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鬼封印(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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Ψ
「抓住那個,如果不想好好死。」
熟悉的嚷嚷聲恍若未聞,阿星此刻像具浮屍,平靜飄過熟悉的碧波潭水。
熟悉到令人嘔吐。
「你早就死了,為師也是,我們都是鬼,困在這。」
--我已死了?
--怎麼可能!
兒時記憶如麵包屑掉了滿地,此刻彎腰一點一滴拾起,他突然懂了一些事。
「可以跟你們一起玩嗎?」
下課時,同學拿小皮球從自己身邊跑開好似把自己當成空氣。是霸凌?
「這個借你玩,一起來畫畫吧!」
「你們好壞,為什麼都不理我?」
同樂會上小朋友三三兩兩吃著洋芋片、糖果餅乾、喝汽水可樂,獨留他一人在教室最後面,直到隔壁班陳汗清手拿一包可樂果,遞上,「搞孤僻,自閉喔!」
是霸凌?
不是。他們根本看不到我。看到我的只有陰陽眼。
從來沒有去上學,只是幻想。
「如果是平常拰北會問『你憑什麼,憑啥賒帳』,但今天看你忙活半天,還死不成,算了,勉強信你一次,但你曉得,敢欺騙渡河人的代價,你承受不起。」
死不成?死?
一言不發逕自離開碧波潭河堤,阿星雙肩抖動如強颱天竹節。竹節、竹子、那故鄉竹林裡的紅磚三合院,多年來三合院裡鎮壓著邪魔嗎?沒有,從來沒有。那滿貼於門窗專門用來封鎖鬼魂進出的靈符只有一個用途--不讓自己外出。
想外出時就會像大禮堂時那樣,昏死昏厥。
--我死了。
阿星一股腦跑進熟悉到令人厭惡的旅舍,甚麼都不想去想,可偏偏過去一些迷茫記憶此刻如潮水湧上,怎麼躲都躲不掉,怎麼閃都無從閃,只能任其淹沒。
「電子訊號、屏幕、設備跟電線、電纜跟電腦這些玩意都是鬼魂在當代能有效產生影響的媒介,跟上一個世代的照相機普及後靈異照片大增差不多,這一代鬼魂時常遊走於電子間,網際網路裡不知名用戶、監視錄像照到不尋常影子、收到奇怪的電視訊號、錄音機接到異常的頻率……所以叫你少看電視啊!」
他不是什麼電視兒童,也不是天生沉迷於線上遊戲與網路聊天室,而是他只能憑依在那上頭,穿梭於電子訊號的不只是當年禮堂的攝魂鬼,還有他:阿星。
我死了。
猛然回首,旅舍玻璃落地窗覆滿陳年老塵,阿星顫抖地拍開塵埃,鏡中空無一物。所以那一座紅磚三合院裡頭除了師父照鬼的八卦鏡外,沒有一面鏡子。驅魔人一步又一步倒退,雙脣打顫怯怯道,「我、我,不會的,不應該是這樣。」
「死囝仔,你不需要知道。時候到了為師自然會告訴你。」師父曾如是說。
如行屍走肉踏上二樓,黏上黑符的阿星徘徊在204號房門口良久,暗忖,「如果我驅逐不了浴室裡的血衣鬼就沒辦法讓老闆信任,沒有信任,就拿不到那十萬塊訂金啊,渾蛋王八蛋。」。可惡,大把鈔票難道給他放水流嗎?你是傻了嗎?
自由,能買到錢的自由……
自由,不是他這些年最想要的嗎?
阿星牙一咬,頭一扭轉身不再有任何顧忌,對那堆白花花的鈔票不再用心,「匡噹!」一聲連房門都被他給撞歪,年輕驅魔人直接殺進203號房內問個清楚。
「老頭,起床尿尿,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這死囝仔在搗甚麼鬼,怎麼會跑來這裡!」
「這裡?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對不對!知道我不是人,對不對!」
房內燈火大明,滿臉茫然的老人驚坐起,阿星看準時機一把搶過師父腳邊的破舊行囊再熟練不過抽出疊於靈符堆裡那一枚黑色靈符,黑符鎮魂,魂掌記憶,這一瞬累積多年情緒爆發,阿星一把將符蓋在正要發飆的老道額頭當殭屍了。
「你發什麼神經,擅…」老道士瞬間如觸電,嘴裡嘟囔,半天說不清話。霎時記憶回溯,老人家睜大眼,有一些難以置信凝視眼前滿臉通紅的徒弟,忽爾撇過頭去,小到像蚊子叫的氣音低聲道,「不知道,不曉得,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什麼都不知道,不想知道啊……
「為什麼,從來沒告訴我,我已經……」阿星聲音低沉又沙啞。
目光迷離,飄向沒有關上的浴室門,看到裡頭偌大的浴桶,阿星忽然想起了那泡澡的童年時光,藥浴裡的壁虎、蜘蛛跟蜈蚣,想起那無憂無慮日子多美好。真希望時間永遠停在那時沒有幻想上小學、沒有朋友、沒有閉關、沒有戀愛。
沒有難受。
摀著額頭上黑色靈符,師父目光比徒弟還要迷離,前幾次死亡記憶回流,老人嘴巴一開一闔半天,呃呃啊啊,平常比報告班長電影裡還會噴人的真人此刻竟一句話也沒法說出口,只是默默盯著眼前自己一手拉拔長大孩子,默默無語。
「一切都沒辦法挽回了嗎?」阿星哽咽,「你真的也死了嗎?」
老人情不自禁倒退一步,往昔霸氣蕩然無存,只緩緩點了點頭,闔眼。
他們都死了。
「鎖鬼困陣,就是如此。」
八個字道盡一切,「鎖鬼困陣」顧名思義就是用來封鎖鬼魂的陣法,這陣法內滿滿都是用來遮鬼眼的幻境,製造鬼專屬的世界,每一介鬼魂就如跑輪上的倉鼠如何努力都逃不出,不身歷其中誰也沒有辦法相信,相信自己早就死亡多時。
淚水再也忍不住,一滴滴滑落臉龐,阿星哇了一下大喊,「師父啊!」
阿星抱緊師父,莫名其妙哇哇大哭,本來只是感傷,怎料聞到陳腐道袍的氣味剎那一股股熟悉不過的暖意洋溢上心頭,憶起二十二年來老人每一次的破口大罵、嘻笑玩鬧與過往種種,跟義無反顧的替自己捨命、斷後。
嚎啕大哭,哭得像個男孩。
師父反慌得像隻小鹿,「你這死囝仔,是哭什麼碗糕啦!」
一切冰融。
心軟的老人與青年盤腿於203房內打坐、調氣,這是師徒第一次合作驅魔。一老一少將過去三次殉亡經驗、邪物種類與情勢統一整合分析,列出簡單幾點:
邪物有五--能穿牆的血衣厲鬼,修為普通。持有左輪槍的無頭不化骨沒有意志。八腳蜘蛛妖孽,擅打、擅謀劃。大量急抓交替的水鬼,至少有上百頭,群攻起來修為再高都難抵擋。由怨氣構築成的紅衣魔王,無堅不摧,神通廣大。
兩個時辰依序--凌晨一點,厲鬼出牆、紅衣女縱火;兩點,殭屍與蜘蛛出閘;三點,潭水倒灌,惡鬼搶灘;四點,魔王現身。要撐到黎明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師父,我們還有逃出去的希望嗎?」阿星像小時候那樣問。
「有的,一定有的,讓為師來想辦法。」師父也像過往那樣出主意。
鐘聲敲響,凌晨兩點。
師徒像兒時那樣親暱並肩走出203號房。
房門「咿-」一聲敞開,晦暗不明的走廊上,沒有頭的殭屍冒出蒸蒸屍氣,臭氣薰天,八根長腿打釘於天花板上,兩張大嘴四片嘴唇拉扯醜陋的臉龐更加醜陋,在斑駁牆壁後滿布瘡痍的血衣鬼虎視眈眈,可一老一少卻全無一點懼意。
「晚安,各位朋友。不浪費時間,一起上吧。」
嗚嚕!
無頭殭率先起跳,輪盤轉動,上膛左輪槍花迸開前一刻,一枚滿布綠繡的銅錢搶先砍在槍管上,「砰!」一聲當場炸膛下右手齊腕斷裂,半空失去平衡的不化骨墜落時恰好迎上一把桃木劍出鞘,颳起綿密劍風的七星劍電光石火,頃刻這駭人的殭屍另一條手腕、兩條腳跟阿基里斯腱與脊髓一一給割斷,劍無虛行。
殭屍「嗄」一聲癱地再也無法害人,但沒有歡呼時間,靠殭屍作掩護,破牆而出的血衣鬼張開血盆大口,滿嘴歪斜的利牙猛然咬來,可阿星搶先一步躍起閃過突襲,下顎只擦過衣角,反手一劍逼厲鬼回牆,惡鬼喘著粗氣大吼:
「快去還啊啊!」
兩邪物轉瞬遭剿滅,蜘蛛妖孽不再旁觀,這一刻他再沒有二部重唱受苦受難的閒情逸致,抓住師徒對付完血衣厲鬼剎那八腳如彈簧震動,搶攻明顯較弱的阿星,故技重施想拉老人下水,但這一次詭計多端又陰險殘忍的妖怪失算了。
「抱歉,膩了。」
森森白骨悄然從背後刺來,阿星在背脊中招前半秒急速轉身,七星劍寒光閃耀直點妖孽首級,妖孽不得不避,但驅魔人魚躍般翻得竟比蜘蛛還高、還快,他手勾一抹紅繩索,搭上不知何時穿過頂梁柱的繩索,迅速搶到妖精死角毫無一點拖泥帶水,來不及爬上天花板的蜘蛛妖狼狽墜落,四顆眼睛反射出恐懼。
經過多次生死劫難,第四次重生者劍起劍落,恢復當年一流驅魔人水準。
嚓!
長劍刺出,蜘蛛妖還想戰卻發現把注意力都放在青年身上時,八條腿早已被一串又一串紅繩索給絆住,無力格擋下兩張嘴一男聲一女聲,一快一慢,一緩一疾唱出今夜的輓歌,「你們不過是白費力氣,沒法能逃出這無盡輪迴,沒法!」
妖孽偌大的腦袋噴飛,氣定神閒的師徒互看一眼,點了點頭。
沒多餘慶祝,這一對道門傳人搶出旅舍,義無反顧衝進大雨如瀑的街道,路面稀哩嘩啦的積水正快速累積,搶先超過半小時趕在水鬼搶灘前進攻,比起第三次復活更有本錢,奔走河堤時那一盞盞大紅燈籠路燈如點亮他們出征的鎂光,聯手的師徒氣勢甚至猛過這強烈颱風夜的暴雨狂風,聽老道中氣十足道:
「要破這鎖鬼困陣,必須讓魔王離開碧波潭吊橋中央下,趁機攻擊陣眼,但我們很難戰勝他,他還有一大堆水鬼幫忙,對我們很不利,除非……」
阿星腦袋好久沒像現在如此清醒,清澈的目光撇向一直被他們忽略,那在暗夜中旋轉七彩霓虹燈的碧波潭大吊橋,不禁靈光一閃。老人嘉許的眼神也多年沒有注視向自己最驕傲的小徒弟,師父這一次不再選擇隱忍,毫不加以掩飾。
「不愧是我徒弟。」
兩雙草鞋踏上濕漉漉木板磚,強風晃動吊橋「咿呀-咿呀!」響,悍然登橋的道家驅魔人一老一少,老者一手捧八卦鏡綻綻放光,如那被烏雲覆蓋的明月,另一手紅繩索拉開一整片如火焰的八卦陣,陣上一顆顆古銅錢如夜空下偷窺的眼眸,與此時滿潭氣得牙癢癢的水鬼深紅目光遙相呼應,井水不犯河水。
「老人家,有種下來啊!」
對呀,誰說破碧波潭邪陣就一定要渡潭,被水鬼包夾多蠢,有橋幹嘛不走?
「孬種,驅魔人躲這麼遠,還算什麼驅魔人!」
潭中急捉交替盼超脫的惡鬼叫囂聲不斷,雨夜滂沱中鬼哭狼嚎不止,可動搖不了往吊橋中央陣眼靠近的驅魔人一套七星禹步踩得如行雲流水,咒語翻騰。
「白氣渾沌灌我形,禹步相催合登明,天迴地轉步七星,躡罡履斗齊九靈……」
雨水將長劍洗滌得精光耀眼,阿星左手掐劍訣,步伐沉穩,那怕剝人皮似的強風挾豆大的雨珠一波又一波撲面侵擾來,也不動聲色,心靜更是如止水。
「她在那,小心點。」
第四次終於搶先一步,剛過三點,紅衣連身裙女人尚在橋中央。師徒合併所向披靡。斬殭屍、滅蜘蛛、輕取厲鬼、破解包圍,奇襲魔王只於短短半時辰內。
「你們有一點太早到了。」紅衣女人沒回頭迎接,淡淡道,「我還沒跳呢。」
是202號房的女人,阿星瞇眼覷向魔王。
「走,結束這一切。」
老人語氣中滿是堅毅,可徒弟卻聽出一絲不確定與心虛,但沒有時間多想師父手指一閃,兩枚古銅錢飛旋射出,互擊「鏗鏘!」間八卦鏡與紅繩聯袂起陣。
紅衣女郎回眸,姣好年輕容貌讓阿星稍微愣了一下,這一下遲疑就慢了,步罡與七星陣有了破綻,女郎再次墮為魔王橫出那一把染血大剪刀,「嗆!」一聲橫剪而來,可背後老道沒有任何遲疑,以紅繩織網一縷一縷灑向整座吊橋搶先一步罩住師徒周身,八卦陣陡然搭起,可剪刀正好剋到明鏡真人的這一招絕活。
「惡道心術不正,騙走我兒,再來幾次你都得贖罪。」
「罪孽與懲罰,何處是盡頭!」
聽老人狂言,魔王清麗臉孔眨眼間猙獰如食人魔獸,一把剪刀光華連燦,半空中紅繩索一段又一段墜入潭,阿星立時挺劍掩護,只看七星劍暴斬飛削與那一把變化莫測的剪刀短兵相接,一鬼一魔周旋拚殺於大吊橋上,砍得火花四射。
「好!」
見徒弟找回巔峰身手,師父大吼助陣,袖袍一甩登時滿天星「叮噹、叮噹!」響徹雲霄,無數銅錢凌空飛起勢不可擋,魔王見這陣仗也不戀戰轉身躍入水。
「哪裡走!」
阿星手握紅繩,跟著躍下一盪,出乎意料追擊砍向墜下的紅衣女郎鎖骨,霎時魔血飛濺,魔王卻絲毫不受動搖,連身裙盡數破裂,一雙猛禽黑翼鋪天蓋地。
唰啦!
繩索緊縮,阿星翻身回橋,只聽師父長嘯,「妖孽,你的憎恨只讓你更脆弱!」
老道這一刻再無保留,趨吉避凶的古銅錢連番開火,滿是厚繭的指頭快速彈射之下銅幣一枚枚似子彈,鎖定半空翱翔的魔王一輪爆射,霎時一道又一道流星橫過天際,灌入畢生修為的銅幣頃刻閃出璀璨光芒,照耀了整片灰暗的夜空。
魔王完全在滿天流星雨的蓋中,無處可躲。
咻!咻!
遙看漫天星光,魔王咧嘴大笑,像嘲笑這如晝的夜荒謬,「呀!星星,星星!」
星辰殞落,數不清的銅錢以天女散花之姿落在魔王身上,那怕再怎麼振翅飛翔也逃不出這密集轟炸,剪刀如何變化莫測,持續不斷的狙擊下也只能隨綿密的「鏗鏘、鏗鏘!」響聲盡數碎裂成鐵渣;那怕再如何深惡痛絕的魔王也只能在一顆又一顆流星中殞落,一霎粉碎殆盡,只剩慘叫迴盪在碧波潭上久久不散。
一如她二十二年前的絕望慘呼。
「阿星,搶陣眼!」
半空紅衣女郎燒成一團灰燼,裊裊白煙隨妖風越颳越濃烈,老道曉得這樣也殺不了這魔王,連引天雷都斬殺不了她這幾枚古銅錢只能用來爭取時間,讓阿星前去破陣眼,驅魔人奔跑於吊橋木板「嘎吱!」連響,手掐破陣印勢在必行。
一切開始的地方,這次要帶來終結。
「師父,陣眼不在這啊!」
徒弟著急大吼混雜在雨聲嘩啦中,格外令人寒顫,看向惶惶不安在橋中央來回找不著關鍵陣眼的阿星,老人急忙掐指一算,他之前根本沒有想過,這失算太過巨大,應該說:「不會的,難道這鎖鬼困陣不是這魔頭設下的,不可能啊!」
不可能。
除了蓄積二十二年憎恨的她,還有誰會封鎖這碧波潭跟大旅舍?
啊!
分心的老道慘呼,一截剪刀自潭水刺出,無限延伸下轉瞬割開袖袍,彈盡糧絕的師父腳步打滑,徒弟趕緊搶上,他們精疲力竭,而粼粼水面上「嘩!」一聲水柱沖天,洗滌如嶄新的魔王幽幽浮出,錢幣雨對她只影響不過區區兩分鐘。
「真可惜。老頭,你的伎倆毫無意義。」
「不會的,鎖鬼困陣是固定的,你明明離開陣眼了。」老人喘息聲如牛,一時間竟「嗚咿!」急出了淚水,「不會的,不可能,陣眼一破,困陣就應該崩。」
一旁阿星亦絕望,「難道陣眼不是她?」
「我的寶貝呀,你終於回來碧波潭啦。」
魔王的聲音充滿磁性吸引力,好聽又悅耳,雖然橋上橋下相距四十幾米可卻好像在他耳邊輕輕低喃般,「時候到了,寶貝,你可以來到我面前,我真想好好抱你、親你、愛你。」,魔王雙翼一拍,如兩把敞開的斷頭台鐮刀綻放死亡光芒。
阿星喃喃不解,「你是什麼人!」
魔王振翅即降落於吊橋,一點機會都不留給他們,望著阿星,笑得既慈悲又殘忍,「可惜,我們之間夾著這個惡道人,讓我的愛沒有辦法傳遞給你,讓我的等待如此漫長,但以後不會了唷。」,剪刀毫無預警從師徒背後剪下,乾淨俐落。
剪刀當即血淋淋拉開胸膛,真人老血嘔出如潮,阿星猛地揮劍想逼開魔王可徒勞無功,只能看著剪刀變化莫測,登時血雨漫天,他最愛的師父就在他眼前被一刀刀剪開,「不要、不要、不要動他。有種衝著我來,放過我師父,師父!」
魔王始終無動於衷,剪刀如冷電縱橫凌遲著老人,偏偏沒有一刀傷到團團轉如無頭蒼蠅揮劍的阿星,她手中把玩起一枚古銅幣,銅幣早失去正氣凜然的色澤,最後「噔!」一聲被魔掌硬生生折斷,聽那萬惡魔頭曖昧又森然道:
「老人家先提前出局。只剩你跟我了,寶貝。」
「不要、不要這樣。」阿星抱緊老人,死死用身體護住。
剪刀切開老道咽喉,剎那最後一枚銅錢彈出,趁魔王得手之際鬆懈,「碰!」一聲狙擊在紅衣女郎眉心,但這一擊卻連皮肉傷都無法造成,只是脖子稍微往後一仰,「你殺不了我的,明鏡真人,下一次我還有好多方法能磨折你。」
「不要!」
阿星聲淚俱下,緊緊抱住奄奄一息的老師父,聽斷斷續續的氣音在耳邊道,「只有瓦解她的執念才能贏,由你來……打倒她,你是我道門…第十六代傳人。」
要如何化解魔王執念?
如何打倒這樣的魔物?
不行,做不到。師父。
老人闔眼前最後一抹血濺上臉龐,阿星呆呆愣住。
魔王亦愣住,眼神覆蓋上了一層薄薄迷惘。只見擊打上眉心的銅錢方孔中捲有一張靈符,黑色靈符。符緩緩舒展上額,眨眼間早被遺忘的過往,重新回溯。
二十二年前碧波潭那一夜的過往。
Ψ
如玉北上那一天艷陽高照。
湖光瀲灩,像神明遺落在人間的翡翠寶石,初抵奇景「碧波潭」的十九歲女孩不禁被它的美震懾,流連於星期日萬頭攢動河堤街道,如玉久久無法自拔,看潭水上無數天鵝船優游其中,有三人、四人座的家庭號,也有一人馳騁的單人小舟,當然最多莫過粉紅色情侶船,共踩愛侶間卿卿我我,甜蜜得如膠似漆。
可惜,她等待的男人失約了,本來約好碧波潭邊碰,但卻來不了了。
「我幫你訂了旅舍,202號房,我臨時加忙,晚上過去。好想你。」
公共電話裡,如玉早決定一生相許的男人答應晚上碰面。輕撫過紅衣連身裙遮不住的肚皮,隆起的幅度乘載了他們未來的承諾;一張火車票承載她越過200多公里,完成言情小說才有的私奔,因能在美到無以復加的潭邊感到幸福。
「你沒去過碧波潭吧?在那裡夜渡時,我把星星撈給你。一起去好嗎?」
尋思夜景更美,女孩更雀躍。
私奔、承諾、碧波潭,是十九歲女兒綺夢的起點。
「小姐,要租船嗎?」
烈日當空,曬得白熾發亮的鐵皮棚下停滿待出租的天鵝船,背對如玉,戴白色斗笠的老闆翹二郎腿,拉生意拉得漫不經心,大概賺得盆滿缽滿嫌累了,只見掛價目的刷新木板下貼有隨處可見的佛經經文,印上《佛說觀佛三昧海經》。
阿鼻猛火其焰大熾,赤光火焰照八萬四千由旬,從阿鼻地獄上衝大海沃燋山下。
熱燙燙的文字讓如玉一陣暈眩,「不了,等我男朋……等我老公來一起租。」
「真的會來嗎?那我幫你們留一艘三人座的,五百零五元,OK?」
「好啊,謝謝老闆。」
半夜四點離家的舟車勞頓感突然來襲,雖然私奔行李只有一個簡單手提包,可挺六個月肚子依然熱汗淋漓,決定先落腳男友訂好的房間好好梳洗休息再說,於是穿過熙熙攘攘1990年代初最繁華的碧波潭商圈,找到那中規中矩的旅舍。
碧波潭大旅舍。02號房。
「美麗的小姐,找房呀?」
氣派大理石櫃台後,童山濯濯腦門的老闆熱情招呼如玉,「沒問題、沒問題,202號房已經被訂三天,完全沒問題。」,他的眼神如打水瞟的石子一直上下掃視,在她的微凸小腹停留最久,讓人不舒服,遂拿嶄新的鑰匙牌逕自上樓。
「太多心了?」
第一次住旅舍的新鮮感很快沖淡不舒服,看雪白潔淨的床罩、枕頭跟棉被,瞧浴室中偌大氣派的檜木澡桶,見到嶄新的冷氣機跟電視機,再拉開窗簾正對碧波潭勝景,臨水而建的旅舍將這遺落人間的諸神寶石一覽無疑,盡收她眼中。
真棒。好幸福。
因為這一幕沒有了離鄉背井的陌生與擔憂,為愛奔走的女孩由衷感到美好。而當目睹夜色下的碧波潭,醉心於夢境般七彩霓虹吊橋又是美的另一種境界。她迫不及待跟電話另一頭的男友描繪平生所見的美景,可惜的是他又來不了。
「公司這邊有新case要處理,明天就去陪你踩天鵝船,想你。」
掛上櫃台電話,如玉悻悻然離開之前,身材臃腫、濃妝豔抹的老闆娘忽然對她堆滿微笑,像他們之間是什麼老熟人,開口就噴出比化妝品還濃烈的煙臭,「小妹妹,你多大年紀啊?看你的肚子是有了吧?幾個月啦?阿姨是過來人……」
回答完老闆娘一連串難以招架的問題,根本是莫名其妙地身家調查,如玉幾乎是落荒而逃回到202號房內,無奈她又是那種很不會拒絕人的個性,對這種熱情過度的完全沒有抵抗力,不過她偷偷慶幸,也是這樣才能認識現在男友……
「小姐,你可真會煲電話粥。」
還忐忑於老闆娘騷擾,回到二樓才發現鎖上的房門已敞開,裡頭坐著三位看起來就不是善類的男人,戴金項鍊跟奇形怪狀耳環,花襯衫、貼身汗衫跟牛仔外套都遮不住刺青暴露,床頭櫃的菸灰缸裡滿是菸屁股,自己隨身的背包被亂翻丟在地上,好似帶頭的金髮大漢起身,足足高了如玉一顆半頭,面色不善說:
「請問這人是不是你朋友?」
如玉還來不及問一句,「你們是誰?」,這些惡漢反先聲奪人,只見金毛手中那一紙寫滿一堆數字加減、合約幾條幾項的文件上,簽了她男朋友潦草的名字,還押有大大一塊如血的手指印,她沒多想,「是……是我老公啊,怎麼了嗎?」
「喔,你就是如玉小姐吧,正好,你男人啊……我們找不到他,就來找你。」
「是、是,請問有什麼事嗎?」強烈又濃郁的惴惴不安爬滿女孩全身。
「什麼事?他們跟我們有一點有糾紛,債務糾紛,可能要你幫忙處理一下。」
「不會的,他是電子工廠經理,怎麼會欠錢,不會的,你們搞錯人了吧。」
金毛嗤一聲,其他流氓樣男人搖頭晃腦,紛紛發出極為難聽的笑聲,好像這劇情他們再熟悉不過,金毛流氓猛然放聲大吼,「你他媽的經理就不會欠錢啊?」
吼得如玉窘迫臉紅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識往房門外退後了一步,可忽然一雙暖烘烘的手掌蓋上她顫抖的雙肩,禿頭旅舍老闆赫然出現在她身後,摟了摟她順勢將房門口堵了起來,只聽一臉猥瑣的老闆阻攔道,「你們幾個,別搞錯人。」
「老闆,這沒你的事,夫債妻還,天經地義。」
「別亂來,這是我的旅舍,發生在這裡哪一件沒我的事?」明明看似好心腸見義勇為的老闆卻讓如玉感到更不舒服,一雙賊賊的眼光又停在如玉肚子上,打圓場道,「他男人欠了多少,還掉不就成了?對查某凶巴巴,算什麼男人啊。」
金毛哼了一聲,比了一個四。
一陣強烈暈眩再次襲來,女孩不斷重複,「一定搞錯、搞錯,不可能。」,之後她滿腦子發熱,一切都迷迷糊糊,滿口答應會替男朋友還錢,但她哪來這麼多錢?全身上下只有唸書時偷省下的午餐錢,零零總總不過就五百塊,另五元。
「那沒辦法啦,欠債還錢嘛,小姐。我們旅舍剛好有缺工,你加減做吧。」
虎背熊腰的流氓包圍加上和事佬老闆,來來回回威嚇跟催促下,如玉在另一份合約上簽了字蓋好手印,明天晚上開始就在這碧波潭大旅舍當清潔工,還債。
當然,從來不存在什麼清潔工。
「唉唷,小姐,你挺這肚子怎麼做整潔呢,我們哪忍心,看幹別的吧。」
北上隔夜,旅舍老闆再也不加掩飾,把穿好圍裙準備上工打掃的如玉硬是推回202號房,粗魯地壓上床撕開了衣服,扯破了短褲,賞了她一耳光惡狠狠威脅,「再動,你流產我可不負責,沒了孩子,看你男人還會不會要你,賤貨。」
淚水在眼眶打轉的女孩嚇到了,緊緊撫著她跟男友愛的結晶,那是她最想保護的珍寶,所以當那猥褻的男人掰開自己大腿時她一動也不敢動;當假好心的禽獸親吻著自己時,她只是別過頭去,不願看一眼那濯濯腦門持續搖晃,搖晃、搖晃,直至搖晃到那雪白潔淨的床罩、棉被跟枕頭都染上她們的體液而濕透。
「今天試個車,不算錢。」
丟下這句羞辱,老闆穿好衣服離開,留下像是破布偶啜泣的如玉,抬頭望去簾幕緊閉的對外窗,這一刻碧波潭夜色離她好遠,遠到好似到不了的天涯海角。
「不可能,一定搞錯什麼。」
那一天男友沒有來電,再隔天也沒有,就此音訊全無。
追求愛情的女孩簽下本票背上男友四十萬債務,日日夜夜無償接客。嘗試過逃跑,被那幾個根本就是一夥的流氓痛毆加免費輪流「試車」後,202號房外加了門閂,只能從外打開,唯嫖客與老鴇能進出。
如玉遙遙無期的噩夢拉開序幕。
她再沒離開過譜演這齣悲劇的202號房,三餐、盥洗衣物跟換洗床單等都會由看守的老鴇或流氓負責,自己是身陷囚牢的赤裸羔羊,日夜忍耐下體的疼痛、無盡羞辱與折磨,那只跟摯愛做過的事,現在只要能拿出幾百塊就人盡可親。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日復一日,每一次完事後如玉都會悄悄拉開厚重的窗簾,如秋水的大眼穿過防止逃脫加裝的鐵窗,飄向廣闊無垠碧波潭,潭水波光瀲灩,精光鳥淨,總讓她想起跟男友相識、相戀、相知,為他逃學鬧家庭革命最後離開故鄉私奔北上。
「你到底去哪了……」
來回撫摸七個月大的肚皮,如玉悲從中來。噩夢中排隊來買她一晚上的野獸全是衝這凸肚皮而來,聽令人作嘔的老鴇炫耀,她才明白--竟然有男人就愛好孕婦這一味,指定要嫖有孕雞,「週期不同,價格高低也不同,很講究的哦。」
一想到醜陋的陽具一個挨一個撞擊她尚未出世的寶貝,如玉又淌下淚。兀自垂淚的女孩暗自發誓,「一定要把孩子生下。」,那是支撐她努力忍耐的希望。
原諒媽咪這麼沒用喔…….
市內電話「嗶嗶!」響起,女孩只能擦乾眼淚,拉上窗簾前再看一眼碧波潭,接近深夜,瀅瀅潭水上只剩小貓兩三艘,看一點點霓光折射下搖曳生輝,要是此刻遊湖的是他們一家三口該有多好?如玉好希望男友承諾的那一天快到來。
「你沒去過碧波潭嗎?在那裡夜渡時,我把星星撈給你。一起去好嗎?」
市內電話響是生意上門的通知,十分鐘後202號房門外「叩叩!」響。
「很快會救你出來,我已經籌到錢了。」
不知道是身陷噩夢後第幾天,終於醒了,當時抱著電話的如玉哭出了聲,聽話筒那一頭男友堅定的承諾,一如往常安慰她。好久不見,又好像沒那麼久,還不到兩個月,可關在
202號房日子用度日如年都嫌太輕,根本是一秒數十年。
「昨天去找不到你,他們好兇,要打我,我好怕,你等我,馬上救你出來。」
本來喜極而泣的如玉,掛斷電話後心急如焚,很怕男友被這些可惡討債流氓給活生生打死。押回房間的女孩心悸不止,忽然下體一陣疼,鮮血染上那北上穿來的鮮紅連身短裙,痛得想放聲慘呼,卻又硬生生忍住,十九歲的小媽媽這一刻不知該如何是好,明明才七個多月,可是這就要生產的狀況讓她手足無措。
「寶貝,你怎麼快就要跟媽咪相見了嘛!」
也許是聽到爸爸終於要來救他們,寶貝也有感應,興奮地迫不及待。一想到這,小媽媽勇氣百倍,無知無懼。那一天接完男友闊別已久的電話後,如玉在202號房浴室澡盆內生下孩子,巴掌大的嬰兒渾身沾滿乾涸血塊來到人間。
「寶貝,你叫『星』,你就是我在碧波潭撈出來的第一顆星星…….」
驚奇於七個半月生產,如玉欣喜若狂,母體牽連小嬰兒,生產的極致疼痛還讓人癱軟,但她還是急急忙忙爬出浴室,從床頭櫃下摸出一把陳舊的大剪刀,雖然有一些生鏽但顧不了這麼多,「啪」一聲剪斷臍帶,緩緩抱起屬於她的寶貝。
寶貝像急著回應媽媽似,鼻子皺皺,嘴角一抿,倏忽就哇哇放聲大哭起來。
「聲音這麼大,以後一定頭好壯壯。」
想起她住的鄉下地方常說「七活八不活」,指懷孕七個月分娩的早產新生兒,比起八個月早產兒更容易生存,如玉不禁眉開眼笑,跟著小寶貝一起又哭又笑,雖然曉得是民間無稽之談,但媽媽多希望這是真的,希望一家早日脫離噩夢。
「唉唷,這樣要掉價了呢,我的好女兒。」
哭聲理所當然引來注意,如玉別無選擇,只能將強褓中的嬰兒交給老鴇拜託他們至少帶去醫院,不然這早產兒哭喊再大聲,也沒法活,可那胖女人卻面有難色,不管如玉怎麼苦苦哀求,他們都無動於衷,只是歎口氣將皮球踢了出去。
「孩子當然得交給爸爸來決定,我們外人算哪根蔥?」
鼻青臉腫的男友被流氓像溜狗拖進202號房,金毛惡漢狠狠罵道,「你老婆給人操屄一次五百五,結果你搏筊一天輸一萬,輸到脫褲,褲子脫下給我操。」
流氓一腳踹在男友背上,倒地半天爬不起來,又是道歉、又是下跪、又是磕頭、又是痛苦流涕求饒:「再給個機會。」,又呵呵賠笑,算起如玉這陣子還了多少,「應該夠付利息了,讓我有個機會回本吧。」,過去那個風度翩翩、擦古龍水、穿著入時、出手闊綽、滿是成熟魅力的電子工廠經理,如今蕩然無存。
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你根本沒打算還債?沒打算跟我在一起嗎?」
如玉細細碎碎的氣音反覆詢問,可瘋狂磕頭的男友充耳不聞,那腫成豬頭的臉孔是那麼熟悉卻又如此陌生,狗爬到坐床沿的禿頭老闆腳邊,聲淚俱下,只是換來,「本來你某還能多賺兩個月,現在生了,靠,你這樣我們很難辦事。」
禿頭老闆搓著晶光閃閃的腦門一臉無奈,男友卻猛然跳起抹過額角上破皮滲出的血汙,忽然一下衝上前「啪啪!」就賞了兀自質問,「你是不是都在騙我?」的小媽媽兩個大耳光,大怒欲狂的男友暴吼,「你這廢物,生、生、生個屁!」
老闆跟流氓看了哄堂大笑,紛紛調侃,「天要下雨,娘要生子,怎麼阻止?」
上次被嫖客咬破都還沒結痂的嘴角再次迸裂,如玉這一刻終於懂了,「私奔」全是這男人設計好的,不過就是誘她來台北還錢罷了,通通是騙局,這噩夢就建立在一個可笑騙局上,沉溺於這碧波潭湖光美景的罪孽中,是那無盡的謊言。
「都是你這賤人害的!」
噩夢才剛到第二幕,只聽男友「啊啊」咆嘯匆匆將小嬰兒高高舉起,義無反顧拋入樓下碧波潭「撲通」一聲,難以置信,如玉來不及阻止也來不及喊出聲。
「你這一次沒翻本,下個月你等著斷手斷腳。」
龜公定奪。
曲終人散。
幾天後如玉依舊接客,如一具殭屍,毫無生氣,只是任人擺布開闔雙腿,弄得連續幾個上門光顧的忿忿不平,投訴老鴇,「搖都不搖、叫都不叫,是安怎?」
老鴇跟龜公都很生氣,她自然又被幾個小流氓拉去一頓痛揍,但不管怎麼捱打她都不吭氣。這樣惡棍也沒輒了,總不能把生財工具給打死,只能任憑她。
一切都沒望了嗎?
感覺被全世界拋棄的女孩卻迎來了一位意外的客人。那一夜,一位穿太極玄青道袍,腳踩草鞋的老道買了她一晚,老道士偷偷展示了裝有深褐色液體的玻璃罐,罐子封口貼有鮮黃符紙彌封,紙上硃砂刺眼異常,罐中漂浮不明肉狀物。
罐中是她的寶貝,媽媽一眼就看出。
或許不是用眼看,而是心靈相通。
「我能施還魂咒讓孩子死魂重歸人間,但需生辰八字與母親血。」
老道士說得話若黑暗中的微光,如玉大喜若狂,也管不上這事多光怪陸離、多怪力亂神,她立刻答應,刺破食指指尖,將血滴入罐子,重新書上生辰八字於符紙後再次封好。她心急如焚問,「要多少時間,要多久我的寶貝才能回魂?」
「一切看造化,本道士盡人事、聽天命。」
沒有得到明確答案的如玉有些失望,但卻又重燃希望,那本以為隨著嬰孩溺斃後失去的光明,重新點著,即使還是置身暗夜,至少也是一盞霓虹燈,如碧波潭大吊橋上的。而這老道士確實很正派,連碰都沒有碰如玉,離開前還承諾:
「我一早就去報警,叫條子來掃黃。」
感動泛淚的如玉知道,老天爺還沒放棄他們母子。一想到她跟星有能重逢的那一天不禁喜上眉梢,靜靜眺望被雨幕深鎖,「嘩啦!」不停落雨,水位節節攀升的碧波潭面,所有天鵝船綁好纜繩都撤上了岸,聽說今夜會有強烈颱風來襲。
再忍耐一天,再一天、再一天就能結束了吧?
終於,滂沱的颱風雨夜迎來如玉的最後一天。
警察確實來了,來的是當地副所長,臉長得像老蟾蜍,下巴有一顆大黑痣的噁心男人,配有一把左輪手槍,看起來威風凜凜,可他不是來辦案也不是來逮捕混混,更不是來旅舍掃黃,而是走進202號房裡,跟其他男人一樣搞點買賣。
「聽說有個婊子,有錢賺還嫌東嫌西是不是?」
左輪手槍就放在床頭,簡直跟流氓沒什麼兩樣,副所長對她極盡羞辱之能事,不只身體還有言語跟心靈,那咬破她乳頭的尖嘴喃喃道,「你這婊子知不知道這間旅舍是誰罩?警民合作那麼愉快,你有什麼意見?」,那將她屁股打到瘀青流血的巴掌上下其手,賞耳光,「叫出聲來,別像死魚,通報不是很會叫喚嗎!」
七點開始,如玉被像條母狗一樣狠狠凌辱四個半小時,直至午夜完事後又道:「告訴你,以為遇上好人?那老頭隨便報案完就閃人,搭上火車回南部了。」
完事後如玉像嘔吐穢物癱成一片,一雙曾如秋水的大眼睛,瞪得老大,不得接受:一切都是騙局,應該說,又是一場騙局,男友不可信、老闆話也不可聽;老道無法伸張正義,派出所所長亦如是;死人不可能復活還魂,死嬰亦然。
咿-啊!
如玉懂了。
穿好衣服、掛上配槍的副所長當然白嫖,頭也不回敞開202號房門。
「以後有事可以打11……」
回頭最後一次汙辱人的副所長也瞪大眼,的確是最後一次了。
那一把滿佈鏽蝕的大剪刀捅入貌似蟾蜍的三層下巴第二層,登時就血流如注,立時拔槍,以槍托瘋敲如玉腦袋的副所長破口大罵,「他媽的,你想死啊!」,嘴裡湧大量血泡讓怒吼成斷斷續續的氣音,額頭破洞的女孩也沒有停手。
剪刀來來回回。
嚓嚓嚓!
捧著碗大的創口,副所長踉蹌滾進了202號房斜對面的儲藏室,他最後葬身地。當肥腦被根本不鋒利的剪刀給硬生生割開,如玉頭也不回拎著別人的頭,「碰、碰!」一下下砸在204號房房門上,片刻,那位在旅舍卻避不見面,好像根本不認識自己的男友,惺忪的睡眼很快也瞪得老大。
彼時凌晨一點的鐘聲正好敲響。
咚!
「親愛的放過我,我真的很愛……」
曾經愛到致死不渝的男友身上捅一百多刀,剪刀刃面都砍得捲曲起,自己也渾身浴血的女孩沒聽到任何一聲求救,只是機械般執行著殘忍的凌遲,就像這三個月以來旅舍所有人對她所做的那樣,最後千瘡百孔假經理在苦痛中斷氣。
從204號房落地窗遙望今夜碧波潭,只見波濤洶湧捲黑浪,呼嘯狂風挾強降雨下的滾滾黃沙翻騰,竟再也沒有一絲瑰麗與美景可言,其實本該是如此。恍然大悟的如玉靜靜走回儲藏室提起一桶汽油,毫不猶豫踏進沒上鎖的201號房。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咚!咚!
當凌晨兩點的大鐘敲響時,正是老鴇與禿龜公焚成一大團火球之刻,睡一張床上的夫妻完全來不及反應,就被燃得發出陣陣焦香味,火勢極其兇猛,201號房被燒得如潑墨,仗著有派出所警察當保護傘,在這逼良為娼多年的老夫婦相擁在一塊,受惡火燒灼到面目全非。聽說,之後法醫來時,他們屍體黏在一起,分都分不開,像變成一頭有四隻手、四隻腳、兩張嘴巴的大怪獸。
與三個月前的如玉一般,完全搞不明白就被推入火坑,這猝不及防的屠殺夜,倏忽間就反饋其身。
嘩啦!
凌晨三點,鐘響。
本就是違建的碧波潭大旅舍遭潭水倒灌,土黃、混濁挾惡臭的潭水一下淹沒了一樓大廳,水勢蠻橫轉眼間滅了二樓熾烈惡火,當這汙濁的潭水淹過如玉小腿時她才驚覺,這碧波潭真是醜陋無比,水臭、汙濁、骯髒,光稍微碰到皮膚就讓人發癢不適,簡直是全天下最令人作嘔的景點,嫌惡地晃回202號房,換上她北上那一天精挑細選的鮮紅連身裙,盤起腿坐上床,靜靜睥睨被吞噬一切。
「嘻嘻,還有活人,太好了、還有活人!」
一雙雙碧綠如獵豹的眸子搖曳於積水中,一條條瘦長鬼影破出水面,發出賊賊嘻笑與鬼哭,將202號房內紅衣女郎團團包圍,一個個迫不及待伸長手,想要重入輪迴脫離此水域,可惜今夜他們找錯對象,沒有一點畏懼的女孩反笑了。
「你們想要我嗎?來呀,盡量來!」
放聲大笑,對三流鬼怪不屑一顧,如玉最後一次遠望碧波潭,她好想要一對「翅膀」,如果有翅膀就能飛翔,她好想飛,飛出這一間滿是惡夢的202號房。
水鬼們因本能畏懼而傻愣住,一股銳不可擋,勢壓強烈暴風的妖風颳起,足以造成天崩地裂怨念蓋過銀河倒瀉,一股「執念」將亟欲捉交替的鬼怪一一懾服跪倒,無視一切規則的滔天憎恨「撲通!」一聲,眾水鬼見證女孩躍入巨瀑。
就此成魔。
最終飛呀飛,飛去她的寶貝「星」身邊,去那一池潭水裡撈星星。飛呀飛。
飛呀飛!
下一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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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折的好厲害~好想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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