座苑門放帝國軍大隊湧進;輕型火砲與輕騎兵當先直入。黎明驅散了黑暗,然而清晨時分的大霧籠罩戰場,能見距離不超過100碼(91公尺)。雙方的輕騎兵還搞不清彼此實力便開始各種混戰,大霧中瑞士傭兵則一頭撞上帝國軍的輕砲砲列將其俘獲;瑞士人的注意力被輕騎兵的交鋒給吸引住,全沒發現帝國軍的火槍手正從一旁的密林中悄悄前進。法王遣來打探消息的邦尼維帶著50名重騎兵從霧中現身,隨即驅散了帝國的輕騎兵。
此時正當早晨6:00,苑牆東邊留守的瑞士傭兵正緊戒當面整晚放銃的帝國軍,帝國的火砲卻連放三聲之後啞火了;這三聲砲響是當初說好裡應外合的暗號,萊瓦率領著9,000帕維亞守軍出擊,切斷了駐守城東3,000瑞士傭兵與苑囿內大營的連繫。向來有痛風毛病的萊瓦總是坐在椅中,軍前由士兵抬轎上陣。另一方面,滲透南進的火槍手也順利襲取苑囿中的行宮,將其中的小販、工匠、妓女與非戰鬥員屠戮一空。法王雖不在宮中,卻也因此被隔離在苑囿西面。如此一來法軍便被切作了三段。7:00左右,帝國軍中的日耳曼傭兵8,000人由弗倫茲貝格(Georg Frundsberg)率領,也通過了北面苑牆,與3,000瑞士傭兵迎面撞上;然而因為兩邊傭兵都被欠餉,長矛交鋒起來少了火藥味。乘著傭兵牽制傭兵,佩斯卡拉侯爵麾下的4,000義大利、4,000西班牙步兵也踏入苑囿當中,恰好位於中央可以支援右邊火槍手、左邊日耳曼傭兵的位置,其前方則是拉諾瓦親自率領的2,100輕重騎兵。換言之,在已經交鋒的苑囿東北面,帝國軍享有三比一的兵力優勢。被隔開的法蘭索瓦一世麾下還有重騎兵3,600、精銳的日耳曼傭兵「黑色傭兵團」(Black Band)4,000、加斯孔(Gascon)步兵2,000,實力只有當面帝國軍的三分之二。在帕維亞城西面、南面駐守的法軍還有5,500人,與城北面的交戰完全無涉;整體而言苑囿中的帝國軍數量是法軍的兩倍以上。
然而因為大霧的關係,雙方主將都完全沒明白形勢如何有利/險惡。法蘭索瓦一世直面拉諾瓦麾下500輕騎兵(ginete)、1,600名重騎兵的右側面,事先已布置的火砲(大約12門 )發威,法方文獻的紀載裡頭描聲繪影砲火如何重創敵人、腦袋肢體齊飛,儘管人在現場的佩斯卡拉侯爵說道損失其實不大。法王率領的貴族們趕著披甲上馬,3,600名重騎兵越過己方砲列向前直撲,接著擊潰了披甲遠不如法蘭西的西班牙騎兵──拉諾瓦雖然排陣
相對,仍不禁感嘆「除了寄希望於上帝之外那裡毫無希望」。法蘭索瓦一世十分興奮,轉頭對其俾將說道「現在我可真是米蘭公爵了」,以為已經贏了。
正得意之際,卻沒提防接掌戰局的佩斯卡拉8,000步兵殺到,與先前滲透進森林中的3,000火槍手一道,夾擊衝鋒完零零落落散處森林邊緣的法軍騎兵。早上8:00,法蘭索瓦一世與其重騎兵遂陷入長矛與火繩槍組成的口袋中;法王身邊護駕的貴族將校一一中彈身亡,而法軍砲兵被衝在前頭的騎兵擋道,根本無法開火,重騎兵們則拿林木掩映下打冷槍的火槍手沒皮條,佩斯卡拉下令銃手利用坡嶺坑窪匍匐其中,有砲也難打著。重型火繩槍(musket)剛引進軍中不久,此時還是佩斯卡拉侯爵的獨門絕活一家獨有,收效甚大 。「黑色傭兵團」與其他法軍步兵共6,000雖趕上支援,卻被波旁帶來的日耳曼傭兵架住──
在苑囿東北面,瑞士傭兵被兩倍以上優勢的日耳曼傭兵逐步逼退,雙方交戰一小時許後看來勝負已定,8,000日耳曼傭兵也分兵一半,由波旁率領前往支援佩斯卡拉。雖然都是日耳曼傭兵,對叛離帝國不可饒恕的「黑色傭兵團」出手並不留情,下了不留活口不受降的指令,逼得「黑色傭兵團」個個死戰不退,站住那兒就死那兒。
另一廂,深陷口袋中被分割包圍的法王驚呼「天哪,這怎回事?」,他身邊親信的邦尼維遭到叢槍攢刺、馬上身亡;法蘭索瓦一世孤軍奮戰,被鉛子擊殺的座騎將法王壓在身下,手執匕首的火槍手團團包圍虎視眈眈。危急之際,重返前線的拉諾瓦分開眾人,刀尖下保住了法王性命,他親自帶著另一隊火槍手護送法蘭索瓦一世離開,途中甚至不得不擊殺企圖襲擊法王的自家人。法軍騎兵少有逃脫者,至於「黑色傭兵團」,文獻中寫道他們戰至最後一人。帝國軍隨即襲捲了苑囿之內、帕維亞城周遭每一處法軍的火砲陣地,只有提契諾河南岸例外──南岸的法軍提前破壞了浮橋,北岸的瑞士傭兵渡河途中溺斃不少。
法王被俘的消息隨之遍傳,殘餘法軍於8:30全面撤退,所有戰鬥在9:00左右告一段落。這就結束了帕維亞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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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和討論幾個細節。 ※ 引述《Nomic ((Nomis))》之銘言: : 形勢膠著,但也不光只有壞消息。1524年12月,西班牙運載了18,000人由海道逼近熱 : 那亞;法蘭索瓦一世分兵6,000回救,一路被天候路況耽擱,所幸出生於熱那亞海軍提督 : 世家的安德列‧多利亞(Andrea Doria)乘西班牙人只有3,000人上岸的空檔率領艦隊急擊10
話說帕維亞戰役也有一個「不講武德」的案例,就是這個「黑色傭兵團」覆滅的時刻。 黑色傭兵團是國土傭僕(landsknechts)的一支,但是1510年代起轉投入法國麾下,被忠於 哈布斯堡皇室的嫡系兵馬視為叛徒。 帕維亞戰役時,黑色傭兵團的團長(上校)是Georg Langenmantel,他在交鋒時出陣挑戰, 喊話要皇帝麾下的大將軍Georg von Frundsberg或是其他幾名戰將之一出來單挑。他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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