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鬼封印(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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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棚恢復周四連載~

喀嚓！

滿是凹痕的打火機點著，線香裊裊，神桌前上香的是一老一少。

「喂，師父，我之後要讀公立還私立？」

線香直挺入爐，抹平香灰，雙手合十的老人反問，「什麼公立還私立？」

「國中啊，聽陳汗青說要讀隔壁那一間私立的，這個月申請就要截止哩。」

班上同學九成都在學區入學，讀小學對街的國中，可也有少部份人會誇區念私立中學，怕上公立國中會學壞，連阿星都看得出來：對面公立國中應該蠻多壞學生的，一牆之隔就滿地菸頭，跟數不清穿制服的無照駕騎士不說，隔三差五就目睹有黑衣加牛仔褲的混混來尋仇，家長會擔心也很正常，六年級他跟陳汗青就常互虧，「喂，你很機車，到國中一定會被揍，到時候我一定不去救你。」

「讀什麼國中，誰說你要去讀國中？」

阿星愣住，看師父比劃手中炫目的七星驅魔劍，他有些不太懂－－升國中不是義務教育，九年一貫還什麼鬼，會強迫入學嗎？記得班上最不愛念書，每次考試都的一個交卷的同學就曾經舉手發問過，「老師，不讀國中會怎麼樣嗎？」

「啊我這樣國中要幹嘛，會被報中輟欸。」阿星以為是玩笑。

「中輟就……中輟啊，又不是學校要養你，管他通報哩！」

師父一臉不置可否，「滿十二歲是一個『坎』，為師也是在這年開始潛心修練，之前不過是破題跟開胃菜，我當年沒唸啥初中也沒有怎樣，一樣繼承道門。」

「現在民國幾年啦，不一樣啦！」

「反正你學校也沒朋友，免去。」

「說不定我到國中會變風雲人物好不！」

本以為至少國中畢業才潛心修練，那時他還嫌這樣太晚，結果突如其來就要踏上驅魔修士之路，馬上要開始「坐禁」－－即閉關，斷絕一切外務求道修行，還真有點讓人措手不及，不過心裡是既期待又緊張，自己終於要成為英雄了！

「總之，畢業典禮後你就準備好閉關，其他為師會給你處理好。」

畢業典禮下午，他不小心說溜嘴，陳汗青才知道他也喜歡過林怡晨，當然最後一切不了了之。暑假沒多久他們完全失去聯絡，以前就聽他說過，他爸玩股票欠一屁股債，討債集團常來潑紅油漆放話，「下次給你斷手斷腳」，大概已經全家跑路了吧，撥他們家電話只有：「您撥的電話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再撥。」

那個年代的小學生還不會用即時通，師父家裡那時連一台windows98的電腦都沒有。陳汗青家的電話永遠成了空號，阿星也自此跟普通小孩的人生斷絕。

「奉請天上玉皇上帝敕，王母娘娘收魂亂紛紛，身騎白馬下天庭，收斬……」

再也沒有琅琅讀書聲只剩下碎碎念咒語，沒唸國中的阿星從此深居於這一座紅磚三合院裡頭，所有門窗都上靈符封死，象徵斷絕一切塵世，接受嚴格坐禁修練。不過傳說中的中輟通知單好像一次都沒有寄到來過，大概全被師父燒了。

13歲閉關修練，阿星就此沒有開過家門。

很快，成驅魔英雄的幻想隨著時間動搖。

「喂，師父，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

「等你道術有成。」

「我什麼時候會道術有成？」

「當然端看你自己的造化。」

「什麼是造化？」

「就是說看你表現如何，你早一點學成，自然就早點去除魔衛道，晚一點學好就晚點出去，都學不好就一輩子關在這，死在這裡，埋在這裡。聽明白沒？」

阿星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其他同齡人可以去學校念書，而他不行；不明白隔壁阿豪能騎車出去玩，而他不行；不明白對面小美能學小提琴，從五音不全到悅耳動聽，他只能把符畫得像鬼，到變鬼畫符，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太多。

「總有一天會明白，別給我吵。」

自門封上靈符那一天起師父就這樣說，阿星也就這樣聽，但對於邁入青春期的少年來說一切都不容易，即使他徹底少了「同儕影響」這一塊，也並沒有讓他成為順服的孩子，因為光電視廣告就夠讓他對過去經歷的外頭世界無比懷念。

「幫我買炸雞排跟QOO，喝完會臉紅紅那種飲料。」

師父冷冷用鼻子噴氣，「沒有那種不健康的東西啦。」

「買不就有了。」

「白癡，那種東西能拿來拜嗎？」

師父一臉「你別鬧事」指著神龕前神桌，阿星繼續鬧脾氣，「誰管你拜不拜，雞鴨魚肉吃膩，膩死，我要吃炸雞排跟QOO，幫我外帶，不然我就不練了！」

從小到大餐桌上，道士養子自然吃得都是「剩菜剩飯」，這一句話可不能被老頭聽到，他會拿古銅錢砸你，「什麼剩菜剩飯，黑白講！」，反正就是那些拜神明的三牲跟蔬果，十幾年如一日的白斬雞、蒸鴨、煮魚，食之無味的水果還有素菜，印著福祿壽的年糕、發糕跟米糕，這種東西你吃十幾年你他媽能不膩嗎？

「三牲給你吃壞啦，給你大魚大肉吃太飽了是不！」

好啦，也許師父可以，但阿星猜他一定常在外面偷吃別的，而可憐的閉關修行者只能吃菜尾，所以這一天阿星生氣了，在師父碎碎念雞骨頭、鴨脖子肉沒有啃乾淨，「知不知道你比很多小孩幸福多少？」等陳年老調時，阿星沒來由怒火中燒，或許叛逆期孩子都這樣，總是累積無數隨時都可以火山爆發的情緒，但師父可不是學校輔導老師或什麼有愛志工，一拍桌馬上跟著怒火隕石炸地球。

「再吵，再吵七天不准看電視！」這是師父的殺手鐧。

電視是閉關少年最後的一點寄託。

其實阿星自小就是電視兒童，卡通、戲劇、電影、綜藝通包，也會跟師父看日本摔角還有新聞，無台不看，無片不與，漆黑盒子裡的畫面是輟學後大多數知識來源，應該說除「道術」跟那些他左耳進、右耳出的師父人生大道理外，說他是電視機養大一點都不為過。不過，在師父終於凹不過他疲勞轟炸，購入了一台桌上電腦安裝windows2000後，網際網絡成為他窺視外面世界的新窗口。

「你給我搞清楚，這可不是拿來給你打電玩的，給我好好學習新知，懂不？」

網路確實也只是窗口，因為家裡所有能通往外界的通道，都已緊閉上靈符。

顏色鮮豔、龍飛鳳舞，一枚又一枚禁斷咒的靈符黏上家中門窗，死死壓在閉合處，只要有人偷開外出，那上符老道鐵定能發現，簡直就像是封條一樣，可阿星實在不明白－－幹嘛非用符不可？直到有一天他靈機一動，做出荒謬猜測：

「這房子裡有惡鬼！」

這想法很荒謬，明鏡真人本壇裡藏惡鬼，就像小偷住警察局，老鼠睡貓窩裡，怎麼想都不可能，但此刻這想法卻像是強力膠死死塗在阿星腦中，甫黏上就拔都拔不掉，因為他無法解釋幹嘛家裡要貼滿符紙閉鎖，說不定師父那不能進入秘密神壇裡有一頭邪魔被他鎮壓起來？道門的任務或許就是世世代代看守他？

「死囝仔沒事就想東想西，有空想這些，還不趕快去練習畫符。」

阿星不信，師父感覺顧左右而言他，因為怎麼想都不合理，要防止自己逃走該用的是鐵鏈跟門閂，貼符咒有個毛用？可老人覺得他只是無理取鬧，堅持這棟三合院裡沒有邪魔，阿星遂趁機要師父早日幫他開「天眼」，自己來看個明白。

「別開玩笑，天眼乃是我道門最高的神通。」

「屁啦，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說，少扯淡。」

老人的前後矛盾多如牛毛，小時還不在意，小阿星好騙好唬爛但長大的阿星不一樣了，對正叛逆期少年而言大人每一句話都值得懷疑，都是有問題的，都可能正在把自己當小孩來欺騙。老實說欺騙不可惡，但把他當小孩就罪該萬死。

「放肆，你說誰扯淡，少給為師沒大沒小！」

最後當然還是吵架鬧僵，最後用一句「給你斷網半個月」諸如此類威脅收尾。

家裡藏有邪魔，是他在線上遊戲「楓谷」認識那個女孩之前，他最關心的事。

阿星永遠不會忘記15歲一年，關於rebornlin0602。

女孩的網路暱稱是rebornlin0602，太長一串，又沒有其他暱稱，而從小英文就不行的阿星自然不太會念那一串，只知道開頭好像是念「銳」還是「瑞」，所以認識不久他便問，「喂，可以叫你瑞瑞嗎？」，女孩同意了，只是有一個條件。

「那我叫你大猩猩。」

男孩暱稱很長，叫「超新星驅魔大法師」，代表15歲少年從小的理想而他正為此理想努力閉關修行，當然，辛苦修行之餘玩一點線上遊戲也是合情合理的。

那年頭流行的遊戲中，他最愛首推角色扮演的冒險遊戲「楓谷」，可選擇的職業有「劍士」、「法師」、「弓箭手」，四處冒險、打怪、升級，當然也可以交朋友。

瑞瑞就是他交到最好的朋友，瑞瑞職業是劍士，技能是「劍氣縱橫」專門揮劍打近距離，噴出兩道紅色劍氣斬殺怪物；阿星職業自然選法師，他天生職業，法師擅長遠程攻擊，用六條藍色爪狀物粉碎怪獸的「魔力爪」，這樣一名法師跟一位劍士時常組隊作戰，一起冒險犯難，斬妖除魔，像是提前預約了夢想。

「去迷霧森林殺火獨眼怪，衝等，98。」

「96。」

鍵盤上打96、98是當時很常用的，等同「走吧」、「走溜」的諧音，這是他跟瑞瑞共通語之一，才認識不到半個月，他們就在遊戲中登記成了伴侶「公婆」。

對當時阿星來說，除閉關修練，網路遊戲就是一切，屏除掉一天修行加睡覺二十小時，剩下就在遊戲中度過，在楓谷架空西方魔法世界裡率先嘗試當一個降妖除魔大法師的滋味，在那裏他有了伙伴、有了朋友。或許這對資深遊戲玩家來說沒什麼，但對一個記憶以來只交過一個朋友的人來說這很重要，重要到瑞瑞不知不覺成為他生活重心，無時無刻都想知道她在幹嘛，今天過得好不好。

「婆，你都不用睡覺喔？」

阿星作息規律，師父規定早上六點晨練，晚上九點調氣後就寢，能上線時間只有偷熬夜的兩、三小時，但瑞瑞不一樣，幾乎隨時隨地掛著，有一次凌晨四點都捨不得下線的阿星這樣問，好奇瑞瑞爸媽都不會管她嗎？真是羨慕又嫉妒。

「我爸媽都不在啦。」

「他們去哪？夜班？」

「不告訴你。」

「說啦！」

「不要。」

瑞瑞說要阿星送她生日禮物才說，她的生日就是後天的六月二號，他一直沒發現，明明跟自己只差兩天。可那時三更半夜，他要去哪裡生出一份生日禮物？

阿星徹底沒了主意。

「哼，我當然有準備……我想想怎麼給……」只能先嘴硬。

西元2000年初時，ebay跟雅虎等網購剛開始興盛，但對一位國中生來說還有一點太前衛，大多是綁信用卡，沒貨到付款這種事，何況是已經被關了快三年的國中生，對阿星來說沒法出門，唯一的寄件辦法就只有要師父幫他郵遞，可是那就破功了，對青少年來說，談戀愛不是禁忌，跟父母講說在談戀愛才是唯一禁忌。

「給我你家地址，晚兩天啦。」

其實晚幾天他應該都沒辦法，阿星生活斷絕跟外界一切連繫，就只活在這一座紅磚三合院裡，在道門裡頭「閉關」是極嚴肅的大事，目的是在斷絕塵間事，專心致志、一心求道、證道以求得道，「就是坐牢的意思」，師父也不諱言。

這是他們這一脈必經的痛苦過程。

這瑞瑞能想像嗎？

鐵定不可能，說不定還會被當怪人。

「算了，開玩笑的啦，走啦，去迷霧森林打火獨眼獸。」

迷霧森林是遊戲中有獨眼怪物的迷宮，獨眼怪物長得像蜥蜴，有各種顏色，紅色的火獨眼怪是其中最強的，迷霧森林既是玩家賺經驗值升等的好去處，也是阿星跟瑞瑞第一次發訊息交談、登記成公婆伴侶的地方，時常讓人流連忘返。

「齁，我一定會送齁，給我等著啦你。」

阿星拿到地址，才發現原來瑞瑞這神秘兮兮互稱公婆的Rebornlin0602竟住在自己同一區，說不定倆人以前在學校還認識呢，但這或許是世上最遠的距離。

「為師給你這猴死囝仔很寬容，以前你師祖可是一個人都不能見，躲在深山裡頭好幾年，為師我呢更是……」照例當年勇說得又臭又長，像是師父的宿便。

小時候還有所憧憬，可到了15歲任何孩子大概難下嚥長輩的碎念，阿星那時候雖然不至於過度叛逆，但也不再甘願再逆來順受，就因為這閉關，他沒辦法寄給婆禮物，不甘心，他決定賭一把，出去一下又不會怎樣？大不了回來斷網。

一番天人交戰，阿星決定趁師父某日外出，逃去送禮。

還沒等到阿星「逃獄」成功，瑞瑞的禮物就提前一步送到他家，就像變魔術，明明他警告過，「絕對不能寄到我家來，被我師父發現會出大事的。」，可一份包裝精美的方型禮物盒就這樣憑空出現在他書桌，宛若變魔術讓人驚詫不已。

「你怎麼做到的???????」打多少問號都無法顯示他當時的震驚。

「不告訴你，秘密。」

禮物盒中是三罐他常掛在嘴邊說想喝的QOO果汁飲料，「喝得時候酷，喝完臉紅紅」的飲料，女孩一直都記在心上，滿心雀躍喝完一罐的阿星果真臉紅。

阿星下定決心要出門。

很快機會來臨，六月底一個異常悶熱的午後，師父說要出門辦事，大概隔天下午才回來，阿星見機不可失趕緊預備越獄行動，只黏上符紙的門窗當然擋不住他的決心，但謹慎起見，阿星還是決定走師父平常離開那個神壇小門離開，平常不被允許進入，一次壯舉犯兩個禁忌，很敢，這就是剛滿16歲少年的勇氣。

像某某偶像劇廣告說的「愛與勇氣」的故事。

小神壇裡只有一座小神龕，龕裡放有一只大玻璃罐，玻璃罐中載浮載沉某些發黑長毛的肉狀玩意，比以前小時候泡壁虎、蜘蛛跟蛇的藥材還噁心百倍，但奇怪的是阿星見到卻沒有感到不適，反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覺得莫名熟悉。

「三小？」

不去管奇怪的玻璃罐，阿星躡手躡腳繞過小神龕，磚屋的紗網後門沒有上鎖。

賓果！

兀自慶幸時卻看見紗門門縫外竟也貼了靈符，師父沒蠢到遺漏這。此時只見後院竹林蓊鬱，竹林上藍天白雲，洋溢自由自在的空氣就近在呎尺間，再尋思抽屜裡捨不得喝的兩罐
QOO，阿星心一橫，大邁腳步狠狠往紗網門上推去……

啊！

剎那一陣強烈暈眩襲來，四肢突然就動彈不得，眼前忽地變成黑白一片如電視雜訊，外頭的彩色世界頃刻間蕩然無存，再也沒有一點生氣勃勃，再下一秒，阿星忍不住「嗚！」一下喊出聲，腦袋發熱發腫，疼痛難耐到極致下很快意識模糊，碰觸紗門的手緩緩垂下，倒下前最後一眼藍天白雲，也終究黯然失色。

噹！

昏厥前最後的響聲，是倒地後撞到那一只詭異的藥酒玻璃罐的聲音。

「可惡……」

跟三年前在大禮堂遭遇螢幕惡鬼襲擊時一模一樣，阿星徹底昏死過去。

果然，師父一定在這屋子裡鎮守了惡鬼，自己不過是繼承看守罷了吧？

「你給我起來，好大的狗膽啊，敢給我溜進這！」

頭疼欲裂，剛醒轉的阿星看師父氣到整張臉醬紅如棗，平生第一次目睹老人這樣大發雷霆，看他掌心捏得那一枚銅錢被微微凹彎，那一次阿星也嚇到，師父怒髮衝冠，戟指更新過的玻璃罐子盛起噁爛塊狀黏稠物，語氣中藏不住憤怒。

「你敢再隨便碰這罐，為師打斷你手腳，聽到沒？」

理虧的阿星只能點點頭。

沒想到弄破藥酒玻璃罐，師父會如此盛怒，太讓人好奇了。後來的日子阿星試圖趁酒過三巡，師父最沒有防備時刺探，可也只得到一些不冷不熱的敷衍。

「死囝仔，等時候到了，為師自然會告訴你。」

可惜這樣都守口如瓶，微醺時連過去羅曼蒂克史都全盤托出放聲高歌：「有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做小薇，小薇啊，你可知道我愛你，我要帶你飛到天上去，看那星星多麼美麗……」，或是哽咽垂淚緬懷師祖，「師父啊，小玻璃過得好苦啊，為什麼你只留我
一人在這紅塵人間，為什麼求道如此之難！」

甚至因為這罐子被打破，師父連他嘗試逃出都沒有多追究，簡直不可思議。

這罐子究竟有什麼魔力？好奇心像插在心頭的一根針，讓人隱隱難受，總想將除去而後快之，究竟罐子裝什麼？簡直比跟瑞瑞玩一下午楓谷還有吸引力。

之後，內疚的阿星只送了「60%提升」的卷軸給瑞瑞，卷軸是遊戲裡的寶物，可以提升角色各項能力百分比，價值不斐，一只卷軸賣掉通常可換一身好裝備甚至現實中也有人願意花新台幣購買，雖然比起QOO還是很弱但已是當時不用經手師父能拿出的最好禮物，瑞瑞發了笑臉給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開心。

阿星希望是。

16歲生日後這一對公婆無話不聊，阿星甚至把很多道門秘辛全盤托出，包含那玻璃罐子，這樣可能會被當成怪胎嘲笑，甚至疏遠，但瑞瑞，阿星相信不會。

「我知道，那種罐子我爸也有一模一樣的。」

「你怎知？」

「你猜啊。」

「快說啦！」

「很恐怖喔，你真的要聽嗎？」

「快~~~~~~~」

「好啦。跟你說，裡面那是肉塊，有手有腳的屍塊，超噁的，當時打開我嚇死啊啊啊啊啊啊，裡面還有一顆眼珠子，看到吐死啦，真的超噁心喔喔喔。」

「幹。為什麼要放肉塊在罐子裡？」

「我哪知道，我不敢問我爸，那他的。」

阿星不信，可瑞瑞不會騙他，但他很難相信師父會把屍塊藏在罐子裡泡，這簡直是邪術的行徑，可看瑞瑞如此斬釘截鐵，「瓶口是一樣的符咒花紋。」，阿星也是半信半疑。他忽然想起了嬰靈，想起師父說他收服過嬰靈，只有這可能。

「是被封印的嬰靈軀殼吧！」

想起種種關於嬰靈恐怖傳說，想到傳說縱橫陰陽的威力還有當時師父輕描淡寫的異狀，對這愛面子的老人再理解不過的阿星很快察覺出答案：師父當年沒有徹底驅逐嬰靈，或許是敵方太強，只能退而求其次將之封印於玻璃罐中吧。

普遍來說，驅魔人對付邪物的優先次序是：超渡、降服、鎮壓、封印。

「超渡」代表不戰而屈人之兵，不造殺孽，再好不過；如無法超渡，那得用武力「降伏」之，所謂降妖除魔正是如此；可如果邪物一時半刻難以降伏，退而求其次先「鎮壓」，驅趕到人煙罕至，以不危害蒼生為優先，之後再慢慢處理，那些傳說中山中魔怪、河裡妖精，皆是被前人鎮壓的結果，這種鎮壓一般來說可延續百年；可假使今日道高一次、魔高一丈，連鎮壓都無法，只能「封印」，封印危險、脆弱、不可預估，只要沒有適當看守，那怕任何一點天災意外，隨便無道行者的無心之舉就會打破封印，過去讓生靈塗炭的惡魔即刻重見天日。

「有可能喔，所以你師父才那麼生氣，害怕你怪物放出來！」

終於真相大白－－師父果然在隱瞞，隱瞞這三合院裡藏著強悍邪魔，阿星有一點生氣，沒想到老人這麼不相信自己，就是不肯說，不過螢幕另一頭瑞瑞倒是對真人讚譽有加，「不過你師父好厲害喔，以後你也想成為超厲害的法師嗎？」

阿星沒有說是因為無法超渡、降伏、鎮壓才會選擇封印，幫師父留點面子。他雖然不爽師父關他，但應對外人，老人還是是他的驕傲，是斬妖除魔的明鏡真人，或許這樣會讓閉關修練的自己好受一點，因為他正為了成為那樣的英雄努力邁進，也或許在他的心目中，師父依舊是那個讓全校鼓掌頒獎鞠躬的英雄。

「不是想成為，是一定要成為。」

「好啊，98，去迷霧森林衝等。」

16歲，法師對劍士的豪情壯志，似乎言猶在耳，但那不過都是曾經了，一切對道術、道門還有師父的景仰，都在16歲的秋天戛然而止，在青春終結前一天。

「為什麼連不上網了？」

「影響你修行，停了。」

秋高氣爽，三合院裡的老少爭辯一觸即發，客廳成戰場，阿星難以置信師父竟然這樣說斷就斷一點警告跟提醒都沒有，明明知道自己娛樂所剩無幾，徒弟憤怒到情緒完全失控，甚至氣到取出桃木劍要跟老道輸贏，就像小時那樣玩鬧著「降妖除魔」遊戲，只是這一次變成來真的，這一刻他心中，師父即是妖魔。

「給我還來，給我還來，你憑甚麼這樣做啊！」

「我為什麼不能做，網路錢是我付的，怎樣！」

連跟瑞瑞道別機會都沒有，不知道她會怎麼想？無比委屈的阿星聲淚俱下，一整個月都沒跟師父講話，一個人修練完隨便趴幾口飯就「碰！」一聲摔門回房，沒有網路線的房間裡的電腦如擺設，逕自趴在床上偷掉眼淚，聽著那可惡的老人在外頭嚷嚷，「你繼續鬧沒關係，我看你多會鬧，有種就永遠別出來。」

不管阿星怎麼哭鬧，都沒有改變師父的意志，什麼都沒法改變。

「這是你的必經之路，就是這樣，沒得商量。」

跟師父這一次翻臉成為心中永遠的尖刺。

Rebornlin0602這刺積年累月成了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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